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院子中梁柱上已经斑驳的痕迹,以及脱落的墙皮,钟闻朝露出黯然的神色,“……父亲与母亲不肯回京,也是不想见此触景伤情,这院子,还请娘子你让人盯着些,都打扫干净,一并修缮了。”
沈怀梦知道自己公爹婆母在丈夫之前,育有一女,嫁人之后没过多久便难产去了,那位素未谋面的姐姐诞下的孩儿也跟着风寒走了,二位便举家离开京都这片伤心地,请求圣上外放到南地做官去了。
而今她的丈夫钟闻朝为了参加这次春闱的大考,才回到京都钟氏留下的宅院居住。
沈怀梦挽着他手臂说道:“夫君放心,我省得的。”
许久不回静昙居的胭雪恍一见到红翠绿珠,泪珠子便掉了下来,“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们了。”
红翠绿珠也是一脸复杂的看着她,出声安抚道:“姑娘下回可别再犯傻了。”
胭雪被她们这样一说,更觉得这次的事不好意思了。
红翠给绿珠使了个眼色,知道她这时正难为情着,也就不再多说了,“姑娘赶了一路累了吧,不如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说不准世子待会就回来了。”
胭雪点头,只有真正回了她熟悉的静昙居,整颗心才放下来。
她憋了一路的话,都不由得说给了红翠和绿珠听。
等到了晚上,红翠劝她用些晚饭,胭雪摇了摇头,乖巧道:“我等世子呢,等他回来一起吃。”
她心意已决,怎么劝都不听,直到谢狰玉回来,他还没进门,胭雪就闻到风里传来的酒气。
胭雪扑过去,谢狰玉饮过酒的脸一片薄薄的绯色,目光水润黑亮,在她挨到他衣角之前,勾起了冷淡的唇,稍一侧身,便躲开了她。
胭雪扑倒在地,被绿珠扶起来,哀怨的看着谢狰玉,“世子是不是醉了?”
谢狰玉头上的酒意稍微醒了醒,见胭雪满脸委屈,一副将要哭哭啼啼的模样,立马发威的道:“哭什么你,谁让你不懂矜持,想碰爷,也看爷给不给。”
胭雪吸了吸鼻子,慢慢的凑上去,哄着威武无比的谢狰玉,“世子替我吹吹,手刚擦着地,破皮了,红透了呢。”
谢狰玉低头一看,胭雪没再做过粗活,逐渐被养的细软白嫩的手掌心果然红通通的一片。
她大胆的凑到了谢狰玉的脸前,就快挨着嘴了,谢狰玉喉咙紧了一瞬,眸色变暗,配上胭雪娇气哭包似的的脸,竟心思阴暗残暴的觉得她手上充血的皮肉莫名的香艳。
第57章 春夜谷雨。
胭雪“嘶”的抽了声凉气, 谢狰玉居然张嘴舔了下她破皮的掌心肉,她想抽回手,谢狰玉还不肯了。
他不满的盯着胭雪, “不是你自己送到我嘴边的吗。”
胭雪不想他不高兴,皱着秀气的鼻子, 瘪着嘴磨磨蹭蹭的再送过去,“那, 那你别舔我疼的地方。”
谢狰玉瞪着讨价还价的她半晌,在气氛静默中低下头,这回舌尖上的动作轻柔了许多, 然而胭雪还是抖了抖。
谢狰玉边舔她受伤的掌心, 边抬眼看着她, 倒叫适应了他嘴里温度的胭雪不觉得疼了, 还把手往里送了送, 小拇指不小心给送了进去,一下戳都快到了谢狰玉喉咙,叫他瞬间红了眼眶, 差点干呕出来。
他抬起头时, 凛冽乌黑的眼珠挂着疑似泪水的东西,剔透的无比,眼角红红的阴狠的瞪着茫然无措的胭雪, 一比较之下,竟分不清最后到底谁欺负了谁。
红翠绿珠眼睁睁的看着胭雪与世子胡闹, 这下见胭雪闯了祸了,还担心她要挨骂。
胭雪也是这样想的,她都膝盖发软,想着谢狰玉要是要罚她, 那她也认了。
可谢狰玉只是狠狠的擦了擦嘴,清冽的黑眸阴阴的瞪她一眼,什么也没提,竟就这样算了。
初始回到王府,胭雪还心中忐忑,她问谢狰玉,“我回来被段淑旖看见了,她若是想找我麻烦怎么办,那日她应是回段府去了,段鸿与刘氏可知道她弟弟死了的事?”
谢狰玉知道她因为刘奇的死一直担惊受怕着,索性给了她个准信,“知道又如何,无凭无据与你有什么干系。王府还轮不到姓段的来管家,只需管好你自己,她找不了你。”
胭雪经了这些事已经知道谢狰玉就是个厉害的,心里把他的话奉若圣旨,满眼都是仰慕崇拜。
“世子今日要去哪儿啊。”她见谢狰玉连箭都带上了。
谢狰玉看她一眼,不像往常那样拒绝回答她,平淡的道:“打架。”
胭雪两眼一瞪,美目惊慌,“什么?”
谢狰玉说都说了,不想跟她继续多扯,“走了。”
胭雪跟了几步,在他身后依依不舍的念叨道:“那你可要小心啊,千万无恙别伤着自己。”
谢狰玉头也不回的走了。
胭雪跟送别情郎似的:“那你早些回来。”
等人走了,胭雪怅然若失的还盯着院门不放,谢狰玉脚程走的倒是飞快,三津在他背后都默了,都觉着自从世子救了胭雪回来,这静昙居就不大像以前的静昙居了。
以前胭雪对世子,那是怎么讨好也都怯生生的,以色侍人卖弄讨巧,就瞧着不大真心,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世子救了她,她倒是热情似火起来。
恨不得把一颗真心剖出来让世子看见,他们下面的人看着都能感受到其中情意,脸红心燥的,也怪不得世子怪不适应的看一眼就要避开。
谢狰玉说去打架也是真的。
他没有在谢世涥的安排下跟谢修宜一样入职官场,反倒在回了京都后,请了圣命,又与许家还处在太尉位置上的阿翁靠了下,进军营去了。
他刚到,叼着根草蹲着的季同斐回头,从地上缓缓起身,眯了眯眼,仔细打量他一番,不怀好意的道:“我说,你走哪条路子不好,真的要混在我爹帐下,这可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你可想好了。”
谢狰玉没半点被他吓到的样子,抬着下巴道:“怎么,季将军的帐下不敢收我,所以就派你来当说客?”
季同斐哈哈大笑,下一刻表情就冷了,“你可真敢说,激将法对我没用,我爹就是让我来告诉你,军营不是一般地方,进了军营你就得跟其他人一样,不管你是世子还是别的人,就别想仗着身份在军营里作威作福,要是世子真把这当什么玩意儿地方,那就军法处置。进来了,想出去,就得剥掉一层皮!”
谢狰玉不动如风,淡淡道:“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等着看季将军如何教导有方,见见真章。”
季同斐走过来,搭上他的肩,用力拍了拍,“你行,我是没想到你要来军营,我爹生怕你是想一出闹一出没过过脑子,叫我好好问问你。”
谢狰玉弯了弯嘴角,对夹带私货骂他的季同斐冷淡且简促的哼了一声。
远处有人吹了声口哨,徐翰常带着肩上的鹰快步走了过来,看见谢狰玉,与季同斐也是一样的反应,“真的来了?”
谢狰玉身份尊贵,又有爵位,比他们这些将军之子其实好太多了,即便未来没有实权,也能靠着爵位及王府留下的大笔资产,宫中宠爱过的很好。
可他偏偏要进军营,不是徐翰常说,他觉得像谢狰玉这样看起来细皮嫩肉的贵公子,进来了有大苦头吃,他与季同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露出别有用心的笑。
谢狰玉看他们笑了,也跟着露出一缕笑。
时间越久,徐翰常与季同斐渐渐嘴角僵住,不知道谢狰玉笑的是什么,气氛变的些许怪异。
徐翰常:“你得换身武装,凡是进来的,都要先试试身手。”
谢狰玉痛快的答应,“好。”
等他出来,练武场上已经来了不少人,季同斐清了清嗓子,跟他说规矩:“先说好,先试拳手,兵器延后,你是要跟我还是跟徐翰常打,还是要跟我两家的家将比划?不可带你的下属,你比划完,才轮到三津上。都是单打独斗,不论高低,只论输赢,点到为止,事后都不得怀恨在心。”
谢狰玉没有异议。
季同斐点头:“行,你选吧。”
谢狰玉逡巡一圈场内的人,徐季两家的家将有些已经摩拳擦掌,有些则冷眼旁观没什么兴趣,他稍一合计,便说:“这么多人,一日不够用吧。”
徐翰常笑了,“世子,你可别说笑了,你还想跟所有人都打一场不成。”
谢狰玉没笑,徐翰常收敛笑脸,“你太猖狂了。”
谢狰玉干脆道:“那就先打你吧,徐翰常。”
徐家的家将不免意动,季同斐在旁边目光闪烁,嘴上就没合拢过,“成。”
徐翰常脸一黑,瞪了眼替他答应唯恐天下不乱的季同斐,被这么多人看着,硬气的道:“谁揍谁还不一定,上台子。”
场内一阵骚动,越来越多人跑来看这场透着腥风血雨味儿的比武。
天上轰隆一声,春夜里最后一场雷雨陡然落下。
庭叶在雨水拍打下颤颤巍巍的抖落一连串透明的水珠,红翠撑着伞快步走在廊檐下,进门就看见台阶后面,门内独坐着的纤细身影。
“姑娘,飘雨了,进里面去吧。”
红翠在台阶上劝道,门后坐在凳子上的胭雪撑着脸颊,摇了摇头,“没事,飘不到我这,世子这么晚了,该回来了,我再等等。”
红翠于是把伞收了,进来陪她。
胭雪抱住膝盖,闻着风中雨水的味道,同红翠担忧的说:“你说,要不要去给世子他们送把伞,这么大的雨,可别淋湿了。”
“有殷护卫在,姑娘不用担心。”红翠扫了眼屋内的饭桌,“姑娘晚饭还没用呢。”
胭雪“啊”了声,不在意的道:“用了一点,胃口不好,不想多吃了。”
红翠:“姑娘身子不舒服?”
胭雪一心挂在还没回来的谢狰玉身上,敷衍的道:“没有,晚上不饿,吃的少罢了。红翠,你可知道世子在哪儿,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红翠不懂她怎么这么急,当她想世子了,宽慰道:“姑娘耐心等等,世子出去办事去了,外面落这么大雨,脚程容易被耽搁住,雨停了便好了。”
谢狰玉回来的确是被突然的一场大雨给耽误住了。
他白日待在练武场,傍晚时则与徐翰常一起被季同斐请到家里吃饭,实际上背后授意的这么做的是季家的当家,威海将军季成武。
二人进去时,恰巧碰见季同斐的阿姐季红霞出来送闺中好友,两行人碰见,男子们自觉地避开了些,停下来让她们先走。
季红霞去年同他们去过霞鹜山狩猎,还算熟悉,见了面总要相互打声招呼,于是道:“阿慈,我同你介绍介绍,这几位是我阿弟的好友。”
她身旁的貌美女子轻轻抬起眼眸,飞快的看了眼他们,“是徐将军家的公子,还有端王家的世子……”
季红霞惊讶道:“你认识呀?”
“徐公子之前在你家碰见过的,”师雯慈顿了顿,低头不好意思的笑笑,“中秋宫宴,有幸随家母为太后祝贺,谢世子献给太后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鹿,是以印象深刻。”
季红霞大大咧咧道:“阿慈是师国公家的小姐,原来这般巧么,那就不用我多说了。”
师雯慈莞尔,她打了招呼,季同斐等人便也回应了一声。
季红霞:“走吧,我送你出去。”
师雯慈点点头,二人路过他们往外走。
用过饭后,谢狰玉同徐翰常出来,雨水落在地面上,季同斐还留他们多坐会,等雨停了再回去。
谢狰玉:“不了。”他拒绝道,想起早上出门,胭雪追在他后头语软声娇的央求他早些时候回去。
眼下天色都黑了,怕是那蠢货还在等他。
徐翰常也是,“我跟谢狰玉一起走。”
季同斐便不再挽留,今日比武场打了一架,徐翰常便不再客客气气用“世子”称呼谢狰玉了,二人身上都有不同挂彩的程度。
行到半路,已经不见归客的长街上,仅剩几家亮着烛灯的商铺,以及一辆停在路中的马车,听见马蹄声响,蹲在地上穿着蓑衣戴着斗篷的车夫望过来。
谢狰玉与徐翰常看着跑到跟前的车夫,“两位可是谢世子与徐公子。”
徐翰常:“你是何人。”
谢狰玉掀眸,在大雨中看向那辆马车的标识,听车夫道:“下人是师国公家的车夫,正要送小姐回去,半路车轮坏了,不移挪动,问了小姐,特意向二位公子求救。”
“再不回府,就要宵禁了,路上等了许久,不宜再耽搁,还请公子先送我们小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