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的感情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于是用动作。
　　这个晚上是一起拥抱着入睡的。
　　他缠得很紧，梨梨子好像被一只蛇缠住四肢，明明蛇自己就冰凉，非要索求她的温度。
　　梨梨子一直没回过神。
　　按理说，院长保护过她，但是也伤害过她。
　　奇怪。她又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
　　……其实也无所谓了，毕竟，谁也没想到院长去世的原因是这样，他意外坠入死亡深渊，谁都没回神。对死亡的人思考她什么态度，又觉得失去了意义……
　　中岛敦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不断地索取温度。
　　梨梨子到半夜都没有睡着。
　　四肢纠缠，中岛敦的脑袋没有安全感地紧贴在她锁骨处，刚刚还在细微的颤抖，现在停下。
　　梨梨子甚至挣脱不开。
　　没有多余开解的话，她不会。
　　没有她对院长的评判，没必要。
　　只剩下沉默，与身体的陪伴。
　　梨梨子半夜醒着，忽然埋在她锁骨处的少年抬头，自己在流眼泪，却轻轻伸舌舔走少女的泪水。
　　梨梨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绝对不是因为什么为亲人的哭泣，也许对院长有一些感激之情，但也有伤害的怨念。
　　梨梨子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她不清楚。
　　大概单纯的觉得，过去，就这样随风飘散了。
　　不管是父亲还是院长，都随风飘散了。
　　不管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回忆，参与的人都退场。
　　黑暗里，同一个绒被下，两人明明都在无声地落泪，少年却一下一下吞掉她的眼泪，自己的眼泪没入床单变成深色的一点。
　　梨梨子觉得冷，她伸手进中岛敦的上衣下摆，中岛敦逐渐从她下腮的泪水一路舔到她的眼睛，拖住梨梨子的小臂将她送进自己衣物包裹下的身体。
　　直到她觉得暖和，没有流眼泪了，中岛敦才停下，但是依然是紧紧缠住的姿势。
　　换成梨梨子尝试一样吻了吻中岛敦的湿润的睫毛，结果一下子吻出更多的泪。
　　中岛敦一被她模仿着吻泪，手臂紧了紧，梨梨子更加贴近。
　　她同样吻到中岛敦没有掉眼泪了才停止。
　　夜色逐渐变浅。
　　无需言语，相拥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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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今天中岛敦放假, 外面在下小雨，淅淅沥沥洒在玻璃窗户，密密麻麻的雨滴声。
　　昨晚上哭了，今天早上一醒来梨梨子就觉得眼睛有点发肿。
　　……所以为什么敦子在她面前那么爱哭, 却没怎么见过他肿起来的眼睛的样子？
　　梨梨子睁开眼睛, 额头抵着少年毛茸茸的银发, 隔着发丝轻轻碰着他的额头。
　　中岛敦睡得很熟，睫毛垂下，安稳的睡颜，褪去了小时候的青涩，脸庞接近成熟，轻轻的呼吸，微微的起伏。
　　是很舒服又少年气的好看长相。
　　他的胳膊还紧紧禁锢住梨梨子的腰，原本腿也要羞涩地缠上来, 结果梨梨子更豪迈一些，直接把自己的腿架在中岛敦腿上，中岛敦安安分分充当架台。
　　他还在睡。
　　梨梨子按住中岛敦放在她腰上的手, 轻轻地想要拿开。
　　她才碰到中岛敦的手背, 他的手指就微微蜷缩一下，慢慢醒过来。
　　中岛敦一睁眼就感受到面部传来的少女的平缓的呼吸柔柔的感觉，额头也有梨梨子呼吸起伏的微弱振感。
　　中岛敦没反应过来：“梨梨子酱……”
　　梨梨子：“放手, 我要去洗漱间洗漱了。”
　　“……哦哦哦好！”中岛敦立刻放开，甚至自己乖乖地往另一边滚过去，给梨梨子腾位置。
　　梨梨子起身穿上拖鞋去洗漱, 洗完脸在镜子前刷牙，黑发乱糟糟的，镜子里看得见银发少年忽然手扒住门框从门那里探出头, “梨梨子酱……”
　　他神色有些恹恹的，明显想起来昨天的事情。
　　梨梨子从镜子里和他对视，模糊说道：“进来洗漱啊。”
　　“……好。”中岛敦慢吞吞进来。
　　于是变成两个人并排刷牙，中岛敦没看镜子，脑子里充满了院长的事情，心情复杂心思繁多，连眉毛都蔫蔫的下撇。
　　梨梨子虽然也在想，但是很快脱离出来，就像她知道自己父亲的死亡一样，很快走出了烦恼。
　　她不容易沉迷于过往，因为以往的心思淡漠，现在也习惯于撇开思考不通的东西，专注其他的。
　　比如，下周的交稿。
　　比如，索尼雅和安奈又找她玩儿。
　　梨梨子慢慢刷牙，看向镜子，旁边的中岛敦机械地动牙刷，银发也乱糟糟的。
　　梨梨子刷干净，放好刷牙杯，梳头发。中岛敦还在刷，仿佛要把牙齿给刷掉才停止。
　　梨梨子看着镜子里的他，忽然说道：“早饭吃什么？”
　　“……诶？嗯……”中岛敦回神，下意识跟着她的话思索，“梨梨子酱想吃什么？”
　　他疯狂想院长事情的脑子被迫停顿，一卡一卡，才缓缓重新因为少女转动。
　　“面包。”
　　中岛敦失笑：“又是面包啊梨梨子酱，不会腻吗？”
　　“不会，因为我比较长情。”
　　中岛敦发挥自己的吐槽技能：“虽然不知道怎么评价，但是梨梨子酱又在暗搓搓夸自己吧……不要一脸[你在说什么？]的疑惑表情看我啊！”
　　梨梨子：“反正只有面包。”
　　中岛敦弱弱道：“我来煮粥吧……”
　　“……”梨梨子沉默片刻，“敦子，你会煮的东西突然变得好多好多。”
　　中岛敦却害羞起来：“也没有啦，只是周末学过……总是一样梨梨子酱会吃腻的。但现在会的东西还是很少的。”
　　梨梨子看着他，平静的表情：“诶——那汉堡。”
　　“很简单啦。梨梨子酱晚饭想吃这个嘛？”
　　“不是。我测试一下你会多少。”
　　“好、好吧……”中岛敦抿唇，梨梨子梳完头发放下梳子，但是头后面还有几缕发倔强地翘起，中岛敦伸手帮她按住，“翘起来了。”
　　“唔……用水沾湿一点就好。”
　　“嗯。”中岛敦手在水龙头下淋湿，在顺着少女的黑发，一下又一下。
　　梨梨子低垂眸任由他动作。
　　两个人同时忽略了孤儿院一般，像日常一样的生活着。
　　应该说，梨梨子是真的觉得生活还在继续，中岛敦却是实实在在地在尽力逃避。
　　于是过了片刻，梨梨子毫无情商地提起：“敦子，你还在想院长的事情吗。”
　　少年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柔柔又有点爱恋地穿插她的黑发，闻言指尖顿了顿，低低的声音：“嗯……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梨梨子酱。”
　　两人维持中岛敦在她身后一下一下梳头的动作，他垂下眼帘遮住一切情感，一小块一小块的阴影投下，梨梨子的头发服帖之后他依旧没有离开，低头盯着她的黑发，闷闷的。
　　昨天在太宰治面前的歇斯底里已经失去了情绪，现在只剩下无尽的迷茫与空落落的心脏。
　　院长，一个伤害他至此的人。让他自卑，让他遭受一个成年男人的暴/行。
　　现在又告诉他院长是在当初排除万难留下了他，知道他的奇怪之处却没有赶走中岛敦，虐待是为了让他知道苦难，保持善良。
　　……什么？这是什么？他怎么不懂？
　　小时候遭受的一切都无法轻飘飘的用“苦衷”一词揭过，但是又的的确确为了院长的死亡流下泪水。
　　搞不清楚。
　　梨梨子看着镜子，中岛敦比她高，从她身后露出他的脸。
　　“无所谓。”
　　中岛敦一愣：“……什么？”
　　梨梨子顿了顿，她不会说什么大话或者开解的道理话，因为她无法拥有敏感的内心世界。
　　梨梨子只是说道：“反正你还要在侦探社工作下去，反正你还要每天回家煮饭。院长已经成了一座墓，实际上你去不去祭奠他他都没有感觉了，已经无所谓了。”
　　“纠结着纠结着，我们也要死掉了。就更无所谓了。”
　　“梨梨子酱……”中岛敦知道她什么意思，梨梨子的世界简直是中岛敦的另一面。
　　冷静，理智，甚至有时候是冷漠的——不是对别人冷漠，是对自己。
　　她说服了自己，驯服了自己的一切负面情绪，将内心哭泣的自己粗暴地杀死。
　　于是时常都是一脸在他看来非常可爱的面瘫表情，最常见的变化是皱眉不满意，仿佛一个生气的面团。
　　笑起来却又像雪花融化一样，软得不可思议。
　　中岛敦歇了心思，笑了笑：“……梨梨子酱，真是不会安慰人的。”
　　梨梨子：“那我用动作安慰你好了。”
　　她转身一把抱住他：“快哭吧。”
　　中岛敦回抱住她，忍不住弯腰蹭到梨梨子肩膀上：“……什么啊，安慰是让我哭得更厉害吗？”
　　“不是，只是觉得让你不伤心不现实，所以让你发泄，别憋住，会坏掉的。”
　　“呜……”中岛敦头埋在她颈间，少女的清新香味传来，这么一说他却哭不出来了。
　　“时间长得很。”梨梨子拍拍他的脑袋，“要不这样吧，你下班先不要回家，去桥上吹风，每天吹一个小时思考自己对院长的看法感情，按照一百岁算起，敦子你大概能思考好多好多小时。”
　　“肯定能想明白。”
　　“呜……梨梨子酱……”他却闷闷笑起来，“每天都要吗？”
　　“抓紧时间。人生短暂。”
　　中岛敦又小声笑：“我还是想先回家。”
　　梨梨子想了想：“那改成早上吧，记得早点起床。”
　　中岛敦被她的办法弄得想笑，暂时没去想其他：“那要是到快死了也想不出来怎么办？”
　　“你都死了，没有办法思考的。遗憾的心情都不会有，入土什么都虚无了。”
　　“……对哦。”中岛敦憋住笑，直起身，他忽然低头亲了一口梨梨子的唇，“谢谢梨梨子酱。”
　　“不用谢。去煮粥么？”
　　“嗯，要吃什么？”
　　梨梨子看他恢复以前的精神气，虽然知道可能是暂时的——毕竟她自认为没那么大的嘴遁能力能让人快速走出阴影，但是现在这样是个好的征兆。
　　梨梨子：“皮蛋瘦肉粥。”
　　中岛敦：“嗯……啊，没有皮蛋，青菜可以嘛梨梨子酱？”
　　不喜欢吃青菜的少女皱起眉头，“……行叭。”
　　厨子最大。
　　中岛敦知道梨梨子不喜欢吃那些：“但是应该什么都要吃的，梨梨子酱又不喜欢运动，整天待在家里，万一吃的又不好，对身体很不好的。”

　　“哦。”
　　梨梨子全程皱着眉毛吃完粥，中岛敦撑着脸软软地笑：“梨梨子酱好可爱，明明很讨厌也要乖乖吃掉。”
　　梨梨子：“………”
　　哦。
　　***
　　日子照常这样过去，再大的情绪波动都会被时间与生活磨平，他们都是成年人，每天忙忙工作，回家和恋人相互依靠，乍一看和普通的上班族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中岛敦偶尔会一身鲜血味回来的话。
　　梨梨子很不满意中岛敦居然没有去每天吹风思考人生。
　　万一憋坏了怎么办？
　　“老实说梨梨子酱你不一直提我就不会一直想起来的。”中岛敦发出吐槽。
　　梨梨子捏他脸，才洗完澡，躺在床上，她坐在中岛敦的腹部，安静任她动作的少年的脸被她扯宽，梨梨子说道：“我只是怕你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