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妈妈哑然, 看着她紧紧纠缠在一起不安的手指心疼不已。本该是千宠万宠长大的金枝玉叶,现下小心翼翼的连亲生母亲都不敢认。
“皎皎!”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皎皎小动作微顿,下意识地就抬头看去。
只见穿着一身霁色衣衫的景纵急步走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泪眼婆娑的明越。她走得不太稳, 深一脚浅一脚的, 到了她面前时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
三人相对无言,皎皎手足无措地站着, 身子下意识地朝尤妈妈身边靠拢。
微小的动作落入明越眼中, 她心头发疼, 生怕是自己太过热情吓着了她慌忙收敛面上的焦急, 小心地朝她笑笑。
皎皎抿着唇看她, 那样一副小心翼翼的紧张模样,心里不由得酸楚。她垂下眸,遮住眼中不受控制的水光缓缓屈膝行礼:“殿下。”
“你……”明越终是忍不住泣不成声,“你该叫我母亲才是……”
她抬眸看向明越, 见她哭得伤心眼泪也啪嗒啪嗒地掉。
“母亲莫哭了,小妹也被你惹哭了。”景纵劝着,松柏似的八尺男儿也红着眼睛,声音哽咽。
明越抹了把泪,瞧见皎皎像小猫儿似的哭得没有半点声响,心疼得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她手忙脚乱地用袖口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泪珠子,小声哄着:“皎皎不哭,都是娘不好惹你伤心了。”
皎皎透过朦胧泪水看着她满脸的心疼,心中一软,轻轻唤了一声:“阿娘。”
为她擦泪的那只手停在她面颊上顿了顿,眼前的高贵端庄的妇人再次泪如雨下:“再唤一声行吗?”
“阿娘。”皎皎颤声,情不自禁地抬手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
“听见没有?我的小缘总算是回来了。”明越高兴地看着身边的人又哭又笑。
“听见了听见了!”沈妈妈抹着泪笑得合不拢嘴。
尤妈妈看着皎皎苦尽甘来也是高兴,她看了看颇盛的日头笑着道:“殿下,进屋说吧。”
“好。”明越连连点头,牵住皎皎的手就往厅内走去。
皎皎跟在明越身边,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檀香。明珂说过,自从她被人劫走后,明越就终日礼佛祈福。
她鼻子一酸,泪水扑簌簌地落下。皎皎悄悄擦了擦泪,觉得这味道十分温暖。
进入厅中,她扶着明越坐下,命人换茶拿冰帕子,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姿态。
明越看着督主府下人对她毕恭毕敬的态度,心中稍稍满意了些。她在宫中长大,下人拜高踩低的事情见得多了。向来都是主子什么态度,下人就是什么态度,宋命现在虽是自顾不暇,但对她很是上心。
皎皎坐在一边,由却儿拿着冰帕子为她敷眼睛。眼前漆黑一片,她不禁想起那扇紧闭的门。
眉尖轻蹙,胸口像压了块巨石般让她喘不过气来:哪里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不想见我罢了。
皎皎吸了吸鼻子,逼着自己把眼泪忍了回去,生怕等会揭了帕子后眼睛会更红,让他们见了忧心。
两人简单修整了一番将帕子撤下,皎皎眼前恢复了光亮。她对明越与景纵仍是感到有些生疏,以前虽然见过几回,但也没说过几句话。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他们有关系。
景纵在一旁看着,从袖中掏出一个时下京中最时兴的花式玉镯给皎皎套上:“我想着你可能不喜欢戴与旁人一样的镯子,就让师傅把镯子雕成了月牙玉兔的形状。”
皎皎低头看着手上的镯子,跟普通闭口的手镯不同,有开口,且线条极其流畅如月儿一般。上面趴着四只憨态可掬的兔子,两大两小。
“大的两只是父亲母亲,小的两只是你我。”景纵心中忐忑,怕她不喜欢。
她摩挲着那只最大的兔子眼眶一红。皎皎认识的人没几个,但那位早逝的驸马爷却是听说过的。
他仪表堂堂玉树临风,铁血手腕让无数贪官污吏现行。民间视他如天神,为他立碑盖庙,如今还是香火鼎盛。
皎皎抓紧镯子,手指微微颤抖。
她再也没有父亲了……
血脉相连,兄妹间的情感也是相通的。景纵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蹲在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长兄如父,从今往后,我会代替父亲疼你爱你。皎皎别哭。”
皎皎嘴唇颤抖,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哥哥……”
明越也止不住掉泪,摸着手上的旧珠串在心中喃喃:夫君,我们总算是团圆了。
皎皎哭声渐小,明越看着那双核桃似的眼睛心疼不已,想着法子转移她注意力:“听说你的养母也在?”
提起她的养父养母,明越心思复杂得紧。一方面感激他们救下皎皎,另一方面又恨他们将她送入青楼。
“嗯。”皎皎点点头,打量着她几经变化的脸色缓缓道,“阿娘待我极好,视我如亲生。”
明越听见她如此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想见见她,当年谢她。”
皎皎转头看向却儿,却儿了然,立即去请。
片刻后,皎皎就看见了于氏的身影。想必却儿同她简单交代了几句,她能看见于氏面上的紧张惶恐。
明越见她看着那妇人的神情有丝依赖,略一思索亲自起身去迎。
皎皎惊讶也跟着起身。
于氏正诚惶诚恐,就见一名穿着华贵非凡的妇人弯着笑眼朝自己走过来,神情态度十分亲近。她料想这便是大长公主、皎皎的生母。她心中有愧不敢走近,忙屈膝叩首:“草民于氏参见殿下。”
“快快请起。”明越扶了她一把,“你于我有恩,”
“哪里有恩?我们……我们并未照料好皎皎。”于氏局促不安地抓着衣袖不敢抬头。
“可若是没有你,我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明越说着声音有丝哽咽。
“坐下说吧?”皎皎看着两人气氛还算和谐,开口提议道。
“好。”
明越疼爱地拉住皎皎的手不松,于氏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心中一酸,旋即飞快地收回目光。
“你将皎皎教养得很好。”明越由衷地感谢她。人生来就是一张白纸,长成什么样子全凭父母。皎皎能心地善良、知书达理,全是她费心引导的功劳。
于氏笑笑:“您言重了,龙生龙凤生凤,您与驸马皆是品性贵重的人,皎皎自然不会差。”
“没有良人指引,再好的苗子也会烂在地里。”明越笑着,“莫要推辞了,你的恩德我都记在心里。”
“沈妈妈。”明越唤了一声,沈妈妈带着六名婢女站在于氏面前将托盘内的东西展示给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感谢你将皎皎抚养成人。我明越一生都念着你的恩德。”
“这怎么敢当?”一片珠光宝气让于氏瞠目结舌,连连摆手不肯收,“皎皎承欢膝下缓慰了我许多丧子之痛。若没有她,我早已活不成了。皎皎是菩萨赐予我的福星,可我却并没有照顾好她……”
她说着,落下泪来:“我始终后悔,当年没能拦得住。”
“阿娘,我知道您尽力了的。”皎皎握住她颤抖的手,“别再提了,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往后我们皎皎,就都是好日子了。”于氏慈爱地抚了抚她的鬓发,笑得真切。大长公主的女儿,皇亲国戚,是真真正正的贵女。有这样的母亲护着,任谁也不敢小瞧了她。
“拿着罢,你还有一双儿女处处要用钱。”明越拉着于氏的手轻柔德拍了拍,“你便看做是我给你儿女成婚的礼钱。”
“这……”
“伯母您便收下罢。”景纵适时上前,认认真真地行礼,随后转头看向皎皎,“快劝劝你阿娘。”
皎皎反应过来,看着于氏眼角泪光大抵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她怕收了这些东西就再也见不到她,宛若当年何广祝将她带去青楼,换来一堆金银珠宝。
她笑着像从前那样抱住她的手臂,乖巧地撒娇:“我说过,您永远都是我阿娘。哥哥也这么说了。”
“是,多一个人疼皎皎我们求之不得。以后我会带她常来看你。”明越点头。同为母亲,她能体会到于氏的纠结和心痛。
于氏泪流满面,握住皎皎的手不愿松:“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嗯!”皎皎拼命点头。
明越看了看天色,想尽快带她回去防止生变。毕竟宋命行事从来没有章法。
“皎皎,跟我们回家吧。”
皎皎顿了顿,看着明越的脸色犹豫了一会,说话声音极轻:“我已经嫁给他了,是宋家妇。”
“那是哪门子嫁!”明越提起这事便满肚子气,怒气腾腾地抬手想拍桌子,却被景纵按住肩膀。她看着儿子朝她轻轻摇头,忍了许久将浊气吐出,叹了口气放缓声音哄着,“都是阿娘的错,不该凶你,对不起皎皎。”
那样高贵的人在她面前小心得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低三下四,皎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阿娘找了你十几年,你总要回家看看我陪陪我。”明越捂着胸口泫然欲泣,“就回家陪我住一段日子,行吗?”
皎皎抿着唇点头,面对明越,她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明越与景纵大喜过望,高兴得止不住笑。
“我去让人收拾些东西。”
“不用,家里什么都有。”明越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我每时每刻都在准备,已经准备十几年了。”
“阿娘……”皎皎呢喃,心中汩汩暖流积成一汪泉水。她随着明越出门,眼睛望着书房的方向停下,“我想去跟大人说几句话。”
明越脸色铁青,握着皎皎的手越收越紧。她想了许久,缓慢松手:“那你快去快回。”
“好。”皎皎应下,抬步离开。
她顶着大太阳,身边景致匆匆而过。督主府已经很熟了,每条路她都记在心里。点点滴滴,每一处好似都能看见宋命的身影。
皎皎脚步匆匆,到了书房发现门口仍是有人守着。皎皎走上前去,并未像之前那样硬闯。她思索片刻,娇软的声音微扬:“夫君,你要等我回来啊!”
宋命就站在门的另一边,他看着那个影子,控制不住地伸手描摹她的轮廓,一双凤目幽深看不见底:
皎皎,你也要等我回来……
第58章 你跟他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马车悠悠晃晃, 行得极慢。皎皎坐在中间,左边是景纵,右边是明越。两双带笑的眼睛盯着她看个没完。
她不太习惯地低下头, 身旁的明越忽地笑了一声:“还是女儿漂亮些。”
景纵:……
皎皎瞥了一眼景纵的脸色不禁莞尔。景纵的才貌在京都皆是上乘,以前在花想楼中就常听姐妹们提起他, 她们甚至还将京中的名门公子们按照相貌写了个名册,她依稀记得景纵是在前三甲。
那时她看名单时,从未想过自己将来会跟这样高不可攀的人物相识,也从不敢想这个另京都名门闺秀争相追捧的人会是自己的亲哥哥。
车兀地颠簸一下, 原本极为安稳的马车突然开始横冲直撞起来。
皎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身旁两人紧紧护在怀里。任马车如何颠簸, 她都感受不到丝毫晃动。
景纵脸色铁青,感到车速稍缓时长臂一伸掀开车帘。车夫已不知到何处, 只见一名穿着白衣身姿英挺的女子坐在车辕上拉着缰绳驭马。
“小四?”皎皎从两人手臂缝隙中看见那女子的背影,极为高兴地唤了一声。
“皎皎?”江琼岚听见声音回头, 见明越与景纵二人紧紧护着皎皎,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你怎么在这?”
“这……说来话长。”皎皎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江琼岚眉头紧锁, 受惊的马儿逐渐平复下来她才松了口气:“吁——”
马停下,她回头看了看:“有没有受伤?”
皎皎看了看明越与景纵, 除了脸色不太好看以外瞧着都不像受伤的样子, 遂放下心来。她刚刚缓过神来, 突然被明越拉至身边, 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
她面色苍白, 顾不上头上摇摇欲坠的玉簪连声念叨着:“快让阿娘瞧瞧有没有受伤……”
“哪疼?千万别忍着,要跟哥哥说。”景纵一脸担忧,脸色黑如锅底。
“没受伤。”皎皎被两人紧张兮兮地包围连连摇头,怕他们不信还活动了几下手臂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