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产生那样害怕的情绪了。
他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不仅害怕赵锦绣对他失望,他更害怕她的离开,她的漠视,她……不再把他当朋友。
谢池南有这样的反应是赵锦绣没有想到的,她的神情明显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她却笑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眼前有些孤独落寞的谢池南,忽然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
“好。”
她答应了他。
“谢池南,我不会不理你。”她亦向他郑重承诺,“永远都不会。”
明明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可谢池南心里的那些情绪却真的被她抚平了,只是看着两人如今的情形,他不免有些不自在,“赵锦绣。”
他喊她。
“嗯?”
他看着她抿唇,声音有些沉沉的,“你知不知道男人的头是不能随便乱摸的。”从前都是他欺负赵锦绣,看着她叽叽喳喳跟他吵,如今被她像对待小朋友似的,谢池南自然不习惯,还十分别扭,可他也没有甩开她的手,只是别开头,冲她说,“收回去。”
赵锦绣好不容易翻身一次,哪会听他的话?她不仅没有收回,还故意又揉了好几把,等谢池南看过来的时候立刻收手跑开,就像从前谢池南揉她头弄乱就跑,她也一样。
她跑到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在一株开得正好的桃树下回过头。
桃花开满枝头,像是感染了她的好心情,它们也在枝头为她雀跃起舞,簌簌声响下,谢池南看着赵锦绣在桃树下叉着腰喘着气,看着她笑容满面明眸灿烂。
如果以前有人和谢池南说,有一天他会纵容别人摸他的头,谢池南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可如今——
看着这样高兴快活的赵锦绣,他居然觉得被人摸下头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原地没忍住扯了下唇,又怕她骄傲,忙又把笑意压了下去,过了一会,他才提着灯笼向她走去,高高的马尾随风飘荡,而他慢声嘱咐人,“慢点,别又摔了。”
“才不会!”
赵锦绣眉梢轻扬,说得娇蛮极了,却也没再往前跑,而是等谢池南走过来后才跟人一起往前走。
后头这一路,两人没再停下,也没再说话,直到走到赵锦绣的院子前,谢池南才停下脚步,“进去吧。”
他看着人说。
赵锦绣点点头,反过来嘱咐人,“你回去也早点休息。”她又不是瞎子,谢池南眼下的青黑只怕就是用最好的脂粉都藏不住。
“好。”谢池南颌首,答应了她。
见他答应,赵锦绣也就没再多说,抬脚往前走,可走了两步,余光瞥见谢池南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他就一个人站在那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徐徐夜风下,只有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与他相伴。
赵锦绣也不知怎得,看着看着,她的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一个呼吸后,她突然掉头往回走。
“怎么了?”谢池南见她回来,还以为有什么事,正要询问却被赵锦绣猛地抱住了,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柔软的手臂就这样抱着他。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她抱了,可谢池南还是在一瞬间僵住了身子,他低头看她,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要不是还有一点神智,估计手里的灯笼都要掉下去了。
“赵锦绣……”
他开口,声音莫名有些哑,他想推开她的拥抱,想和她说女孩子不能随随便便抱人,可他还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就听赵锦绣和她说道,“谢池南,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陪着你,你不用一个人去承担。”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柔和,却又是那样的有力量。
谢池南那已经到喉咙口的话忽然就吐不出来了,他仍垂眸看着她,看着她在黯淡月色下的眉眼是那样的温柔,心脏忽然又莫名的轻轻跳了一下,就像水滴石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谢池南,”
他看着赵锦绣仰起头,听她像是承诺亦或是保证一般与他说道:“你要相信,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所以你不许再像以前那样,也不许再推开我,知道了吗?”
在赵锦绣说话之前,谢池南的脑子一片空白,可就在听完她的这番话之后,就像是一道暖流注入心脏,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添了暖意,就连眼中也是如此。
谢池南低眉看她,眼睛落在她的身上,他的心中仿佛有百转千回的想法,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阖了下眼,而后他抬手,在这晚风中,在这黑夜里轻轻拥住她,这是久别重逢后他第一次主动抱她,一个不带情.欲,不带任何想法的拥抱。
灯笼轻晃,地上两道人影交叠。
“知道了。”谢池南哑声回答了她的话,他又抚了抚她被风吹乱的鬓发,第一次用温和的声音同她说,他的眼中也仿佛蕴藏着柔光,他就这么看着她和她说,“进去吧。”
赵锦绣轻轻嗯了一声,她松手后退,转身离开,这一次,她没再停留,只是等走进院子后朝还在身后望着她的谢池南挥了挥手,因怕吵醒别人,她也没出声,只是用口型说着,“快点回去。”
谢池南看懂了,朝她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送她进屋,等到彻底看不见她的身影后才转身离开。
春日夜凉,可谢池南提着手中灯笼行走在这空无一人的小道上,却没有从前的孤独和落寞,如今的他有了要去的归处,也有了要做的事,他那千疮百孔的心第一次被填得这样满。
他就这样提着灯,慢慢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第23章 “谢池南的改变。”【一……
这一夜, 两人睡得都极好。
赵锦绣回到房间后,等洗漱完沾上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至于谢池南,他今夜也不似从前那般熬着自己, 简单洗漱完,他也合衣躺在了床上, 本以为又得周转徘徊许久才得以入睡,哪想到今日他竟然也很快就睡着了。
这是他六年来第一次入睡没把自己搞到精疲力尽, 也没有依靠任何东西。
虽然他还是做梦了,可再次梦到十二岁那年的情景,看到年少时的自己和满身是血的哥哥, 谢池南虽然还是有些不大适应, 却也未再感到害怕, 更没有退缩,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前方, 隔着遥遥距离,向那个温笑看着他的男子无声承诺。
……
万籁俱寂。
偌大的侯府几乎都已经进入深沉的梦乡了。
黑夜笼罩大地,谢平川却是这个时候才从大营回来。
这些年虽然匈奴未再进犯, 但他始终记得当年匈奴给予大汉的屈辱, 这几年他不曾停歇片刻,整日操练将士,为得就是想让大汉的将士强些, 再强些,这样日后他们面对外敌的时候也不至于再像从前那般。
大营在雍州以北的位置, 离雍州城还是有些距离的,他在那虽有自己的营帐,可这几年却一次都没有睡过,只要不打仗, 他无论多晚都会回来。
亲信属下怕他太累,时常劝他不要如此奔波。
他却没听。
虽然如今阿柔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守着灯等他回去,可他还是不愿她一个人枯守在这样的夜里。
他希望她醒来的时候能看到他,而不是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影子陪着她。
走进院子,谢平川先是扫了一眼燕氏所住的地方,覆着素纱的轩窗内虽然依旧没有人,但也留着一盏烛火。
看着那盏烛火,谢平川平日冷肃的眉眼也不禁融开几分笑意。
春行刚死的时候,阿柔不仅怪阿南,也怪他。她怪他没有阻拦春行,怪他没有多派些兵马去保护他,怪他明知道阿南的脾性却没有多加督促……那个时候阿柔连房门都不肯让他进,更别说让他睡在身边了。
可他们夫妻多年,他岂会不知她的脾性?
她看着面寒,其实最心软不过。即使不让他睡在身边,却也会派人仔细他的衣食,有时候天寒,即使她自己不出面也会让人多给他添衣加被,这样一年一年过去,她也慢慢容他进了屋,如今即使依旧不会等他,却也会给他留一盏灯,免得他夜路难行。
外屋有守夜的丫鬟,是燕氏的贴身婢女,也是李妈妈的女儿,名唤幸怜。她听到动静,立刻从杌子上站了起来,恭敬道:“侯爷回来了。”
谢平川见她一脸困顿,脚步不停发了话,“下去歇息吧。”谢家的男人虽出身尊贵却很少让人伺候,两个孩子如此,他更是如此。
幸怜也知道他的脾性,并未多说,正想弯腰告退,却听他问——
“这是谁买的?”谢平川的视线落在盛着绿豆糕的碟子上,一向沉稳的嗓音也含了几分惊讶。自从春行死后,阿柔就再未吃过这些糕点,就连厨房的婆子们也因她的忌讳从未做过。
他心中猜测应该是瑶瑶买的。
如今这世上能让她心软的除了阿唯和小回,也就只有瑶瑶了。
“是郡主和二公子买给夫人的。”见男人惊讶的神情看过来,幸怜停顿一瞬后才压着嗓音又添了一句,“夫人傍晚的时候还用了一块。”
谢平川没有说话,心中却涌着磅礴的震惊。
他并非因为阿南会买糕点而感到惊讶,何况他猜测送糕点应该是瑶瑶的主意,他是没想到阿柔不仅留用下来,还吃了,如果只是为着瑶瑶的面子,她大可留下再扔掉便是。
可她不仅没有丢掉,还吃了一块。
谢平川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无法言说的高兴,他平日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连漆黑的凤眸也含了几分笑意。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再问,让幸怜退下后,他便自行洗漱,而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放轻脚步进了里屋,挂着帐子的拔步床里依旧只有一个背对他的身影,像是早就进入梦乡了。
可谢平川知晓她其实并未睡着。
每一个他晚归的夜,她其实都在偷偷等他。
他知道她心中已经不再怨他怪他了,但也知道发生那样的事,她没办法那么快走出来,他不愿逼她,自然也就当做不知。
可今日——
他在熄灭烛火后没像从前似的直接入睡,而是轻轻地环抱住她。
察觉到怀中明显变得僵硬起来的身子,谢平川漆黑的凤眸中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依旧不肯睁眼的人拢到自己怀里,而后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以无声地举动哄着她入睡。
没一会,他怀中那个僵硬的身子就慢慢舒展了,直到均匀的呼吸响了起来,谢平川在缀满月光的屋中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这才抱着她一道进入梦乡。
*
翌日清晨。
赵锦绣昨夜睡得极好,今日便起了个大早。
来了两日还没能陪燕姨好好吃一顿早膳,赵锦绣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因此等洗漱完,她就领着明初往正院走去。
心里却还在想着谢池南。
她在想他这会在做什么,是出门了还是在屋子,还有他说的改变又会从什么开始。
这样一路想着,倒也到了正院,门前穿着草绿色比甲的幸怜笑着给她打了帘子,赵锦绣掩了心思笑着和她打了招呼,而后略一低头便进了里屋。
屋中燕氏和谢平川也都已经起来了,这会正坐在椅子上准备用早膳,看见赵锦绣过来,谢平川还是从前那副严肃内敛的模样,只朝赵锦绣点了点头,可原本寡言冷淡的燕氏却因为她的到来立刻变得高兴起来。
她朝人招手,语气亲昵,“休息得如何?”
赵锦绣笑着和两人问了安,就走到燕氏身边,任她握着自己的手在她身旁坐下,闻言便略带撒娇地说道,“有您记挂,瑶瑶睡得自然好。”
燕氏一向喜欢她,闻言便轻点她的额头,笑道:“咱们瑶瑶的嘴是越来越甜了。”她仍不肯松开她的手,柔了嗓音和她说,“给你准备了鸡汤小馄饨,还有你喜欢的葱油饼。”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和眼中满是愉悦的笑意。
身边的谢平川见她高兴,平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泛开几分笑意。
赵锦绣自是也笑着应好。
屋子里热热闹闹的,李妈妈的脸上也满是笑容,正要吩咐人把早膳都给端进来,便听到外头传来幸怜略有些惊讶的声音,“二公子?”
原本热热闹闹的屋子因为这一句话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外头却传来少年有些低沉的嗓音,“嗯。”而后便是一阵从远及近的脚步声,软帘被一只好看的手掀起,阳光照进屋中,谢池南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祥云纹圆领长袍,腰间用镶银勾云纹腰带束着,头发用玉冠高束,一抬腿一迈脚,少年郎颀长挺拔的身形便一下子显现了出来。
这是六年间,谢池南第一次主动跨进这间屋子。
别说李妈妈他们了,就连谢平川也有些没想到,他还以为阿南要那样别扭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