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问问心无愧。
别说这里都是自己人,便是有外人,她也不怕。
转头瞥了明初一眼,赵锦绣没说话,可眼睛里的情绪却很淡。
明初看到她这副神情便知晓她这是生气了,她脸色微白,红唇嗫嚅一番,却不敢多说半句,原本握着人胳膊的手逐渐松开,头也跟着慢慢垂下,不敢直视赵锦绣的眼睛。
到底是陪着自己从小长大的人,赵锦绣便是不满她的做法也不会当众苛责她,此时见她这般也就未再说什么。
她转过头想重新跟林斯言打招呼却见他已垂着眼睛径直与她擦肩而过,原本要说出来的话再次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林斯言离开,依稀能瞧见他那张清隽的侧脸满是清冷寒寂,他走得不紧不慢,宽大的袖子被风带起,却没有一步停留,他完全没有要同她打招呼的意思,就好像从未见过她。
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倒让赵锦绣一时恍然先前两人在佛堂下棋的情形也许只是她的一场黄粱梦,那个主动喊她过去陪她下棋的林斯言只是她的臆想罢了。
赵锦绣红唇一张一合,最后也只是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无奈一笑。
她知道这位林公子在避讳什么,但她实在是有些看不懂他,你说他真的冷心无情吧,他又总会在你遇到麻烦的时候出现帮你,可每次当你觉得和他的关系因此亲近一些的时候,他下一刻的反应又会告诉你,你想多了。
他还是那个冷清的林斯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林斯言。
明初还真是多虑了。
这位林公子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跟她来往的意思。
赵锦绣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答案,心里忽然有些闷闷的,却也没说什么,目送那个挺拔孤寂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她也就收回了目光。
“瑶瑶,怎么了?”姜唯察觉到她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低落。
“没事。”
赵锦绣垂下眼帘,没让她瞧见自己眼中的情绪,不等她多问便又主动挽着她的胳膊笑道,“我们快走吧,玉如他们应该已经收拾好了。”
姜唯也担心回头天色晚了,路上不好走,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倒是站在她身边始终不曾说话的谢回往身后看了一眼,这一看,倒是正好与回眸的青衣男人那双点漆的眼眸撞上,四目相对,一大一小却同样少言寡语的两个人对视一会后,最后还是林斯言先收回目光,青衣郎君垂着眼睛,五指微收握紧手中的佛经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他没有停留。
谢回看着那个离开的身影,又看了一眼身边与母亲说话的少女,他薄薄的两片嘴唇轻轻一抿,眉间也有些折痕,可他到底什么都没说。
……
住持房中。
穿着一身红色袈裟的法无住持盘腿而坐,发觉自己的师弟法相自那个红衣少女走后便一直沉默不语,正要询问,便听到再次外头传来沙弥的通传声,知道是林斯言来了,法无笑道:“让他进来。”话音刚落,门就被人推开了,看到走进来的林斯言,法无本就慈祥的脸上更是又添了一抹笑意,“阿言来了。”
林斯言朝两人合十一礼,又把手中的册子呈了过去,“您要的佛经。”
法无笑着接过,没看,只握在手上和他说,“你今日花费的时间要比从前多,可是近来读书累了?若觉得累,以后就别来了,你现在正是要紧时候,没必要每月都来。”
他本只是随口一说,林斯言却轻轻抿唇,尤其是察觉到法相望过来的视线,更是垂了眼睛,藏在袖子里的手也轻轻握住,静默一会后,他才开口,语气如常地淡淡答道:“不累,只是……刚刚看了一会书。”
法无未曾怀疑,只捻着佛珠温声问他,“要不要在寺中用过斋饭再回去?”
“不了。”
林斯言拒绝了,“母亲还在家中等我,若回去晚了,她该担心了。”
法无便未再多说,只嘱咐人下山小心,目送青年行礼告辞才跟身边的法相说道:“我怎么觉得阿言今日看着怪怪的。”虽然以前阿言也少言寡语,但今日的他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有种……说不出的死气沉沉。
法相却是知情的,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他今日却已打了不止一次诳语,此时他轻捻佛珠,默看青年离开的身影,瞧不见了才淡淡说道:“师兄多虑了,阿言一直都是这样的脾性。”
“是吗?”
法无笑笑,“那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
林斯言离开禅房后又去了一趟佛堂,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看了一眼那盘未曾下完的残局,正想把棋子重新收回到棋盒中,可手抬起却迟迟都不肯落下。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抓着他不肯让他破坏这盘残局一般。
他站在阴影处,抿唇盯着那盘残局静默许久,他点漆的眼中仿佛藏着思绪万千,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没再收拾,留下那副残局就往外走去,路遇熟悉的僧人,他停下脚步,嘱托一句,“里头那盘残局不必收拾。”
僧人以为他又得了什么稀世罕见的棋局,笑道:“师兄以后要下棋找我好了,我虽然不是很擅长,但至少能陪师兄逗个闷。”他以为林斯言又跟从前似的,自己跟自己下。
林斯言也未解释,只朝人略一颌首便朝寺外走去。
他今日是骑马来的,和几个僧人告别便骑上马朝山下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看见远处的一行车马,前后十几个带刀侍从,个个腰背挺直,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透出高门风范,而中间是两辆低调内奢的马车,他在马上俯视远处,正想寻一条小路与他们分道而行,目光随意一瞥,却瞧见隐于树木之中的一堆黑衣蒙面人。
林斯言脸色微变。
他还来不及开口,就见十几个黑衣人已弯弓搭箭朝前后侍从射去。
第69章 “誓死守护,依然无惧无……
突如其来的一场意外让原本好好下山的一群人当场就乱了阵脚。
即使这些人经过专门训练, 比起普通侍从不知要厉害多少,可一来这事太过突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雍州城中居然还会有人对安北侯府的人动手, 二来,他们今日走的是山路, 山路狭窄,旁边就是山谷, 被箭射中的那几个侍从从马上摔落后直接坠入旁边的山谷,他们甚至连挣扎都来不及,只留下一声惨叫就直接坠入那云雾之中不见了。
赵锦绣是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 她原本正跟姜唯说着话, 手里也还握着一杯刚喝过一口的茶盏, 听到外头马儿有些动荡, 她就拧了眉。
“怎么了?”
姜唯坐在她对面, 瞧见她原本含笑的小脸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柔着嗓音问了一句。
赵锦绣正要回答,就听到外头传来马的嘶鸣以及人的惨叫, 听着这些声音, 她唰得一下就变了脸,手中茶盏立刻放回到茶案上,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坐在一旁安静看书的谢回塞到了姜唯的怀中, 而后掀起一角车帘看向外头。
看着外头的情形,她沉声说, “出事了。”
姜唯等人也都已经察觉到了,一群人脸色难看,姜唯更是直接问外头的车夫,“陈伯, 怎么回事?”
外头的马匹因为这一场动荡变得不安起来,马车颠簸,好在陈伯技术老练,及时控制了慌乱的马匹,但声音却还是掺了不安,“夫人,好像有埋伏,几个侍从摔下山谷了。”
“怎么会这样?”
即使听到惨叫声的时候,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可听到这番话,玉如的脸还是唰得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
姜唯抿着红唇紧紧抱着怀中的谢回,明初也下意识地把赵锦绣护在身后,她的脸色也很白,声音也有些发抖,却还是沉着脸说道:“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对安北侯府的人动手!”
无人说话。
放眼整个雍州城,就算再贪心的土匪也从不敢对安北侯府的人下手,这群人如此胆大包天,显然不是求财,而是——
想要让他们死在这。
谢回虽然年纪小,却一向聪慧,此时虽然小脸发白却不哭不闹,他甚至还抿着淡色的唇伸手回抱姜唯,似乎是想以自己小小的身躯保护姜唯一般。
姜唯感觉到了,她勉强扬起一道温柔的笑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领头的侍从名唤长岂,眼见几个相熟的兄弟坠入山崖,他也不敢多看,咬牙别过脸,抽出腰间佩刀,他一面嘱咐车夫驾稳马车,一面驱马护在马车周围,厉声吩咐,“保护好夫人和小少爷!”
“是!”
其余侍从也忙定了心神。
他们一面护在马车外头抽刀往四周看去,一面继续小心翼翼朝山下前行。
今日出行的一共有两辆马车,头一辆马车坐的都是些随行的仆妇丫鬟,第二辆马车坐的便是赵锦绣等人,茶案上的茶盏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翻了,茶水溅湿了一群人的鞋袜和衣摆,可此时他们却无暇去顾忌。
隔着帘子。
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却能听到时不时响起的惨叫声,听到前面传来一道惊呼的女声时,玉如忽然脸色煞白喃喃道:“是……巧慧。”
姜唯听到这话,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起来,巧慧是她院子里的丫鬟,今年才十三,长了一张圆脸,还生了一对酒窝,爱吃爱笑,十分娇憨,姜唯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逗逗她,即使没有亲眼瞧见,也能知道她此时凶多吉少,姜唯抱着谢回的手越收越紧,眼眶微红,贝齿也紧咬住红唇。
“母亲……”
谢回有些担心她。
姜唯摇摇头,只是抱着他的十指却收得更紧了,脑中思绪也在转个不停,想着该怎么办比较好。可她再冷静再沉稳也只是一个内宅妇人,倘若他们求财,她尚且还可以让人与他们谈判,可若是他们一心想让他们死,那……
恰在此时,又是一阵惨叫声响起,只是先前多是男声,这次却还混迹着不少女声。
玉如终于忍不住掀起一角车帘往外看去,可手指刚曝露在外头就被一旁侍从的鲜血溅到,那滚烫的血液打在自己手上的时候,玉如整个人都抖了一抖,要不是她生性沉稳,只怕这会就该尖叫出声了,她颤颤巍巍把手中的帘子重新放下,但外头发生的事,马车里的几人也都已经瞧见了。
他们看见本来在他们前面的马车因为没了车夫的控制,跟疯了似的往前冲,原本围在他们面前的几个侍从被疯跑的马儿撞开,有的往旁边摔去,有的却是直接连人带马掉进了山谷,而马车没了阻挡,更是疯一样的朝山下奔去,惨叫、惊呼,一切绝望和恐慌在他们眼前铺展开来,而他们面对这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
眼睁睁看着从前相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马车里的一众人脸色都不好看,即使是未怎么与他们相处过的明初此时也不禁红了眼眶,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直到颤抖的身子被身后的赵锦绣按住,才好些。
“主子……”
她泪眼婆娑地扭过头看向赵锦绣。
赵锦绣抿着红唇,神色也很凝重,却还是安慰地握住她的手,“别怕,不会有事的。”
但这句话,她自己都不信。
她握着明初的手,抬眸凝望前方,暗色绸帘已经重新遮挡住外头的情形,可山谷里那些延绵不绝的惨叫声却是怎么隔都隔不了,弥漫在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也随着风从四面八方地向他们袭来。
闻着这股味道,赵锦绣几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姜唯虽然白着脸,神情倒还算镇定,她一面抱着谢回,一面沉声问外头,“长岂,看到埋伏的人了吗?”
长岂听到她的声音忙答道:“他们藏在山林中,我们一时找不到他们。”
他的声音带着惭愧。
刚说完又是一阵漫天的箭雨朝他们袭来,长岂一边拿长刀横档,一边压着声和姜唯等人分神说道:“夫人,现在敌暗我明,形式不乐观,等我们兄弟开出一条路,你们先下山,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停留,跑得越远越好!”
形势严峻。
姜唯张口想说什么,可看着怀里年幼的谢回,也只能咬牙回应,“你们小心。”
两人在说话的时候,赵锦绣并未开口,她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困境,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山谷,一边是不知道隐匿在哪里的杀手,就像一把刀悬在自己的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心脏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攥着。
赵锦绣不是不害怕,可害怕并不能解决任何事,越是紧要的关头就越该冷静,这一点,她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她紧抿红唇在那漫天箭雨中掀起一角车帘往旁边的山谷看去。
山谷草木繁盛的确适合躲人,她拧着柳眉,按着箭雨的方向去推测那些人所在的位置,恰在此时,一道光线从远处直接折射到山谷之间,倒让其中几个身影一览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