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姜照一闻声才要回头,却感觉后颈被冰凉的手指轻触了一下,她脑袋忽然变得很沉,毫无预兆地闭上了眼睛。
及时扶住她的后背,李闻寂顺势让她趴在桌上。
他才站起身来,便引起了诸多的目光停在他的身上。
台上的何络笑意一敛,“先生,你是改变主意了吗?”
谁也没料到下一瞬,他苍白的手指在旁边灯笼上扯下一条不算柔软的竹篾扔出去,刹那刺穿何络的腰腹,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成了扎在木屏风上的一条银环蛇。
黄皮不防出了这个变故,他一下子站起来,抽了刀往李闻寂面前跑。
带血的竹篾抽出,那银环蛇还在地上扭动,刹那间尖锐的竹篾棱角刺入了黄皮的一只眼睛。
惨叫声中,鲜血直流。
那些习惯了像凡人一样活着的精怪们被这一幕吓得站了起来,可门口有人守着,他们想跑也跑不得。
“不就是个兔子,没用的东西!”
伍赫把才点燃的烟扔下,一脚蹬开那疼得滚到他面前的黄皮,站起来手中聚了团黑气打出去,却根本没碰到那年轻男人的衣角,便莫名散开。
他脸色一变,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当即转身要跑,可他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挪不动一步,好像被什么束缚住了一般。
他只能惊恐地看着那个年轻男人手上淡色的气流散出去便如刀刃一般割破了他身边那只精怪的喉咙。
伍赫手底下的精怪们看到这一幕,哪还顾得上守什么门,一股脑儿地全要往外跑,可他们的身体却也如伍赫一般动弹不得。
赵三春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却眼见那衣衫上已经沾了不少血色的年轻男人弯腰抱起那个陷入昏迷的姑娘,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他踢了一下桌腿,赵三春在底下抖得跟筛子似的,却听他开口道:“出来。”
所有来参加鹿吴山这场荒诞的拍卖会的精怪无不是双腿打颤,互相搀扶着走出那阴冷血腥的山洞的。
他们缩在一块儿,看着那年轻男人将怀里的女孩儿交给了赵三春。
“我知道你,”
他平平淡淡地一句话,就让赵三春腿软得差点站不住,勉强站直身体,却又听他说,“别让她醒太早。”
“我,我知道了……”赵三春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
难道是在酒店阳台,这个人就已经发现他了?
赵三春看见他冷白的侧脸上沾染的殷红血迹,也看他转过身,又往山洞里去了,他不由吞了口唾沫,心里后怕得厉害。
“你们都走吧,记得回去都别乱说话。”山洞里的动静不小,赵三春打了个寒颤,回头看见那些缩成一团的精怪,他不由开口道。
那原身是修辟鱼的老头大概酒还没醒透,这一番惊吓又将他吓得懵了,他颤颤巍巍地被身边人扶着转身,嘴唇发抖地说了句:“这兔子……太可怕了。”
天色暗下来时,姜照一才悠悠转醒。
盯着酒店房间的天花板好一会儿,她一下子坐了起来。
在旁边打瞌睡的赵三春被她这忽然的动静吓了一跳,见她睁着眼睛坐在床上,他揉了一下眼睛,“你醒了。”
“我怎么在这儿?”姜照一满脸迷茫。
“呃……”
赵三春挠了挠鼻子,“你晕倒了嘛。”
“那我为什么会晕倒啊?”这才是她最奇怪的。
“可能……太累了。”赵三春清了清嗓子,开始编瞎话,“当时场面有点混乱,也有可能是被暗算了,反正,反正嘛我也没看清楚。”
“那李闻寂呢?他在哪儿?他有没有喝厌冬香?”姜照一环顾四周,也没在房间发现第三个人。
“没喝没喝,”赵三春摇头,又接着编,“他……他就跟人家讲道理嘛,都,都是挺懂礼貌的,人家肯定就不强求了嘛。”
“他们好像不是很讲礼貌。”
姜照一才不信他的这些话。
“……”
赵三春不知道编什么了。
手机忽然响起来,姜照一连忙从衣兜里逃出来,她看见屏幕上显示着熟悉的名字,连忙滑下接听键。
“姜照一。”
电话那端传来李闻寂清冽的嗓音。
细听之下,好像还有些风的声音。
“还想看缦胡缨吗?”
他问。
“想!”
姜照一的嘴比脑子快,她忙又说,“你找到它了吗?”
“也许快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如果想来,就让赵三春送你过来,他知道地方。”
“青蛙叔叔,你知道李闻寂在哪儿?”
挂了电话,姜照一问赵三春。
“晓得晓得,他还在鹿吴山上,”他耳朵灵,听得见电话那端李闻寂说了什么,他这会儿一刻不敢耽搁,站起来就说,“走。”
“不好意思啊青蛙叔叔,这么晚了还麻烦你送我。”
坐在车上,姜照一一边吃面包,一边对赵三春说道,“明天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火锅吗?你们成了精的蜀中青蛙应该也很喜欢辣椒吧?”
“不麻烦不麻烦。”
赵三春都不太敢回想白天在山上的事,握方向盘的手都有点不稳,“蜀中青蛙肯定也是爱吃辣子得嘛。”
到了鹿吴山,姜照一跟着赵三春顺着山路往上走,因为他只是普通的精怪,在灵气衰微的当下,带着姜照一也只能是跑得快些,并没有腾云驾雾的本事。
在与白天的路径截然相反的鹿吴山的阳面,覆盖着更多的积雪,姜照一打着手电筒一边走,一边摇晃手电筒照射出去的光柱。
她忽然看见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在她手电筒的光柱里,那人穿着黑色的大衣,茫茫冷雾里,他稍稍侧过冷白的面庞来看她,在那样的光线里,他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暗淡的影。
他身后,是更遥远的一重又一重的雪山。
“李闻寂!”
姜照一朝他招手,又连忙跑了过去。
“你今天是不是打我了?”她手里捧着个橘子还没剥,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为什么这么说?”
他颇感意外。
“不然我怎么忽然就晕了?”她怎么可能真的被赵三春的话糊弄过去。
“你只是困了。”
他看了眼缩在后头没跟上来的赵三春,只平静地说了一句,便抬步往前走去。
姜照一跟在他后面,
大约是还记挂着在高梁山被山蜘蛛吓到的事,她不断地晃着手电筒的光柱,警惕地环顾四周。
李闻寂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见姜照一手上那颗橘子吃得已经只剩下最后完整的橘皮。
他伸手拿了过来。
姜照一正疑惑,却见他手指间淡色的流光落入橘皮里,刹那燃烧作一簇火光,那火光悬在橘皮里,散出些酸涩的味道来。
“只要是蛇虫鼠蚁,都会怕这橘皮的味道。”
他说着,便将那包裹着一簇火焰的橘皮递到她的眼前。
她才要扔掉的橘皮,在他的手里变成了一盏漂亮的小橘灯,而她捧着这盏灯,看着灯火照着他那一双漂亮的眼睛,映出他眼瞳深处墨绿的颜色。
她无端端红了脸,又有点开心:“谢谢。”
第19章 一个真相 二更合一
在赵三春带着昏睡的姜照一下山时, 李闻寂从伍赫手里拿了一把钥匙。
“先生,”
伍赫浑身发抖,匍匐在地上, 抓住了他的裤腿,“先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请您,请您饶了我吧……”
他连声音都在颤抖。
可李闻寂低眼睨他,踢开他的手,拽着他的后领, 看他满脸惊惧地抬起头,
也许是习惯性的弯了弯眼睛,声音轻缓:“求什么饶啊?”
好似嘲笑,“多没意思。”
无形的气流在李闻寂转身的刹那绞死了那个身形魁梧的男人, 他很快没了气息, 身体在一团浑浊的烟雾里变作了一头灰毛狼,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山洞阴冷幽深, 筵席散尽,满目狼藉。
李闻寂随手用竹篾将那还在扭动的银环蛇挑起来, 灯笼里透出的光,照着那蛇影在石壁上扭曲变形。
“我想请你带个路。”他说。
穿过迷宫一般曲折的甬道, 李闻寂用手中的那把钥匙, 打开了一扇沉重的石门。
穿过迷宫一般曲折的甬道,李闻寂用手中的那把钥匙,打开了一扇沉重的石门,迎面而来的, 是一种烂木的潮湿味道。
但石室里空空如也,很显然,那老家伙听到了风声,跑得很快。
此前他手指间散出去的莹光漂浮而来,才靠近他的肩,便瞬间消失无痕。
李闻寂扔了竹篾,那银环蛇摔在地上,奄奄一息。
出了山洞,他便一直在感知紫微垣星图里散出去的星子,直到天色渐暗下来,他才在鹿吴山里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然后他才给姜照一打了电话。
漆黑的山林里,姜照一捧在手里的小橘灯在她行走间照着浓密的树影,投下暖色的光斑。
“青蛙叔叔,这个给你。”
有了小橘灯,姜照一转头要把手电筒交给赵三春,可她才按开手电筒,那光柱照在赵三春身上,他却好像定在了原地。
“青蛙叔叔?”
姜照一晃了晃手电筒的光柱,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奶奶家时,她和邻居家的小孩儿用手电筒去照田埂上的青蛙,那青蛙就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根本不会动了。
“快关掉,我看不见了!”赵三春站在那儿,双手乱晃,好像失了明的紫薇一样惊慌。
姜照一慌忙关掉手电筒,她有点惊奇,“你成了精也怕这个吗?”
“家族遗传,哪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事实上,即便是成了精,他本体生的是一双复眼,在晚上遇见比较集中强烈的光线还是会短暂失明。
或是见前面的李闻寂停下来,在微寒的薄雾里回过头来,赵三春便连忙朝姜照一摆手,“快走吧。”
姜照一只好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山顶的雪终年不化,却有少部分见了阳光的从上头融化流淌下来,哗啦啦的水声不断,迎面的水气湿润又凛冽。
细微的莹光闪烁漂浮,李闻寂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姜照一正在摇晃小橘灯里的那一簇小火苗,他一停下来,她又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青黑色的藤蔓上覆盖了薄薄的一片积雪,不远处的峭壁上显然别有洞天。
“在这儿等我。”
他回头,看向姜照一。
“好。”
姜照一不明所以,但听他这么说,她还是点了点头。
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不去添乱了。
赵三春也没跟着去,见李闻寂的身影顿时化作流星一般的影子降落在对面的峭壁之间,没入藤蔓遮掩下,狭窄的洞口。
“……他到底是个啥子哦?”赵三春几乎看呆了。
姜照一却就地坐了下来,那小橘灯里的光摇晃着照着她的下巴,在她身后勾勒出一道被拉长的影子。
她朝呆站在那儿的赵三春招了招手,“青蛙叔叔,你也来坐会儿吧。”
赵三春腿有点僵,才“哦”了一声,没站稳,一屁股直接坐下去了。
“不就是个橘皮灯?你小时候没耍过?”他摸了摸屁股,看她双手捧着那橘皮灯,一副很宝贝的样子,他撇撇嘴,怀疑她没有童年。
“你不懂,这是我老公送的。”
她歪着脑袋,看地上自己的影子。
——
狭窄崖缝里只容一人通过,湿润的石壁里时不时浸出水珠滴落下来,发出清晰的声响,李闻寂周身有浅淡的气流漂浮着,其中流动的粒粒分明的金痕散出幽微的光色,照见眼前的一切。
被掏空的悬崖内里,竟然是一座建造完整的古宅。
铺设汉白玉砖的台阶上很潮湿,灯笼里的火光照见挂在檐下色彩不一的剪纸妇人像,她们无一例外,手里都拿着扫帚,臂上系着一个小小的袋子。
灯笼照在那些飘来荡去的剪纸身上,
投下来的竟是热热闹闹的一道又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她们翠裙红衫,手持着扫帚,躬身清扫那积在台阶上的水渍。
扫帚擦过地面的声音竟然也十分热闹。
“先生气性太大,老朽已经退了一步,可先生为何还要紧追不舍啊?”台阶之上,雕花木门内,苍老的声音粗哑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