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形形色色出站的乘客,不远处是载客大巴,街边还停着几辆稀稀拉拉的红色出租车和摩的。
姜暮站在人流中茫然四顾,寻找记忆中爸爸的样子,忽然一个小男孩猝不及防地朝她跑来,嬉皮笑脸地对她说:“姐姐,给我点钱吃饭。”
姜暮低头看去,男孩顶多十岁左右,穿着磨损的运动鞋,皮肤黝黑粗糙,眼里是一种恶作剧式的嚣张,姜暮立马甩开他几步对他说:“没有现金。”
没想到小男孩直接上手拽住她就掏出二维码:“给点吧,姐姐。”
姜暮没想到小男孩手劲这么大,扯得她雪纺衫都变了形,她赶忙拉住领口刚准备回过头瞪他,就见不远处或蹲或站着四五个青年,嘴里叼着烟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还有人拿眼神恶狠狠地警告她,而身边的小男孩再次出声:“随便给点,放你走。”
姜暮的脸色渐冷,意识到那群人和小男孩是一伙的,这个小孩才敢如此肆无忌惮,自己恐怕被盯上了,她心头闪过一抹恐惧,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群人要是跟着自己,她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于是拿出手机准备扫码破财消灾,忽然半空中滑过一枚打火机直接砸到小男孩的脑门上,随即打火机掉落“砰”得一声在地上炸裂。
别说这个小男孩,就连姜暮都被惊了一跳,两人同时朝左边望去,就见路边上停着一辆白色大众,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靠在车门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男孩。
小男孩在看清那人后,脸色忽然一僵,下意识回头望向身后那群人,此时,靠在车门上的男人也将视线缓缓移向那群少年,漫不经心地朝那群人说了句:“巡警过来了。”
那帮不良少年骂了声“操”拔腿就跑,小男孩见状顾不得姜暮也赶紧跟了上去,南广场再次恢复平静。
姜暮愣了一下,再次将目光落在那个靠在车门边的男人身上,如果她没记错,这辆车从她出站就一直停在那里,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站在那里打量了她多久,看着她茫然到失落再到慌乱,像在看一场笑话吗?
就这样四目相对了几秒,男人突然打开驾驶座的车门,瞧了她一眼:“准备愣到什么时候上车?”
陌生的声音,陌生的样貌,然而那个男人身上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姜暮有些难以置信,不禁睁大了眼珠好像这样就能将男人瞧个遍。
随即她推着行李大步朝那人走去,刚停在路牙边,男人就拎起她的行李直奔后备箱将东西放了上去。
姜暮没有上车,站在路牙边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男人穿着白色略紧的T恤,抬起行李箱时,臂膀的肌肉线条清晰偾张,短碎下是一张硬朗俊挺的轮廓,完全就是个成熟男人的样子,似乎已经找不到记忆中重叠的部分。
男人合上后备箱见姜暮还杵在车门边,略微挑了下细长的眼皮,几步朝她走来随意侃了一句:“怎么不上车?还要我给你开车门啊?”
说完他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单手搭在车门上,淡淡地睨着她:“请。”
这个“请”字说的毫不绅士,甚至有些吊儿郎当的讽刺感,姜暮紧紧盯着他,手心有些冒汗,刚准备开口,突然嗓子哑了,她不自然地清了清,男人站着没动,目光回视着她,似乎也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直到姜暮重新开口,谨慎地问了句:“你…你是靳朝?”
男人听见她的问题,先是低了下头,随后轻轻扯了扯嘴角,才重新抬起视线,目光笔直有力:“不认识了?”
一句话说得姜暮脸上攀上一丝红晕,靳朝不打算继续让她窘迫下去,直接了当地说道:“靳强让我来接你。”
听见爸爸的名字后,姜暮不再僵持,坐进副驾驶,乖乖系上安全带,看着靳朝从车前大步绕回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身边是曾经最熟悉的亲人,是自己挂念多年的哥哥,其实这么多年姜暮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他为什么没再联系她?这么多年过得还好吗?当年的信有没有收到?还是他也搬了家?又或者为什么没有回来?
答应好回来看她的,他从来没有食过言,为什么这一次食言了?
可自从得知靳朝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后,这些问题似乎逐渐也得到了解释,她再也问不出口。
两人坐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这种陌生感完全不亚于让姜暮单独面对一个不认识的成年男性,姜暮坐得笔直,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余光不时偷偷瞄着身边的男人。
他单手掌控着方向盘,很熟练的样子,几个路口后遇上了红灯,倒计时六十秒,靳朝拿出手机随意滑弄着,姜暮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靳朝没有抬头,却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问了句:“从北京转车来的?”
姜暮规规矩矩地“嗯”了一声。
“怎么去北京的?”
“也是坐的高铁。”
“几点出门的?”
“早上六点半。”
“家门锁了吗?”
“啊?锁了。”
靳朝收了手机,撇了她一眼,看着她一问一答坐姿端正的乖巧模样,突然“啧”了一声,然后重新发动了车子。
姜暮不知道他这一举动是什么意思,也不好意思问,只能将视线默默地移向窗外,现在应该是下班高峰期,但是这里的街道上车子并不算拥挤,靳朝一路上将车子开得飞快,为了抢红灯几个拐弯差点把姜暮的心脏甩出去,她默默拉住车门紧张地盯着前挡玻璃。
又一个红灯的时候,靳朝侧头看了眼她指节都握白的小手,不禁嗤了声:“怕什么?”
姜暮尴尬地松开扣在车门的手,问了句:“刚才车站那群人,你认识?”
靳朝反问了她一句:“你看我像认识?”
姜暮还真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刚才那个小男孩在看见靳朝后,明显脸色都变得不一样了,很难说他不认识那群人。
在姜暮的印象中,靳朝成绩很好,从小学一路到初中都是学校的尖子生,他的房间有很多书,她记得靳朝小学五六年级就能看懂很多深奥的名著了,他喜欢看二战题材的小说,还有中国近代史相关的书籍,他跟她说过淮海战役,也告诉过她南北战争的起因,在她的记忆里,哥哥是个很厉害的学霸,他未来也一定会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才。
在姜暮的幻想中,现在的靳朝也许大学毕业,也许要考研了,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可能还戴着副眼镜,儒雅又有学识。
可身边的这个男人,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上身的白色T恤袖口还有不明的黄黑色污渍,没有读书人的文雅,反而浑身散发着精干的锋芒,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似乎是察觉到姜暮停留在他袖口的目光,靳朝干脆直接将短袖往肩膀上一卷,成了无袖,黄黑色的污渍被卷了进去,露出古铜色的肌肉,充斥着一种野性的力量感。
姜暮不好意思再看,瞥过眼去,靳朝对她说:“那就是一群不成器的混混,跟打游击一样经常蹲在火车站附近,专门挑你这种一个人出站的女的,要点钱打打游戏胡吃海喝。”
“警察不管吗?”
“怎么管?明着要钱暗着抢劫,没看出手的是个小孩,要的都是十块八块的,还能拘了他不成?遇到了顶多撵走,以后碰上这种事,虎一点。”
姜暮满头问号:“怎么虎?”
靳朝将方向盘一打,车子停在路边后,他回答她:“打我电话。”
“......”
说完他直接打开车门下了车,姜暮愣愣地看着他,翻出手机找到那条“南广场出口”的信息,把这个陌生号码默默存了起来,备注“哥哥”,然后抬起头看见站在店铺门口的男人,她记得靳朝比她大五岁,那么现在应该23了,泛白的牛仔裤下是修长的双腿,他有多高了?他14岁那年就有一米七了吧,现在看上去好像都有185了,那陌生的背影让姜暮有丝恍惚。
于是她再次低下头,又默默把备注换成了:靳朝。
第3章 3 朝朝与暮暮
姜暮不知道靳朝下车干嘛去了?她只是安静地等在车中,不一会靳朝再次走了回来,他手上拿了一包才买的烟和一杯水,他随手将那杯水和吸管递给姜暮,姜暮赶忙坐直身子双手接过说了句:“谢谢。”
她过于客气的举动让靳朝侧目,但他什么也没说带上车门。
北方不如南方湿热,但夏天依然很干燥,姜暮从北京上车后就没喝过水,也许是因为要见到分别已久的家人,她昨晚几乎没怎么睡好,一路忐忑以至于也忘了这茬,和靳朝说话时嗓子一直哑哑的。
这会靳朝特地将车子停在路边替她买了杯水,不免让姜暮觉得有些尴尬,甚至在想他还顺手买包烟是不是也为了掩饰这种尴尬。
她低头将吸管插进奶茶杯中,冰爽的味道透过味蕾滑进喉咙里,舒服得让她眯起了眼,是她喜欢的草莓奶昔。
味蕾瞬间打开了她的记忆,她还能依稀记得小时候很喜欢吃草莓,有一次靳朝带她去一个老太太家的院子前,那里有一片人工栽种的草莓,个头并不大,小小的像野草莓,但味道特别甜,靳朝脱了衣服兜了一大把走。
后来他们坐在后山的草地上,靳朝把草莓拿给姜暮吃,她举着咬过的草莓对靳朝说:“哥哥,后面不甜。”
靳朝大大咧咧地接过:“不甜的给我吃。”
想到童年趣事,姜暮不禁弯起了嘴角,靳朝发动车子后斜睨了她一眼:“笑什么?”
姜暮低头喝着草莓奶昔,笑容渐渐敛了下去,因为她记起那一天日落西山后,靳朝牵着她回家,那个老太太已经找到了他们家门口,靳强一个劲地保证他家两孩子不会偷草莓,可转眼就看见靳朝衣服上通红的草莓印子,靳强只能给老太太赔礼道歉。
晚上姜迎寒发了好大的火,训斥靳朝带坏妹妹,今天是偷草莓,明天是不是还准备偷钱?
她见靳朝梗着脖子,毫无愧疚,气得拿出晾衣杆就狠狠甩在他的胳膊上,明明是靳朝挨打了,可姜暮哭得比他还凶,晚上她偷偷跑进哥哥的房间,抱着他的胳膊轻轻吹着气,问他疼不疼,可她记得那天靳朝一声都没吭,只是对她说:“明天我们不能去吃草莓了,等以后长大我赚了钱再给你买,买大的。”
姜暮拾起从前的回忆,吸着草莓奶昔,心里五味杂陈,好像草莓奶昔的味道也变得有些酸涩。
她侧头问了句:“这车是你的吗?”
靳朝扶在方向盘上的手顿了一下,回道:“不是。”
姜暮会这样问,无非是想从侧面打听靳朝现在生活的怎么样,于是她又问道:“你还在上学吗?”
回答她的是两个字:“没有。”
“今年刚毕业还是……”
姜暮不知道怎么接着问下去,靳朝似乎听出她的顾虑和小心翼翼,直接了当地告诉她:“高中毕业就没上了。”
一句话让姜暮的心脏跌入谷底,她设想过很多可能,包括这趟过来她有可能见不到靳朝,他或许还在外地读大学,但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她记得小时候的靳朝很聪明,爸爸每次开完家长会回来都春光满面,家里挂满了靳朝的三好学生奖状,他学习似乎根本不费力,每天还有很多时间出去踢球,玩得满身是汗,回来倒头大睡,可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他的老师都说他天生是块学习的料,可怎么就不学了呢?
姜暮心中充满了疑问,然而初来这个地方,又是这么多年未见,彼此之间的生疏并不允许她触及那些敏感的问题。
没多久,车子拐进城中村,这里明显比外围热闹一些,街道也变窄了,有很多摩托车来回穿梭,姜暮睁着双眼来回打量,突然一辆摩托车猝不及防地横在他们车前,姜暮吓得吸管戳到了嘴,靳朝一脚刹车落下车窗就朝那人骂道:“滚犊子。”
那人块头很大,剔着个青皮,眉毛像关公粗黑粗黑的,法令纹仿若个“八”字刻在脸上,姜暮很少看见长相这么恐怖的人,她下意识握紧安全带,却见那人被骂后不仅没生气,还笑着对靳朝喊了句:“晚上喝酒啊?”
靳朝语气冷淡地回:“喝你个大鲁巴子。”
那人车身一拐,直接骑到了靳朝旁边,弯下腰说了句:“我说你吃火.药了?”
刚说完看见副驾驶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眼睛一亮,挤眉弄眼道:“哟,有酒,这小妹儿谁啊?”
靳朝没搭理他,那人又叨叨了句:“也不怕小青蛇上你那闹去?”
靳朝直接合了车窗将车子开走了,至此,姜暮才松了口气,她差点以为靳朝要和人起冲突,可随即她便意识到什么。
她问道:“那个人是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