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门外的众人一见她出来,便都低头齐声唤:“山衣大人。”
“走。”
女人淡淡一声,随后便兀自往外走去。
一行人才至山下河滩的尽头,一个年轻男人牵着一匹马便等在那儿,他回头一见那被素纱幕笠遮掩了容颜的年轻女人,便唤了一声,“山衣大人。”
“昨晚的事,你应该交给我去做的。”
年轻男人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到她手里。
“你现在不能露面,如果被繁云知道你在我这儿,那么他很快就会想到,糜仲乃至弥罗的死,都与你我脱不了干系……何况,一一她不信任你,看到你,她会更不安的,上次在郁城,你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山衣翻身上马,却只握着缰绳,任由马儿慢慢往前走。
“可她信任你的前提,是她认出了你。”男人试图提醒她,“你觉得,她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李闻寂?”
“既然已经确定李闻寂是冲着非天殿来的,那我的身份暴不暴露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山衣的声音出奇的冷静,“只是如果我早知道她那么草率地跟着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结了婚,我一定会早些阻止她。”
“但山衣大人,我还是之前那句话,她已经搅进来了,现在她是不可能抽身的了,你要她回到原本的生活,这根本不现实。”男人说道。
山衣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男人心知此事不能再多提,便转了话题,“大人将黎明村的那个老村长的死揽到自己身上,是为了不让繁云知道李闻寂已经来了这儿,从而使繁云放松警惕?”
“繁云差点让一一成了他那只畜生的盘中餐……”山衣的声音很轻,却如这凛冽的山风一样冷,幕笠下的那双与姜照一几分相似的杏眼静看跟在身畔的男人,“朝雁,你说他该不该死?”
——
天色渐渐亮了,李闻寂睁开双眼,便见身旁的姜照一还闭着眼睛,沉沉睡着,她昨夜反复被坠崖的噩梦纠缠,睡得并不安稳,到现在似乎才真正得以安眠。
李闻寂打量她额头上的纱布,随即动作极轻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贺予星,赵三春和檀棋,他们也是此刻才从黎明村回来,他们在底下酒店的花园餐厅点了西式早餐,三个人都耷拉着眼皮,偶尔打一两个哈欠,困得不行。
赵三春闭着眼睛吃了一口三明治,手肘却被贺予星忽然撞了一下,“老赵,先生来了。”
他听到“先生”两个字,顿时睁开了眼睛,便见那身穿黑色衬衫年轻男人正朝他们走来。
他乌浓的短发还有些湿润,面容在此间的晨光里更显无暇,一双眸子看着有些郁冷。
“先生,照一姐姐没事吧?”
贺予星还记挂着这事。
赵三春也忙问,“是啊先生,照一她咋样了?”
“受了点伤,还在睡。”
李闻寂简短地答。
昨晚贺予星和赵三春因为宜莲突然死亡而被绊住了手脚,也没有跟上李闻寂,更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先生,那老村长家里头养了一株苏摩草,”贺予星也没工夫喝牛奶了,连忙道,“我记得苏摩草是有奇毒的,普通的应声虫不会有迷惑人心智的作用,但用苏摩叶喂大的却不一样,”
“宜莲的身体里有一只蛊虫,那应该也是用苏摩草喂大的,昨天晚上那老村长的两个儿子见他们的老父亲断了气,便认为是宜莲惹的祸端,他们弄死了与宜莲那只子蛊虫相连的母蛊虫,宜莲也就因此而被子蛊折磨致死。”
那老村长和他的两个儿子在家里养了很多母蛊,黎明村里的人无一例外都被种了蛊,那苏摩草散发的味道更是令村里的人精神不济,浑浑噩噩,只能受他们一家摆布。
“昨天后半夜,那老村长的两个儿子也死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干的,他们家房子都烧焦了,底下藏了好多金银哦……”赵三春现在脑子里都还是那烧焦的废墟里拖出来的几箱子东西。
“是山衣。”
李闻寂并喝不惯咖啡,所以摆在他面前的那杯咖啡他始终没有动。
“山衣?”
赵三春面露惊诧,“山衣也在这儿哇?”
“先生怎么那么肯定,是山衣而不是繁云?”檀棋是黎明村出事之后,才被贺予星叫过去的。
也幸好他去的及时,那些被早被下了蛊虫的村民才没有随着母蛊尽数被烧而死亡。
他是蓝鳞蛇,只要将他的鳞片扯下来贴在被种蛊的人腹部,便能令他们身体里发狂的蛊虫立即死去。
李闻寂抬眼,“那老村长和他那两个儿子未必见过繁云,更不知其男女,他们只不过是他门下几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他们又能知道些什么?繁云又有什么必要杀他们?”
“此人弄出这样的动静,分明是在帮我,”
他靠在椅背上,“我猜,繁云此刻还不知道我在映霞林。”
既然不是繁云,那么这个人就只能是山衣。
更是姜照一昨夜口中所说的,她的堂姐——姜奚岚。
事情有些出乎李闻寂的意料,他也十分好奇这个当初和姜照一一起坠下山崖,宣告死亡的姜奚岚为什么还活着,又为什么会成为非天殿里的山衣。
“可是山衣不是非天殿的吗?她为什么要帮先生?”檀棋问。
李闻寂神情平淡,“也许,她和我目的一致。”
从糜仲到弥罗,无不是朝雁从中穿针引线,借了他的手才除掉这两个人,现在看来,朝雁背后的人,就是山衣。
“现在其他的都不重要,”
李闻寂面上情绪收敛殆尽,“先将繁云找出来。”
姜照一从睡梦中醒来时,一眼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那道身影,他没有拉开厚重的窗帘,只在身边点了一盏灯,这房间里便好像仍是夜晚一般。
他或是忽有所感,落在书页上的手指一顿,抬眼望向她时,便见她睁着一双眼睛正在看他。
李闻寂放下书,站起身走过去,“头疼吗?”
她摇摇头,但是看他两秒,她又点了点头,李闻寂只以为她是才醒来反应有点迟钝,便在床沿坐下,朝她伸手。
避开她受伤的额头,他的手指在她太阳穴轻轻地按了按。
姜照一愣愣地看着他,忘了反应。
“有好一点吗?”
暖黄的光线里,他的眼睛里映着她模糊的影子,他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有些温柔。
“嗯……”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应了一声。
“要起来吗?吃点早餐?”
他收回手,低声询问。
“好。”
她说。
脑袋有些晕沉,姜照一坐起身时还有些眩晕,被李闻寂扶到洗手间洗漱,她的牙膏是他挤的,脸也是他用热毛巾擦的。
她好像个小孩,他认真地替她擦脸,她也就站着不动,只用一双眼睛看着他。
“看什么?”
他问。
“看你。”她简直是无效回答。
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李闻寂闻声,眼睛略微弯了弯,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李闻寂。”
姜照一坐在落地窗边的小玻璃圆桌旁吃早餐,她才吃了一个生煎包,就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嗯?”
他闻声抬头,那双眼睛在这般耀眼的光线里又添了些清澈的色泽。
“我想找我姐姐。”
她说。
他将书放在膝上,看着她,“她既然已经在你面前出现过一次,她就一定会再找你,毕竟,她并不希望你跟在我的身边,更不想让你和我做夫妻。”
“可是我没有那么想。”
她包子也顾不上吃了,忙说。
她是这样一副着急解释的模样,李闻寂明净的面容上笑意清浅,朝她颔首,轻声道:“我知道。”
或是看她苍白的脸颊添了些微红,又低下头,他又收敛神情,添了些认真,“姜照一,我知道你为我,已经走了很多步。”
即便他仍不能明白,凡人究竟为什么一定要追逐情爱,而她又为什么能那么义无反顾地留在他的身边,但是他看得出来,她为了靠近他,已经付出了很多。
“也许我不太值得你这么为我,”
他忽而偏头,目光落在远处笼罩山林的雾气间时便显得有些迷惘,“我虽然不懂,但也能看得出你的艰难。”
“我……”
姜照一才要开口,却听他又道:
“我好像让你很辛苦,所以我也很希望,我会是一个好学生。”
第52章 繁云化蛇 他忽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山衣只知道缠住李闻寂和姜照一的是祝融藤, 但她并不知道李闻寂和姜照一因此而不能长时间分开,一旦姜照一离开他,祝融藤失去关联, 她就会死。
所以李闻寂并不认为她跟自己的苏醒有什么关系。
而繁云狡诈,盘踞叙州多年,但外界却并不知道其是男是女, 狡兔还有三窟,繁云的藏身之处又岂止三窟。
连着好些天,赵三春他们去了好多繁云的生意场,也没找到繁云的踪影, 还是檀棋伪装成手里有紫灯芯存货的妖商,跟繁云手底下的薛锭交易,才从其嘴里撬出来点消息。
这个薛锭最近和一个凡人结了仇,正气得牙痒, 来了个卖紫灯芯的, 他便一口气订了八个, 誓要将那凡人一家子全都弄死。
哪知道这紫灯芯没买成,他自己也被檀棋扣了。
姜照一休息了几天, 精神也好多了,她额头上的伤并不重, 现在也已经结痂了,李闻寂要再去映霞林群山的背面, 当然也不可能留下她一个人待在酒店。
比起跟着他, 现在留下她才更危险。
“你个龟儿子走快点!”
赵三春早看不惯那个薛锭,嫌他走得慢,就给了他屁股一脚。
薛锭虽不是繁云跟前的人,但之前也是去过繁云居所的, 他也知道最近繁云都住在哪儿,所以檀棋还留着他的性命。
“这个繁云是男的还是女的?”一边走,赵三春一边审问。
“男的……”
薛锭像个霜打的茄子,再没之前那副耀武扬威的模样,“他长得很高大,大约有两米了,他本体是化蛇,他养了一头恶兽,但他自称那是他的兄弟,那是个不会化形,人面虎身的马腹,那家伙喜欢吃人肉……除了在黎明村选女人食,也在其他地方选男人食,一个地方十年一送,那十个地方错开时间来送人,就是一年一个了。”
赵三春只问一句,他便说一连串。
化了形的精怪惧怕凡人身上的地火,但那对没化形的飞禽走兽却没什么用,所以那马腹几乎年年都能吃上人肉。
“马腹爱吃人居然是真的……”姜照一听到了他的这些话,也不知道繁云盘踞在这叙州有多少年,而这里到底有多少人成了马腹的盘中餐。
“这个方向,是那天那两道影子带我来的方向,”她打量着前面,远远的,她就看到了前面的河滩,“可是繁云会藏在哪儿呢?”
那河水蜿蜒至山林里,好似一眼望不到头。
“在水里。”
李闻寂抬首望了一眼远处那河上漂浮的烟雾,难怪他紫微垣星图里的星子寻不到丝毫精怪气息,水能隔绝一切。
“可我那天夜里见我姐姐来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干的。”姜照一想起那天夜里的事,也想起姜奚岚扯到她身上的披风。
“我,我知道……”
那薛锭颤颤巍巍地举手,被赵三春和贺予星盯着,他也没敢回头,只是咽了口唾沫,道,“相传,越王勾践在昆吾山用白马白牛祭了山神,然后他得到了山里的赤铜矿,混八方之气,铸造了八把剑,其中有一把剑叫做断水,用其划开水波,便能供人行走……我们这些人只能自己潜下去,但若是贵客,或是繁云他自己,那守门的便会用断水剑划开水波。”
姜照一乍一听他这些话,便想起来自己以前好像也在一本书上看到过。
“各位……各位大人,我绝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那水底下的石门可不简单,一般外力,就算是炸药都不可能将它炸开的,何况那石门里面还守着不少的人,戒备森严,要进去可难得很!”薛锭丝毫没有夸大。
但才走过红石平原,顺着河滩一直到前面的林子里,他们一行人站在薛锭所说的方位,他便眼见着李闻寂衣袖里流散出淡金色的莹光随即强劲的气流拂面,他被震得心肺生疼,抬眼却见那如刀刃一般往河流里下沉的气流竟生生地破开水波,分割出一条路来,与此同时,那在对面山崖底,原本被河流覆没的石门“砰”的一声破开,潮湿的空气里混合了呛人的烟尘,失去石门的洞口有一道若隐若现犹如水幕般的薄膜,仿佛就是那薄膜才挡住了源源不断的水流渗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