***
陈倏是敬平侯,棠钰早前以为太奶奶在城郊的苑落应当是处很大的苑落,但马车在苑落前停下的时候,仿佛只是很不起眼的一处院子。
陈元置好脚蹬,陈倏扶棠钰下了马车。
“侯爷来了?”院外站着一个五六旬上下的老妪。
陈倏上前,语气亲厚,“佟嬷嬷。”
佟媪朝他福了福身,“侯爷好,夫人好。”
听到夫人两个字,棠钰还是懵了懵,陈倏握了握她的手,温和道,“阿钰,这是佟嬷嬷,佟嬷嬷一直最照顾我了。”
陈倏极会说话,短短一句,佟媪露了笑意。
棠钰也问候,“佟嬷嬷。”
“夫人客气了。”佟媪也是初次见棠钰,佟嬷嬷跟在洛老夫人身边时日很久,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棠钰脸上带着羞涩,但应对也好,眼神也好,都大方得体,也未盛气凌人,是老夫人喜欢的模样。
“侯爷,夫人,老夫人在等,先入内吧。”佟媪提醒。
“好。”陈倏牵了棠钰一道。
佟媪走在前方,陈倏和棠钰在后,陈倏贴上她耳边轻声道,“要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的,就说在淼城。”
棠钰看他。
他又凑近些,委屈叹道,“看在我昨日背你这么久的份上,好赖给我留些颜面,好不好,夫人?”
棠钰诧异看他,正好佟媪回头,“侯爷夫人这次来,住几日?”
陈倏和棠钰都当即“默契”更换了一幅郎情妾意的表情,陈倏爪子顺势一挠,将棠钰带到怀里,笑着应道,“住上三两日要走,阿钰的祖母还在桃城治眼睛,稍后要回去看看。”
“呀?”佟媪关切,“老夫人没事吧?”
棠钰还未开口,陈倏又越俎代庖,“没事,已经请了刘大夫在看了,慢慢在好转。”
“那就好。”佟媪转身,陈倏才不情愿将爪子拿开,但不拿开也不行,因为棠钰已经不怎么搭理他了。
“太奶奶和佟嬷嬷不好糊弄,总需装得像一些。”他刚说完,顿觉脚上一阵疼痛传来,不由喊了一声出来,棠钰踩了他脚过去,佟媪回头的时候,陈倏自行粉饰太平,“扭到脚了。”
佟媪笑,“侯爷还是同小时候一样。”
陈倏看向棠钰,轻声道,“没硌着你吧?下次要踩之前说一声,我好好站着让你踩,想踩多久踩多久……”
棠钰实在听不下去了,所幸,终于来到主屋前。
“老夫人,侯爷和夫人来了。”
棠钰和陈倏跟着佟媪入内。
屋中燃着银碳,年过八旬的老夫人正挑着茶叶,听到佟媪的声音,抬头看过来。
“太奶奶!”陈倏见到洛老夫人,整个人的神态语气都变了,似少年般,牵着棠钰上前。
洛老夫人亦看着他,笑容可掬,“又高了一头。”
只有长辈才会这么看孩子。
洛老夫人一面放下茶夹,一面将目光放在棠钰身上,目光里透着慈爱和蔼,优雅和持重。棠钰看得出,洛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绝鼎的美人胚子。
“太奶奶,这是阿钰。”陈倏的手一直牵着棠钰,没有放开,直至棠钰在老夫人跟前福了福身,“棠钰见过洛老夫人。”
陈倏轻咳,纠正道,“太奶奶。”
棠钰看了老夫人一眼,从善如流,“太奶奶。”
洛老夫人慈目笑了笑,“乖孩子,来太奶奶这里,太奶奶看看。”
陈倏朝她使了使眼色。
棠钰上前,在洛老夫人一侧坐下。
洛老夫人温和亲厚,慈眉善目,棠钰并不害怕,即便在打量她的时候,也蔼然可亲,并没有让她觉得唐突。
棠钰也大方坐在一侧,并未唯唯诺诺,洛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朝陈倏叹道,“我这曾孙媳妇长得真俊。”
棠钰害羞低头。
陈倏上前,站在洛老夫人身后,伸手从身后揽着洛老夫人的脖子,讨喜道,“太奶奶,我那可是打着灯笼找的……”
言罢,还特意朝棠钰眨了眨眼睛。
见他二人互动,洛老夫人也跟着笑起来,“怎么才来,不是说早两日吗?”
棠钰一听,以为某人又要开始装可怜,譬如说早两日就出来了,结果天公不作美,前两日的暴风暴雨,马车还坏了,困在山上,淋了雨,幸好有处农户收留了,原本想第二日走的,结果官道被水冲踏了,桃城和愗城的路都断了,只能又回去借宿了一宿,今日晨间路路通了,才往太奶奶这里来云云。
结果陈倏只是笑了笑,“重要的人都晚到。”
一句话将洛老夫人逗乐。
棠钰也笑着看他,忽然明白,有人是怕太奶奶担心,报喜不报忧。
两人又陪着洛老夫人说了会儿话,陈倏隔一段就要将头挪到一侧,掩袖轻咳两声。
洛老夫人问道,“是不是染风寒了?”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跟在太奶奶身边的,太奶奶虽然年事高了,但是心如明镜,陈倏知晓不能蒙混过关,遂避重就轻,“有一些,快好了。”
洛老夫人叹道,“让大夫看过了吗?”
陈倏:“看过了。”
棠钰:“没有……。”
陈倏:→_→
太奶奶:←_←
陈倏:o(╥﹏╥)o
陈倏终于如实道,“没看……”
洛老夫人在此处暂住,有随行的大夫。大夫过来诊断,说侯爷是染了风寒,要开方子,喝上两日药,多歇几日就好了。
大夫去煎药。
洛老夫人责备看了陈倏两眼,看向棠钰时却是和颜悦色,“阿钰,你在这里守这他将药喝了。”
棠钰应好。
洛老夫人年纪大了,不能久坐,佟媪扶她起身回屋歇息。临到门口,佟媪又扶老夫人转身,洛老夫人叮嘱道,“好好喝药!”
棠钰好奇看了陈倏一眼,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得自己太奶奶叮嘱这句,应当是个喝药很不规矩的人,难怪方才太奶奶叮嘱她守着陈倏将药喝了,原来是有出处的。
佟媪扶了老夫人离开,陈倏撑手坐起,想好好同她聊一聊此事,“棠钰……”
棠钰应道,“你要是觉得不妥,我现在就可以走。”
“……”陈倏的话都到嘴边,又哽了回去,温和笑道,“怎么会不对?你看太奶奶多高兴,阿钰,你怎么开心怎么来就是。”
看他分明心里一股子憋屈,但脸上还刻意欣慰模样,棠钰忍俊,心中仿佛舒畅了许多。
陈倏手搭在膝盖上,也跟着低眉笑起来。
这样,也挺好。
……
稍后,大夫端了药碗来,陈倏远远看了一眼,想死的心都有了。
“太烫了,放一会儿。”能拖一些时候是一些时候。
大夫见棠钰在,便拱手告辞。
“阿钰,我想喝水。”这会儿是想把她支开了,棠钰好像没听见一般,继续坐在一侧的案几前翻书册。
陈倏知晓她是得了太奶奶的嘱托,是不会搭理他了。
隔了会儿,陈倏又道,“阿钰,我脑袋有些疼,可能要再唤声大夫。”
棠钰看了他一眼,他一脸诚恳。
而后,棠钰低头继续看书。
陈倏知晓他是不能得逞了,丧气趴回床榻间。
原本他脑袋就仍有些昏昏沉沉的,当下趴了稍许,渐渐眯着了。
再晚些,棠钰估摸着药差不多温了,拭了拭,才端了药碗上前,“陈长允。”
她唤了一声,见陈倏是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在太奶奶这里的缘故,他睡着的时候很安宁,眉头也未皱着,也不似前夜噩梦时那样浑身打着颤。
见他安静睡着的模样,棠钰一时在想,要不要叫醒他?只是目光落在他脸上时,见他不仅五官精致,而且羽睫很长。棠钰遂又想起他仿佛喜欢在脸上摸香粉……
棠钰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嗜好,但这两日在农户家中借住,他没摸也没见怎么样。棠钰再想仔细打量他的时候,他缓缓睁眼。
棠钰指尖微微滞了滞,药碗中的药险些溢了出来。
他应当是睡得迷糊,但又记起喝药的事。
陈倏撑手起身,从棠钰手中接过药碗,只是闻了闻,眉头就皱得能有一座小山那么高。
“这药有些苦……”某人似撒娇一般看向棠钰。
棠钰看他,等他开口说幺蛾子。
他果真道,“我不喜欢吃药……阿钰,你喂我吧。”
眼见棠钰要起身,他一把伸手握住她,淡声道,“我从小吃了很多药,最讨厌吃药。”
棠钰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颗糖。
陈倏哭笑不得。
陈倏只能一口饮尽,整个胃里仿佛都是苦的,棠钰剥了糖给他,“今日离开前,王嫂给的,没想到能用上。”
棠钰话音未落,他握住她的手,将她轻轻往怀中一带,棠钰尚未反应过来,他亲上她唇间。
棠钰惊呆!
他淡淡道,“不苦了,甜甜的。”
陈倏又从她手中接过糖,然后塞进她嘴里,温声道,“王嫂的糖,我吃了。我睡会儿,你陪太奶奶说会儿话,她问什么你都可以说,太奶奶是我亲人。”
陈倏言罢,嘴角笑了笑,重新侧身背过去躺下,棠钰又不好伸手将他搬过来。被他忽然这么亲了,连吱一声都来不及,他就闭眼睡了。
棠钰心中窝火,但转眼,就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棠钰目光微怔,才想起来他是病了,前一晚还高烧得迷迷糊糊,眼下应当也不怎么好受,只是不说。
听他睡熟,棠钰轻声道,“你早些好。”
……
“长允喝过药了?”洛老夫人问。
棠钰颔首,“喝过了,等他睡了我才过来的,他让我来陪陪太奶奶说话。”
洛老夫人欣慰看她,“他小时候家中遇事,在外有过闪失,一直体弱多病,吃了很多药,长大之后,最怕苦,也最怕吃药,也就是你在,你问问旁人,让他喝药有多难?”
佟媪在一侧应道,“就是老夫人在,侯爷都能磨蹭很久,实在到磨蹭得没有办法了,才会喝。”
棠钰想起方才他是一口气喝完的。
棠钰有些怔。
佟媪朝洛老夫人打趣道,“夫人管得住侯爷。”
洛老夫人也跟着笑起来。
棠钰微微低眸。
“去取些点心来。”洛老夫人朝佟媪道。
佟媪应声。
棠钰心思玲珑,老夫人是有话想单独同她说。
“长允这孩子,小时候家中遭了变故,就剩了他自己一人,虽然躲过去了,但是身子一直都不好,也是这些年慢慢才调过来,所以大夫让他忌口的东西不少,也不能饮酒。”
听到此处,棠钰想起昨晚在山中,陈倏说她不怎么喝酒,他替她喝了不少……
棠钰心底微微沉了沉,这些,他都从未同她说起过。
“长允一直自律,也沉稳,就是吃药的事,比登天还难。”老夫人在一侧叹道,“不过如今好了,有你在,我也放心了。”
棠钰忽然觉得有些愧对洛老夫人,她不应当骗她的。
这样的心思让棠钰有些不敢看洛老夫人的眼睛。
洛老夫人继续道,“长允这孩子,人品好,又聪明,在几个孩子里又是最稳妥的。他喜欢了你好久,这次老二说他要带曾孙媳妇来看我,我就猜到是你。”
棠钰微顿,抬眸看向洛老夫人,很快,又尽量敛了眸间诧异。
洛老夫人又道,“他小时候就同我说起过你,后来还去找过你,说你们搬走了,他找不到你,回来还懊恼哭了。他从小就喜欢你,没喜欢过旁的姑娘。棠钰,他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到今日,都是一步一步咬紧牙关扛过来的,替太奶奶好好照顾他。”
洛老夫人殷切目光下,棠钰轻声应好。
……
陈倏服了药睡下,棠钰陪着洛老夫人一道用了晚饭,又陪着在苑中散步消食。
棠钰也听洛老夫人说起,她是每年有三两个月在愗城城郊这处苑子,其余时候在建平侯府。陈倏是知晓太奶奶在这里,才带她一道来的愗城城郊的。
再晚些,棠钰陪着洛老夫人挑了一阵子的茶。
洛老夫人教过一次,她就会,而且专注细心,不骄不躁,没有刻意奉承,洛老夫人很喜欢她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