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安。”皎皎低头喝水,不在言语。
尤妈妈看着她,想起昨晚皎皎迷迷糊糊时问宋命的话:“姑娘可还记得您昨晚烧得有些糊涂时都跟主子说了些什么?”
“我都说了什么?”皎皎闻言,生怕自己将画像之事说了出来惊诧地直起身子,杯中水跟着摇摇晃晃洒了出来些许。
“您问主子会不会一直对您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把您扔下。”尤妈妈擦了擦锦被上的水渍,“姑娘可记得主子是怎么答的?”
皎皎呆愣地摇摇头:“不记得。”
“主子说会一直对你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她吸了吸鼻子,低下头看着被子上的洒金丁香:不知她出现在大人面前时,他会不会如他说过的话一样待我如从前。
尤妈妈在一旁看着她的脸色,没有想象中的听了就欢喜,神色反而更淡,不再是以往总是挂着笑的模样了。
“姑娘,有什么事情不要闷在心里,对身子不好。”
“我哪里有什么心事?就是身子不舒服,提不起精神来。”皎皎冲着尤妈妈勉强笑笑。
“姑娘,您看是谁来了?”却儿兴高采烈地小跑着进来,身后跟着个穿了姜黄色衣裳的妇人。
“阿娘?”皎皎看见于氏要下床去迎,于氏忙走了过来把人拦住。
“还病着,快躺下。”于氏望着皎皎巴掌大小脸笼着苍白病气,心疼不已。她小时候病了都是睡在她身边,必得她寸步不离地哄着守着,现在生病只有她一个人捱着了。
皎皎乖乖躺下,抓着于氏的手不放:“阿娘怎么来了?可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情?”
“家里都好好的,你只管安心养病。”于氏哄着,疼爱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已经不热了才放下心来。
“姑娘与娘子慢慢聊着,奴婢去看看药熬好了没。”尤妈妈说着,让人将准备好的粥店盛上来布在小桌子上,“有娘子在,姑娘也能进得香些。”
说罢,微笑着退了下去,屋内只余下皎皎与于氏两人。
于氏端起热腾腾的鸡蓉玉米粥,舀起一小匙细细地吹了喂到皎皎唇边:“乖女,吃些吧。”
皎皎按下涌起的眼泪,听话地低头,吃了一口又一口:“阿娘你也吃点吧。”
“你自不用管我。”于氏吹着粥,慈爱道,“你小时候,哪回不是哄你先吃了阿娘再吃?我饿不着。”
“嗯……”皎皎努力将小半碗粥喝得见了底,再不想吃了。
“怎么突然病了?我那日来还是好好的。”于氏放下碗,若不是宋督主派人去了趟家里,她就要认为定是皎皎被欺负了。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就是想阿娘了。”皎皎抱着于氏的胳膊,许是因为阿娘在身边,她心中委屈难过更加重了几分。
于氏见她如小时候一般抱着自己的胳膊撒娇玩笑,也没有怀疑,疼爱地把女儿搂在怀里哄婴孩似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傻孩子,想阿娘了回家……”
怀中少女身子僵硬一瞬,于氏忙改了口:“想阿娘了就派人捎个信儿,阿娘不就是来看你了吗?”
皎皎病中脑子不太清晰,后知后觉抬头问道:“阿娘怎知我病了?”
“是督主派人来了一趟。”于氏想起昨夜的事情有些赩然,“来人说你病了,让我来陪陪你。”
皎皎心中一暖,脑海中画像的模样也淡了些许。
“还有……”于氏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还有什么?”
“宋督主帮我们还了债,但是明说了要拿店铺抵押。”于氏为她拢了拢头发,“抵押文书写的是你的名字,铺子现下是你的了。”
皎皎闻言心中震惊,坐起身来:“真的?”
“真的,抵押书我都拿来了。”于氏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小盒印泥,“我是背着何广祝偷偷来的,光写了你名字还做不得数,须得加上手印。皎皎快按了罢,木已成舟,何广祝便是不想给你也没法子。”
皎皎接过那张薄纸,看着上面的“宋皎皎”不禁愕然。
“宋督主的手下说你不再姓何,有名无姓。督办的官员说按照律例冠夫姓也可,便写了宋皎皎。”
皎皎听着于氏的话,看着那三个字落下泪来。她知道,大人是极力想给她一个家,让她不再觉得自己是外人。
“乖女莫哭了。”于氏哄着,心疼地替她揩泪,“快将手印按上,我的乖女也是有铺子傍身的人了。”
“嗯……”皎皎哽咽着,沾了印泥缓缓印在那“宋皎皎”之上。
于氏又去看了看何宛宛想将她带回去,她却不愿走。最后还是皎皎说让她再留两天才作罢。
送走了于氏,皎皎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艳阳叹了口气。
宋命对她很好,该想到的不该想到的他都为她考虑得周到。可只要一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跟画中人长得相似,心里就阵阵抽痛。
大人他对我,究竟有没有那么一刻的真心?
何宛宛见她郁郁不乐的样子,颠颠跑出去把正晒太阳的樱桃抱了进来。
“怎么了?”皎皎看着那个小小的人,问了一句。
“长姐,晒太阳的猫有太阳的味道,你先抱着樱桃玩玩吧。等病好了就能出去见见太阳了。”
皎皎一脸茫然地接过樱桃,恍然明白应该是自己刚刚一直望着窗外,她以为自己是想出去晒太阳。
她摸了摸何宛宛的头不禁笑笑,想给她个什么物件玩,小姑娘却没要,溜溜地跑了出去。
皎皎抱着猫,把脸埋在它软软的绒毛里:“樱桃,你说我该怎么办?”
“喵呜~”樱桃轻轻叫了一声,一动不动地让她抱着。
*
“姑娘的病如何了?”宋命从东厂回来还不曾沐浴,径直去了濯月轩。
“姑娘吃了药已好了许多,于娘子来了之后,姑娘也有了笑模样。”
宋命闻言直直往屋中走去,却陡然在门口停下脚步皱眉,他身上还有着血腥气。
“我等会再来看她。”宋命说罢,快步出了院子。
尤妈妈一脸莫名地看了看宋命的背影,进屋瞧了瞧皎皎:“姑娘,主子回来了,说等会儿就来看您。”
心头猛地一跳,皎皎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
她没等一会儿,就见宋命走了进来。他穿着广袖长袍,头发未干随意地落在身后,身上都是澡豆的淡淡香气。
他见她之前,刚刚沐浴过。
皎皎坐起身来,心情复杂不知该以各种心态与他相处,默了许久只唤了句干巴巴的“大人”。
宋命皱了皱眉,以前她见了他都会红着脸绽开笑容,现在他却感受到了一丝冷淡疏远。
四下无言,屋中婢女早已退了下去。
皎皎低着眉眼凝视着被面,默不作声。宋命静静地盯着她,感觉她仿佛越走越远,他就要触碰不到她。
心里头莫名失落烦躁,他靠近,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看他:“你为何不再看我了。”
皎皎看着他眸中怒意和隐隐的慌乱心里一疼。
“你想走了是吗?”
“没有……”皎皎摇头,“我怎么舍得……”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泛起蒙蒙水光,宋命看着她被自己掐出的红印子猛地收手。被丢弃的阴影涌起,让他失去了理智忘记了皎皎还在病中。
“对不起。”宋命揉了揉她的脸颊,很轻。
皎皎低下头,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大人,你为何带我回来,又为何对我好?”
是因为我跟你心中的那个女子生得像吗?
宋命看着她,沉默了许久。
皎皎等着,有点怕又有点期待。她想听见好话,又怕听见是因为她像她。随着他的沉默,她心中捱着煎熬。
“大人你别……”
“是因为觉得你跟我像。”
两人异口同声,皎皎不敢面对本想让他不用答了,却不料他说出的答案跟她所有的设想都截然不同。
“那天看见你钻进尸堆下,就仿佛看到了当年同样躲在尸体下的我自己。”宋命远望,好似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
“我那时想,如果有人来救我该多好。”他突然嗤笑一声,回眸看向皎皎,“可惜,那时无人救我。”
“大人……”
“我却能救下你。”
皎皎看着眸中隐痛,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大人你别说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问这些的……”
宋命不由自主地将手覆上她的后脑,轻轻揉了揉。冷下的心上又撒上一片温和阳光。
*
“你究竟是我何家人还是她宋家的!”何广祝将抵押单“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这铺子本来就应该是女儿的,是你拿她……的银子开的!”于氏罕见地跟他争吵起来,“这么多年来你吃香喝辣都是用的女儿的钱,你心安理得我却问心有愧,能给就给了,早给早清净。”
何广祝气得发狂,一巴掌将于氏打倒在地拿起抵押单子就要撕。
“你撕啊!撕了我就去衙门告你毁灭文书之罪,看他们会向着你,还是向着东厂的宋督主!”
何广祝打了个寒噤,停下动作。他被威胁自觉没面子,骂骂咧咧道:“怎会娶了你这个丧门星,吃里扒外的东西……”
“咚咚咚……”
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何广祝停了骂,抬步走了出去:“谁啊!”
他打开院门,见着名身穿普通衣裳的男人。
何广祝是生意人,见的人多了一眼便看出面前之人气度不凡不像是普通人,更像是富贵人家的侍卫随从。
“你有事?”
“请问,何皎皎可是你家女儿?”
第26章 “主子,您要找的人有了下……
何广祝闻言心中警惕:“你是何人?打听我家女儿的事做什么?”
来人是大长公主身边的暗卫, 最善于追踪寻人,直接上门来打听本是最蠢笨的法子,可是因为当年宫变, 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影二去了百里外的桐城还没有音讯, 大长公主又郁郁成疾缠绵病榻,他也断不会出此下策。
“我家老爷早年丢了个女儿,前些日子在西郊马场瞧见何姑娘的面貌跟他的爱妾有些相似,便让我来打听打听。”男子刻意掩盖了真实情况, 见何广祝的粗布衣裳, 院中又是凌乱破落的样子有意无意道,“我家老爷许下金银万两, 只为寻回幼女。”
何广祝闻言眼睛一亮,片刻后又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赶人:“什么东西!皎皎就是我家的女儿, 我娘子当年生她时难产险些没活下来,才不是什么你家老爷的女儿!滚滚滚!”
于氏听见争吵声寻了出来, 就看见何广祝跟一个男子推推搡搡。那男子纹丝不动, 一看就知是脚底下有功夫的。
“出什么事了?”
男子见着于氏的面貌愣了一瞬:那皎皎姑娘跟这两夫妻当真是没一处像的。
“我不过是帮我家老爷寻女儿,见着几分希望上门来打听打听, 这人竟动起手来了!”男子一边说着, 一边悄悄仔细地打量着于氏的神情, “我家老爷自幼跟着父母经商挣下万贯家财, 年纪大了却没有女儿承欢膝下, 日日对着个秋千念着小姐的小名落泪。将心比心,便是我唐突了你们也不该动手打人啊!都是有儿女的人,丢了女儿能不着急吗?”
果然,话音刚落他便看见于氏眸中闪过一丝惊诧和慌乱。
于氏听来人提及寻女儿, 心头猛地颤动:若非皎皎当真是这家的女儿?
她神思恍惚,想起当年的事情来。那年她生产之时难产,生下个死婴。她与何广祝皆是悲痛欲绝,请人做了好几场法事为那与他们无缘的孩儿超度。待她出了月子,何广祝带她去灵华寺想为孩子供上盏长明灯,好让他地府长路有个驱散黑暗的光亮。
却没想到,从灵华寺回家的路上听见了婴儿啼哭声。她与何广祝都认为这是菩萨慈悲赐予他二人的,就抱回家当做亲生女儿照养。
那婴儿,就是皎皎。
当年痛失亲儿的悲恸感席卷而来,于氏由己及人知道那是怎样的痛不欲生。她走上前去:“皎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