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赵锦绣抬眸看她。
幸怜便弯腰同人说道:“按理说二公子的院子得派几个丫鬟、小厮过来伺候,可二公子的脾气,您也知晓,他一贯是不喜欢被人打扰的。”
这倒的确。
从前谢池南就不喜欢有人伺候,不过他再不喜欢,总归也得有人帮他看着院子,平日点灯洒扫的,或是有什么事跑腿传句话,有时候夜里谢池南饿了,也能有人帮他准备吃的。
虽然他自己就会打理这些。
可想到昨夜厨房里谢池南那副熟练的模样,赵锦绣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苦涩。
“有安排的人吗?”她略一思忖后问身边的幸怜。
幸怜忙道:“有的。”她说完便起身敛了脸上的笑朝底下的一众人发了话,“你们过来。”
打先的是一排丫鬟,后面是四个小厮,想来幸怜提前也是甄选过的,不管是小厮还是丫鬟看着都十分干净老实。不过想到谢池南那个脾气,赵锦绣还是直接越过了那排丫鬟,只同她们身后的四个小厮说道:“你们上前。”
丫鬟们也不敢互相张望,连忙倒退一步。
等四个小厮站到前头,赵锦绣一一看过,张口却只问了一句,“谁会做饭?”
这话一出,不仅是那几个小厮愣了一下,就连幸怜也面露诧异,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她今日穿着一身紫色团衫配黄裙,肩上还搭着一块朱红色的帔子,此时她端坐在椅子上,双手安静地在膝上交握,腰背挺直,明明她今年也不过十六的年纪却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让人不敢小觑更不敢直视。
幸怜虽不明她是何意,但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眼眸,静候在一旁,不曾置喙她的决定。
“小,小的会。”短暂地沉默后,站在最右边的一个小厮弱弱答了话,见赵锦绣抬眼看过来,他也不知怎得竟红了脸,低着头,声音也变得更轻了,“小的在家的时候就经常帮着家里人做饭。”
赵锦绣见他眉眼干净,稍一沉吟便转头同幸怜说道:“就他吧。”
幸怜也没多问要不要再多要一个,闻言忙答应一声,让人去问那小厮从前在什么地方做事。
院子收拾好了,伺候的人也已经定下来了,只留有庭院还需要人再布置,可这也不是一息一刻间能够安排好的事,幸怜身为燕氏的大丫鬟,平日要做的事也不少,这会便和赵锦绣说道:“那奴婢就先去回夫人了。”
赵锦绣点了点头,和人道一句,“我再看看,等回头要用午膳了再去找燕姨。”
早在赵锦绣到之前,她娘就跟她说过了,无论这位郡主要做什么皆由她去,这个家里,夫人疼她,二公子也听她的话,何况如今夫人和二公子的关系愈渐转温也是多亏了这位平阳郡主,幸怜又岂会说道什么?她笑笑,轻轻应一声“是”便屈膝告辞了,走得时候又叮嘱了小厮几句,让他好生照料二公子,而后就领着其余人退下了。
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了赵锦绣和那位不知道叫什么的小厮。
小厮从前不过是外院最下等的仆役,如今猛地成为二公子的院里人,不说身份地位,就连月钱也跟着涨了好几倍,这样的差异让他至今都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他倒是不怕二公子。
虽然外头都传二公子脾气不好,可他见过几次二公子,每次二公子都是受伤离开,和他们这些下人碰上,虽寡言,却从来不会把火气对准他们,比那些总是跟下人撒气的主子好多了,甚至有一回他被人欺负的时候,二公子还帮了他一把。
“你叫什么?”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
小厮还在出神,闻言不禁怔怔循声看去,目光与一双好看的杏眼对上才反应过来,脸一下子就白了,他立刻埋下头,战战兢兢答道:“小,小的叫薛乐。”
赵锦绣见他这般反应也没说什么,只温笑着和人嘱咐,“你日后便是二公子的人了,二公子虽然看着不好接近,其实性子是极好的,你也不必怕他,只尽心为他做事便是,若有什么缺的就去和李妈妈说。”
薛乐听她言语温柔,半点没有架子,心里的那一点不安和害怕也就慢慢消散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却依旧不敢抬眼看人。
这样一位金尊玉贵的主子,他只觉得看她一眼都是玷污。直到赵锦绣起身往房中走去,他才悄悄松了口气,等人走远了才敢偷看一眼,想到那一张如九天神女一般的脸,他又忍不住红了脸,等人进了屋子,他也立刻跑到一旁手脚勤快地去收拾东西了。
……
幸怜领着人往外走。
其余人都各自回去了,如今她身边也就只有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丫鬟,丫鬟名叫觅秋,是前几年通过人牙子买进府的。
因为聪慧能干,短短几年的时间便成了燕氏房中的二等丫鬟,这会她见四周无人便悄声和幸怜说着闲话,“平阳郡主和咱们二公子的关系可真好,要不是知道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光看刚才那副情形,不晓得的人恐怕都得以为她是咱们的二少奶奶呢。”
幸怜听她这话,也不禁回想起先前的画面。
明媚的少女端坐在椅子上,管束下人,收拾庭院,还真有那么一些“二少奶奶”的模样。
若是二公子真能娶平阳郡主回家……
她心里刚起了这个心思,就连忙摇了摇头,且不说郡主的亲事由不得他们这些人说道什么,便是夫人恐怕如今也不会同意郡主嫁给二公子。眼见身边觅秋还是一脸八卦的模样,她连忙沉了脸,压着嗓音低斥一句,“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说,若让夫人知晓,仔细你的皮。”
觅秋虽然有些八卦,嘴却不碎。
刚刚也只是想到赵锦绣发号施令的模样才有所感,如今被幸怜斥责一句,倒也醒过神来了,忙白了一张脸同人告饶。
幸怜平日和她关系也算要好,只这么一句,自然不会禀报燕氏去,却也再三叮嘱人不准乱说,听人保证才缓了脸色。
两人继续往前走,没有注意到她们旁边的小道上就站着一个人。
那人便是明初。
明初先前回房拿东西,又久不见人回来便摸了过来,哪想到走到半路竟听到她们在议论主子的亲事,要不是这两人是燕氏的身边人,恐怕她当即就要发作了,如今远远瞧着她们离开,她的脸色依旧不大好。
就这么一路沉着一张脸到了谢池南的院子。
进去的时候才发现主子并不在院子里,只有一个年轻干净的小厮在收拾东西,看见她进来,他颇有些拘束的放下手里的东西搓着手走过来同她问了安,“姐姐找谁?”
他不认识明初。
明初也没搭理他,只扫了一眼四周才拧着眉问,“郡主呢?”
薛乐忙答:“郡主在房中。”
明初便看向那开着房门的屋子,她没说什么,只神色冷淡抬脚往里走,刚进去就瞧见一道紫色的身影正站在桌前收拾东西,听到脚步声,紫衣女子先抬了头,瞧见她来,便笑道:“你来得正好,去外头院子里摘几枝桃花,我给谢池南插起来。”
她没见过谢池南之前的房间。
不过如今的模样正好,就是少了一些春意,本想收拾完桌子自己去摘,如今瞧见明初自然乐得假手于人。
她说完便又低下头继续收拾起桌上的笔墨纸砚,想着回头收拾完也该回去给生安写封信,若不然下次等她回家,他肯定又该和她闹了。这样想着,却迟迟不曾听到动静,抬眼看去才发现明初居然还在。
她奇道:“怎么了?”
又见她脸色难看,便放下手里的东西和人说,“发生什么事了?”
明初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不仅幸怜她们这样想,她心里也有这个念头,主子和二公子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没见主子待别的男子这般好过,难不成……她犹豫一番,又扫了眼外头,见只有一个小厮,离这也甚远,便又朝人走了几步,迟疑般喊人,“主子。”
“嗯?”
赵锦绣一手随意搭在书籍上,另一只手随意垂落在身侧,见明初只说了一句又不开口了,不由挑眉,“什么事竟让你这般为难?”
明初是她的大丫鬟,和她一样,做事一向利落果断,能让她这样犹豫不决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半开玩笑一句,“难不成我们明初是有喜欢的人了?”
明初被她弄得红了脸,声音也不免带了几分娇嗔,“主子!”不过这么一闹,她心里的那点犹豫也就没了,管主子是怎么想的,只要主子喜欢就好了。
虽然二公子这些年是有些不太像话,可他肯听主子的话,如今也在慢慢转变了,最主要的是侯夫人待主子如同亲女,大少奶奶又把主子当妹妹看,若主子真嫁到这,倒也不差。
至少在婆媳和妯娌关系里,主子绝对不会吃亏。
女人嫁人,除了觅得一个好夫君,最关键的不就是能和婆婆、妯娌好好相处吗?有多少女子便是吃亏在了这两层关系上,弄得婚后不如意。
她可不希望主子以后在这一方面吃亏。
这样一想,明初竟也觉得这事不错,便不再迟疑,低声问她,“您是不是喜欢二公子呀?”
“……你说什么?”好一会,屋中才传来赵锦绣的声音,带着疑惑和惊诧,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明初这会倒是说顺嘴了,立刻又从善如流重复了一遍。
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明初,赵锦绣先是沉默了一会,而后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摇头道:“你在想什么?”她曲起手指轻轻弹了下明初的脑门,见她抱着额头,才又好笑道:“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谢池南?”
她是真的被明初逗笑了。
她喜欢谢池南?这真是天方夜谭。
明初看着她犹豫道:“那您待二公子……”
赵锦绣知道她没说完的是什么,可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她的身子倚靠着桌子,眼中仍含着笑,嘴里缓缓说道:“我和他,既是朋友,也是家人。”
她对谢池南所有的心疼,怜惜,为他流过的眼泪,不过都是因为她拿他当自己的家人。
他不仅仅是她的朋友,更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生安,和祖父一样……她舍不得看到那个耀眼的太阳就此落寞,她想要太阳重新回到属于他的天空,她想要谢池南永远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所以她才会拼尽全力想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
可说她喜欢谢池南?
这怎么可能?他们从小打闹到大,都见过彼此最差的一面,何况谢池南……他怕是把她当男人看吧。
窗外春光依旧明媚,赵锦绣摇头失笑一声后收回目光,叮嘱明初,“这话你以后不许乱说了,要是让谢池南听到,他又该笑话我了。”
她可不想听谢池南笑话她。
第27章 “书院。”【二更】……
东山书院位于雍州城偏北的地方, 它背靠群山,门前还有一大片草地和一条延绵不绝的河水,河水名谓河, 与雍州最大的嘉陵江汇通,也有人说嘉陵江与瀚海相连。
这倒也算不上是什么流言。
匈奴人也不过是近百年才出来的番邦小族, 放眼几百年前,他们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地躲着, 如今匈奴人所处的草原本就是他们的疆域,既如此瀚海与嘉陵江相通又岂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谢池南曾沿着嘉陵江去找过,却未发现瀚海的踪影, 想来这百年间河水迁徙, 地势浩荡, 很多东西也都跟着变了。
……
这个点正是书院学子上学的时间。
谢池南今日在家中吃早膳耽搁了时间, 到书院的时候, 几乎离上课也没差多少时间了。
在东山书院上学的人除去一部分成绩斐然的几乎都是非富即贵的高门子弟,为了他们方便,书院门前有不少专门伺候他们马的仆役, 几乎是谢池南刚翻身下马, 就立刻有仆役迎过来了。
谢池南在高门大户里名声虽不好听,但在他们这些仆役眼里却是财神爷。
他出手大方。
帮他遛马几乎能多得旁人几倍的银钱。
今日也是如此,谢池南看也没看, 随手扔了一小袋荷包,而后就在仆役迭声的“多谢二公子”的声音中, 抬脚朝书院大门走去。
书院门前有两个小童,穿着道服,看着钟灵毓秀十分可爱,看到谢池南, 两个小童眼中都流露出震惊的表情,似乎没想到这位一个月都见不到一面的谢家二公子今日竟然会来书院。
但也还是恭恭敬敬和人问了安,“二公子。”
大汉历来都有些重文轻武,文官文人的地位都要高于武将,早年间,普普通通的一位什么官职都没有的书生碰到有官职的武将都不必行礼问安,也是谢平川早年打赢匈奴给武将提了位份,如今这重文轻武的习惯才逐渐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