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明初披衣秉烛进来,看到蜷缩在床上捂着肚子的赵锦绣吓得白了脸,她忙朝外头喊人,紧跟着把屋中烛火点上,便匆匆跑到了床前,“您怎么了,老毛病又犯了?”
赵锦绣难受得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哑着嗓音喊道:“药。”
“奴婢这就去拿!”
明初说着便往一旁的百宝箱走去,等把里头的药盒拿出来,丹红也过来了,看到这番阵仗也变了脸,要请大夫,却被赵锦绣拦住,床上乌发杏眼的少女撑着一口气气若游丝般说道:“大晚上的别兴师动众了,你去拿点糕点过来,我吃完药就好。”
“主子……”
丹红担心她的身体。
明初却知道她是怕小少爷和老国公担心,一边拿着热水喂人吃药,一边吩咐丹红,“按着主子说的去做,只别拿那些糕点,让咱们院子的小厨房煮点热粥快些送过来。”
丹红这才应声退下。
赵锦绣靠在床上吃完药倒是也缓过最初那阵子的难受劲了。
明初也松了口气,“这药倒是管用,也不知以前是谁买的,回头我拿着药让药铺再去做些,以备不时之需。”
赵锦绣点点头。
可翌日,明初回来,却带回一个消息。
彼时赵锦绣正在窗边作画,看到明初回来,便抬头一问,“买回来了?”
未想,明初却摇了头。
“怎么?”赵锦绣停笔奇道,“难不成里头有什么珍贵的材料?那你下回和我进宫时去一趟太医院吧。”她说完便又低下头,正想继续作画,却听明初说道,“药铺的大夫说这里面有一味药只有雍州那边才有。”
手上的毛笔一时没握住,落在桌子上,上头的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大片。
雍州……
“主子,我先前也问过丹红她们了,这药不是她们买的,难不成……是二公子以前来过?”
耳边传来明初的声音,赵锦绣却迟迟不语。
她只知道谢池南在她及笄那年来过,可这药明明是她十一岁那年就有的。
他到底来过多少回?
他到底做过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赵锦绣不知道,她只是忽然很想见他。
撑在桌子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赵锦绣还是抬头问明初,“永昌伯府的宴会在哪里举办?”
她问得太急,明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想明白了,立刻喜笑颜开,“在东郊!”说完又小心翼翼问了句,“您要去吗?”
赵锦绣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看着纸上那洇开的一团墨水,叹道:“备车吧。”
第107章 “因为我想你了,我想……
东郊。
望山别院。
这原本是前朝一位公主的别院, 大汉先祖皇帝登基之后,这处地方便充了公,早些年国库空虚, 经由内阁和户部商议把一些皇家的别院公售出来,这处别院几经周转落在了永昌伯府头上。
别院背水环山, 环境十分清幽,四时景致还都十分不同。
春来赏桃花, 夏日可伐舟,秋日便赏菊吃蟹,冬日还能看雪看梅花……赵锦绣从前也来过几趟, 自是熟门熟路。
她来得算晚了。
旁人都是早半个时辰就到了。
门前引客的仆役看到她过来还明显愣了一下, 早先就得到消息, 这位平阳郡主今日来不了, 未想到如今竟然又看见她, 仆役心里满是疑问,面上却不敢表露,客客气气朝人迎过去, 问完安后笑着与人说道:“郡主来得正好, 宴席刚开始不久,这会诸位公子小姐正在马场,小的引您过去。”
“有劳。”
赵锦绣神态矜贵一颌首, 领着明初由仆役引着往前走去。
在她过去的这段路上,马场也有人正在提起她, “朱四小姐,你不是说请了平阳郡主吗?怎么不见她来?”是个锦衣公子在问永昌伯府的大小姐。
朱思思原本正在和身边几个贵女聊天说话,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脸色微变, 一抬头便发现场上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在看向她,活像是她拿了赵锦绣的名义把他们哄骗来的不成。
她心里自然不爽,却也清楚,若不是因为她邀请了谢池南和赵锦绣这两人,只怕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
若是这两人都来了也就罢了,偏偏那赵锦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太子成婚后便闭门不出,昨日让人传了话来说是有事,她一个既不管家也未定亲的人能有什么事?
心里恨不得把赵锦绣好好骂上一顿,面上却不好露出什么端倪,只能温声与人说道:“我也是昨日得到的消息,平阳郡主近来有事要忙,这次便不能赴约了。”
贵女们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甚至心里还庆幸赵锦绣不来,若她来了,哪还有她们什么事?可那些锦衣公子不少都是奔着赵锦绣来的,此时一听这话自然一片哗然。
场上嘈杂不已。
只有一个穿着紫色圆袍锦服头戴平式幞头帽斜席地坐卧的男人沉默不语,可显然,他的脸色也不算好看,那双从前闪烁着璀璨光泽的桃花眼此时沉得仿佛寒潭,在家躲着他,现在为了不见他连宴会都不参加了,他是洪水猛兽吗?
谢池南心里既觉得难过也气闷。
可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那日还是会照说不误,他没办法再当她的朋友,眼睁睁看着她跟别人成亲生子,他就是喜欢她!他手里握着一盅酒,只是此时五指用力,指尖都泛了白,倘若这盏不是用金子打造而成,只怕这会都要被他捏碎了。
忽然,他站了起来。
让她思考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她既然不来见他,他就亲自去找她!他原本就是为赵锦绣而来,如今她既然不在,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
朱思思看到他的动静,一愣,“安乐侯这是……?”
谢池南没说话。
倒是坐在他身边的一个锦衣贵公子看他一眼后似笑非笑握着酒盅道:“看来安乐侯也是不想再待下去了呢。”
众人耳听这道声音皆朝谢池南看去。
这里不乏有小时候和谢池南玩的要好的人,只是经年过去,儿时情意早就消散,便是有还在的,可如今谢池南在金陵身份特殊,他们又怎么可能像从前那样与他来往?这也就使得如今这金陵城的贵人们都捧着这位新晋的安乐侯,却又不可能真正与他交心。
甚至有不少从前嫉妒羡慕他的人如今在私下看他的笑话。
谢池南看着这一众神色各异的脸却懒得说什么,他连看一眼都懒得,径直抬脚往外走去。
他这个举动却让永昌伯府的一行人有些下不来台,其中一个二十有余的青年男人便看着谢池南皱眉道:“侯爷这样说走就走,不太好吧?”
场上男子或是看笑话,或是帮着那青年说谢池南。
倒有贵女想帮谢池南说话的,只是念及家中交待也就不敢多言。
谢池南这些日子本就心情不好,此时听到这些冷嘲热讽,原本想迈出去的步子停下,他朝身旁睨了一眼,却是比从前在金陵还要桀骜不驯,“你是什么东西,本侯爷想走就走,怎么,你还想拦着本侯爷不成?”眼见那青年以及其余一众人脸色难看,他嗤笑一声,正想再嘲几句,余光却瞥见不远处走来的一行人。
目光在看到走在最前面的女子时僵住了。
偏旁人还未察觉,本就不爽谢池南的这会纷纷看着他斥道:“安乐侯的架子未免大了些。”
“历来封侯皆是对社稷有功之臣,安乐侯却只是打了几场小仗就得了如此高的爵位,难不成安乐侯不知道自己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陛下看重你给你脸面,可安乐侯也不该如此居功自傲!若让都察院的那些御史大人瞧见,只怕不仅要参安乐侯,还要……”
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道呵斥,“放肆!”
众人心下一惊,循声看去,便见先前被他们心心念念的平阳郡主就站在不远处,她今日也是一身紫衣,此时满面寒霜看着他们,立于阳光之下,远远看去竟有九天神女之感。
被她的气势吓到,也因为她的身份,场上众人都站了起来,向她行礼,“平阳郡主。”
赵锦绣却没理会他们,而是先看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处看着她的谢池南一眼,见他神色无碍但到底形影孤只有些可怜,她心里虽然还不清楚该怎么面对他,但还是立刻朝人走了过去,待走到谢池南身边时,才冲刚才说话的那个青年说道:“陛下的恩典,何时轮到你来评判了?”
青年被她说得脸色煞白。
嘴唇嗫嚅几番,还是什么都说不出。
其余人也知道先前说那番话是僭越了,不管谢池南这个侯爷怎么来的,但如今的大汉还需要谢家,谢池南依旧是金陵的座上宾,场上忽然一片静默,最后也不知道是谁递了口风出去,在另一边宴请妇人的郁氏,也就是赵锦绣那位外祖家的四表姐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
郁氏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早听说这里发生了什么却故作不知,只跟谢池南打了声招呼喊了声侯爷便握住赵锦绣的手嗔怪道:“你这丫头许久不来看我了。”
赵锦绣看着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低低喊了人一声,“表姐。”
又被她轻轻捏了手,看到她眼中的恳求,红唇一抿也没让人为难,同众人说道:“都起来吧。”
郁氏在朱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嫁进朱家多年却只生下一个女儿,丈夫后院人多,上面婆婆也对她总有怨言,可此时她却明显感觉到丈夫朝她递来的眼神满怀感激,她心中不由再次感激起自己这位小表妹,嗓音也不自觉变得更加柔和,“我那宴席刚上,你不是最喜欢吃蟹黄膏吗,走着,与表姐一起过去吃。”
她说着就要拉着赵锦绣离开。
可赵锦绣看到身边那双可怜巴巴的目光,脚步便怎么都迈不过去,沉默一瞬后,她最终还是垂眸和郁氏说道:“表姐先过去,我和安乐侯有些话要说。”
郁氏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待瞧见安乐侯那一眨不眨的眼神,神情便是一紧。
但也知道她家小表妹的脾气,心里虽然担忧,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多说,只能笑道:“那你们先聊,我去那边等你。”她说着又和其余客人笑着招呼一声,这才离开。
她走后。
赵锦绣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场上众人说了句,“我今日来迟了,闹得大家有些不愉快,先自罚三杯。”
明初立刻捧着酒壶过来。
赵锦绣捧起酒盏正要喝,却被谢池南握住袖子。
“我来。”
少年眉眼含着担忧,声音又低又哑,语气却不容置喙。
可这次赵锦绣却没有听他的,她看了他一眼便径直举杯,连喝三盏后把酒杯一转,滴酒未落,跟着说,“我和安乐侯还有话说,诸位且先玩着。”
众人虽然因为她先前的呵斥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但也清楚先前的确是他们失言了,何况她已赔了罪,众人自然未再多说什么,其中那位朱家少爷更是拱手道:“郡主自便。”
赵锦绣朝人一颌首,把手中酒盅放回到托盘上便径直往前走去。
谢池南想也没想,径直跟上。
两人走了很久,直到远离人群,连个丫鬟小厮都瞧不见也不曾停下,跟在后头的谢池南眼睁睁看着少女的身影,先前还恼得都脑补自己见到赵锦绣后一定要好好质问她,问问她为什么不见他躲着他,可现在真的见到了却只敢亦步亦趋跟着,连靠近都不敢,生怕真的惹恼了她。
最后还是赵锦绣先停下步子。
谢池南就跟在她身后,一时没注意,和她撞上,把才站稳的少女撞得往前趔趄一下,好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紧张道:“你没事吧?”
赵锦绣被撞得头有点晕,但并无大碍便摇了摇头,“没事。”
她依靠着谢池南的搀扶站稳后却仍不见他松手,不由皱眉,“还不松手?”
“……哦。”
谢池南不大高兴,但在她的目光下还是松开了手。
赵锦绣看他不高兴的样子,轻轻抿了下唇,按捺住犹豫的心思不去理会他委屈巴巴的目光,自顾自问道:“你刚刚怎么和他们吵起来了?”
谢池南睁眼说瞎话,“又不是我和他们吵的,明明是他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他说到这又露出一副可怜模样,明明是勾人的桃花眼却愣是被他弄出几分可怜的狗狗眼,“若是你不来的话,他们肯定还得欺负我。”
他说得情真意切,可怜极了,赵锦绣却一个字都不相信,看着他冷声,“你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