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远,赵锦绣看不到是谁在帮他们,只是在瞧见那道光线的时候,略一怔愣后立刻跟长岂说道:“反射!”
“什么?”
姜唯一怔,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长岂倒是恍然大悟,只是箭雨一波接着一波,他已自顾不暇,哪还分得出手再反射到对面的山谷上?赵锦绣也察觉出他的困境,她一面从旁边翻找小镜,一面对姜唯等人说道:“嫂嫂,你们看看还有没有多余的镜子,反射到对面的山谷。”
姜唯听到这话也明白过来了。
眼见少女已翻找出一面菱花小镜比对着外头的白光朝旁边的山谷照去,她也忙定了心神从一旁找出一面小镜。她虽是出自书香世家,却并不似外表看起来那般羸弱,相反,她比磐石还要坚韧,何况为母则刚,谢回还在这,她怎么也不能让他出事,她松手让玉如护好谢回,一面按着赵锦绣的法子做,一面……她看着外头的箭雨和越来越少的侍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谢回,只一息的功夫就咬牙收回,跟身边的赵锦绣嘱咐道,“瑶瑶,待会若有事,你就带小回先走。”
“嫂嫂!”
赵锦绣一听这话就皱了眉。
被玉如护着的谢回也第一次拧眉反驳起姜唯的话,“母亲,我不走!”
姜唯想分神和谢回说几句,忽然听到耳旁传来少女的声音,“小心!”她被一股大力推开,身子直接撞在了车璧上。
“唔。”胳膊和肩膀都很疼,可此时姜唯却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她忙抬头看去,便见红衣少女一手握着菱花小镜,另一只手却……握着一支带血的箭。
锋利的箭镞直接划开了少女的手心,鲜血从手心沿着手腕一路滑落至胳膊,秾丽的鲜血让白皙的胳膊更添一分动人心魄。
可马车里的人看着这副情形却都变了脸。
“主子!”
“瑶瑶!”
姜唯变了脸,她想朝人靠过去,却被赵锦绣出声阻拦,“嫂嫂别过来。”
“都躲开!”
赵锦绣说着也躲到了一旁。
几乎是她刚侧开身子,又是漫天的箭雨朝他们而来,即使有长岂几人在外阻拦格挡,还是有几支漏网之鱼射进了马车里,看着射在车璧上的箭,赵锦绣眸光微暗,咬牙沉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现在敌暗我明,要是再搞不清楚他们在什么地方,长岂他们就算再厉害也会被耗光力气,到那个时候……她咬牙重新拿着菱花小镜,只伸出一只手往窗外探去,目光始终盯着外头。
明初被先前的情形吓到,哪敢让她再做这样的事?“主子,我来吧。”她说着就想过来,却被赵锦绣喝止,“护好小回!”眼见她不肯,她沉着小脸呵斥,“现在不是你推我让的时候,不把那些人解决掉,你以为我能活着?”
她这一句让马车里本就不高的温度更是降到了冰点。
可他们都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要是不杀了那些人,他们这些人都会死。明初长指紧紧掐着自己的胳膊,她猩红着眼睛,嘴唇都快被她咬破了,可她到底未再过去,而是和玉如一左一右护着谢回。
赵锦绣见她听话,终于松了口气,余光瞥见过来的姜唯,脸色又是一变,“……嫂嫂。”
姜唯捡起地上的镜子,见少女红唇微张,不等她说便笑道:“你说的对,不把那些人解决掉,我们都得死。”
赵锦绣脸色几经变化,到底未再阻拦,她看着姜唯与她一样侧靠在窗口的车璧上,拿起镜子往外头的山谷照去,而她也合上嘴巴凝起思绪。
马车里无人说话,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生怕呼吸声太重而扰了她们,好在这一次,终于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待瞧见几处地方人影晃动,赵锦绣连忙提醒长岂:“在东南方!”
长岂等人循声看去,瞧见那边几处暗影,他们抽出一旁的弓弩,弯弓搭箭直直向那边射去。
山谷间传来几道惨叫,这一次终于不是他们的。
连着射了十几支箭,等对面的箭雨停下,长岂就立刻冲身边的马车说道,“夫人,你们快下山!”
说完也不等马车里的众人开口,直接抬手一拍马匹,马儿吃痛,立刻往前冲去,好在有陈伯及时驱马,并未出事,马车一路朝山下冲去,两个被长岂嘱咐过的侍从一路策马紧跟在身后。
马蹄声逐渐远去。
留在原地的长岂看着远去的那辆马车,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已经动身过来的黑衣人,他扭头问身边仅剩的三个兄弟,“怕吗?”
他们这些人年纪不一,却一样年轻,可他们看着长岂,没有丝毫犹豫,震声答他,“不怕!”
“好。”长岂一向冷肃的眉目此时竟带了几分温和的笑,他握着手中的长刀朗声笑道:“黄泉路上能够和你们一起走,也不枉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
“长岂哥,你说会有人记得我们吗?”其中跟一个年纪最小的少年开口问道。
不等长岂答话,他身边的一个青年已笑着说道:“当然!侯爷、夫人、世子夫人、小少爷还有二公子,他们都会记得我们。”
“那就好。”
那个少年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想起一事,又有些可惜地说道:“二公子还答应从军营回来后,请我喝酒呢。”
其余三人忽然有些沉默,可长岂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和地说道:“二公子会记得的。”风带起他的长发,他说完,目光在他们这些稚嫩的脸庞上划过,余光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些黑衣人,忽然沉声发话,“下马!”
说完后,他率先翻身下马。
他宽厚的手掌轻抚手下的爱马,动作轻柔且带着留恋,可当他的手抬起时,却是沉声吩咐,“杀马!”
无人反驳。
在长岂率先砍杀自己的马匹后,其余仅剩的三个侍从也纷纷动手,鲜血四溅,马匹嘶鸣,四个穿着一样黑衣劲装的年轻人满身是血,气喘吁吁,先前那一场苦战已耗费了他们不少力气,可他们始终握着手中的长刀横在胸口站在山路上迎接那些逼近的黑衣人,就像他们第一日进谢府时承诺过的话——
“誓死守护。”
此时他们明知杀马虽然可以阻止黑衣人没有办法立刻追下去,但也会让他们的命留在此处,可他们,依然无惧无悔。
第70章 “赵锦绣呢,她去哪了?……
“长岂!”
马车向前冲的时候, 姜唯掀起车帘看了一眼身后,他们都看见了四人砍马的举动,天空仿佛都被那四溅的鲜血染红了, 身后两个侍从红了眼眶,玉如和明初更是忍不住发出小声的啜泣。
赵锦绣虽然没有哭, 但眼睛也红得仿佛在滴血,她的双手紧捏成拳, 牵扯到手心里的疼痛,她也只是皱了皱眉隐忍不发,她死死盯着身后, 眼中有着对长岂几人的痛惜以及对那些黑衣人的愤怒。
她看到了那些黑衣人从山上冲下, 也看到了长岂几人横刀往前冲时带血的衣角在空中飞舞的情形, 可是很快, 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即使她趴在窗辕上拼命扬长脖子, 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郡主。”
紧跟在马车后面的黑脸侍从红着眼眶哽咽道:“外头危险,您快进去。”
赵锦绣咬着红唇没有说话,她水葱一般的十指依旧死死抓着乌木制的窗辕, 手心里才止住的鲜血又开始不住往下流, 很疼,可她却仿佛已经意识不到了,她只是感觉到凌厉的春风刮在她的脸颊上, 空气都带了甜腻潮湿的感觉。
姜唯没有去阻拦赵锦绣,她也一样, 即使已经看不到了,她也依旧朝身后看着,心中的悲痛让她握着车帘的手收得越来越紧,不算锋利的指甲透过暗色绸帘却还是让她在一瞬间感觉到了疼痛, 可她始终都不曾松开。
她低阖着眼,紧咬着红唇,直到胳膊被一只小小的手握住,她才回过神。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看到目光担忧望着她的谢回时,才松手,她把他纳到自己的怀中,紧紧抱着,身子在颤抖。
……
此时的山路上除了极速向山下奔去的赵锦绣一行人,还有一个人,只是他却不是下山,而是擎僵策马朝山上奔去。
那人便是林斯言。
刚刚用铜镜折射出山谷的人就是他。
等看到马车里的人学会这招后,他也没有下去,而是头也不回地朝山上的青山寺奔去,林斯言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他这个时候下去无谓是以卵击石,不仅没办法救人还会把自己的命都赔进去。
倒不如去山上告知此事,由师父领着寺中的武僧过来。
山间的风景在他两旁迅速划过,原本平淡的风都因马儿的速度变得剧烈起来,青衣郎君的头发都乱了,衣裳也被风吹得发出猎猎声响,可他却没有去理会,而是紧抿着薄唇肃着一张脸一刻不停地朝山上奔去。
“师兄?!”
山间小路上走来几个持棍的僧人,他们本是听到那些叫声想下来探个究竟,忽然看到林斯言,俱是一惊。
林斯言是法无住持的俗家弟子,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住持学习了,辈分比许多僧人都要高,即使他很少来青山寺,可寺中的僧人都会尊称他一声“师兄”,少见这位师兄这副模样,一群人都很是惊讶,可神情却也变得严肃起来。
领头的一位蓝衣僧人名叫元随,他问林斯言,“师兄,出什么事了?”
看到他们,林斯言松了一口气,他修长有力的手勒住缰绳,不等呼吸变得均匀就跟他们说道:“谢家人在半路被人阻拦,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快去通知师父让他派人去营救。”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完后目光在元随手上的木棍一顿,也不等他们回应,他直接弯腰从元随手上捞过木棍就立刻掉头朝山下而去,速度比起先前只快不减。
留在原地的僧人看得愕然,等反应过来,元随立刻往前追出去几步,嘴里急道,“师兄,你去做什么啊,你不会武功啊!”
可回应他的只有山谷间无尽的风。
眼睁睁看着林斯言越来越远,其余僧人也都急了起来,“师兄,现在怎么办?”
“留下一个人去寺中禀告住持和法相师叔,其余人随我先去底下看看!”元随说完便立刻朝山下走去,其余僧人也纷纷跟上。
等林斯言一路疾驰回到原处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地尸首,有黑衣人的,也有谢家的侍从,就连刚才死守的那四个青年也都无一例外倒在了地上,原本疾驰的速度忽然一顿,握着缰绳的手也骤然收紧,忽然变得安静的山谷中,他指骨发出的咯咯声变得格外清晰,林斯言未曾停留,而是继续往下,到那的时候冷着脸沉默地从地上捡起一把□□,他刚背到身后,想离开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握住了衣摆。
低头看,是长岂。
林斯言不知道他的名字,却认出他是那些侍从的头,此时他的身上全是伤口,脸上也布满着鲜血,青年的眼睛被鲜血模糊,意识也早就不清了,他只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抓着林斯言的衣摆,不肯让他下山。
林斯言弯腰蹲下,他一向喜净,更不喜欢与人接触,可此时他却没有犹豫地握住那只满是血污的手,“我是东山书院的学生,是你们二公子的同窗。”
他看着男人的眼睛说道。
青年听到这话,握着他衣摆的手一顿,他费力睁开满是鲜血的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终于松开了手,他似是想说什么,可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了。
林斯言只看到他的薄唇一张一合,眼中的光芒逐渐被抽走,而后停在半空的手砸落在满是鲜血的地上,彻底断气了。
眼睁睁看着青年断气,林斯言原本握着他的手僵在半空,他低眉阖眼,五指开始一点点收紧,用力到手指的线条都开始变得紧绷冷硬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也深陷在掌心之中……他自小时候经历父亲的死后,又跟着青山寺的住持钻研经法,平日冷静的就像一潭死水,可此时他的心中却充斥着愤怒。
那双一向漆黑平静的眼睛都仿佛燃烧起了两束火焰。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抿着薄唇,抬手覆在青年睁开的眼睛上,等青年闭上眼睛,他不再停留,立刻起身离开,翻身上马的时候,青衣郎君的脸上已是一片骇人的严寒。
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木棍,就这样朝山下冲去。
……
而疾行于山路上的马车最终还是没有逃出去,它在半路被黑衣人追上,两个侍从一面阻挡漫天过来的箭雨,一面还得跟那些黑衣人对抗,可比起黑衣人而言,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即使奋力拼杀也抵不过。
忽然,一支箭射中了陈伯的脖子。
鲜血当即喷出,陈伯瞪大眼睛,身子也开始变得摇摇欲坠起来,可他还是紧咬着牙赶着马车朝山下的大道驶去,那些黑衣人似乎也惊诧他的毅力,低啐一声后又连续射了几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