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与我说不就好了?”少年嗓音变得温和了些,浅浅的气息落在她的头顶,扑散了涌过来的云气。
“我怕跟你说,你不让我来。”
白泽轻笑,“这倒是有可能,我宁愿自己赴死路,也不可能带上你。”
阿璃抬起脸,“白泽,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吗?”
白泽低眸瞧着她的脸,“你怕不怕?”
阿璃摇摇头,“不怕。”
白泽轻轻笑了下,“既然如此,那就不必畏首畏尾,我们来看看这里有什么。死前知道九天的秘密也挺痛快的,总比缩在十环境界混沌一生强。”
阿璃抿唇一笑,这样洒脱随性的话,确实也只有白泽说得出。
“我来时,无论往哪个方向跑,最终都会跑到这扇门前。我猜,已经没有路了,我们只能从碑林里穿过。”
白泽点点头,将身上别的一柄匕首摘下来递给阿璃,“这是我羽化登仙时身上多出来的东西,我猜大概是人间的原神所化,也就是本命剑。”
阿璃摸了摸冰凉的匕首,上面刻着蜿蜒的白龙,似乎连鳞片都能摸得到。“既是本命剑就不要给我了。”
她还回去。
白泽俯身给她别在腰际,“我早就想给你一把剑,这把正好。”他直起身笑着看着她,“阿璃,我把原神都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我啊。”
少年笑容真挚,却也流露出走到生命终点时对她的不舍。
阿璃垂了垂羽睫,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中不让他看到涌出的水光。
白泽摸了摸她的背脊,“现在知道对不起我了?”
阿璃点点头。
白泽笑了一下,“别怕,不一定会死呢,我凡事喜欢往最不好的地方想,这样只要没有跌到最低线,就会觉得结果还不错。”
“我也觉得不至于会死,”阿璃抬起头道,“我做事喜欢凭着直觉,每一次结果都很好。这次也是一样,我就感觉我不会有事。”
白泽轻笑,“这么神?若是回去,你在天山脚下摆一个占卜摊,我天天光顾。”
他虽在跟阿璃说笑,但是眸光深处十分凝重,这处碑林弥漫着让人生畏的强大气息,每一道尖碑都像一双看遍沧海桑田日升月落的眼。
他松开阿璃的手,走到最近的一座碑前,上面刻着金色的古语,东方青帝青灵始老九炁天君。他有去看旁边的石碑,南方南极长生大帝生重黎。更后边,混沌天神,盘。
阿璃跟在他后边也仰头看着瘦高的尖碑,虽然她看不懂跟上面的字,但是碑林间浓重的气息让人不由感觉敬畏。“这里不会埋着天上的神仙吧?”
白泽笑着睇了她一眼,“你确实可以摆个占卜摊了。这里的确埋着上古神灵,这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天墓。”
“天墓?”
阿璃又走了几步去看别的尖碑,每一座都是或长或短的字。有的字颜色陈旧,金色的流光已经黯淡了,就像经过了数万年的流逝。有的字却还簇新,就像新立不久似的。
她边走边看,不知不觉把白泽甩在了身后。她忙返回去,却见白泽站在一座尖碑旁,一脸凝重沉郁,周身的气息冰冷,就像站在了冰窟里。
她探头去看,见那座碑上的字写了很多,比别的碑都多,便问,“你看到什么了?”
白泽轻声道,“我看到了我的碑。”
“你的碑?”阿璃一脸惊讶,“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缓慢划过碑体,“西方白帝皓灵皇老七炁天君,死于天咒时期。成广八年生于北漠暨城,唤白泽。”
第51章
白泽是上神的转世?
但除了这个也没别的可能。不然为什么尖碑上写的那么详细, 连他的生辰和出生地都一般无二?
“其他碑有吗?”阿璃问。
白泽微抿抿唇,“我只看了一部分,只有神名,没有转世。”
阿璃微微惊讶, 那为什么只有白泽转世了呢?
白泽仰起脸, 出神地望着两米高的尖碑, “阿璃, 我想把这座碑刨开, 瞧瞧里面是什么。”
阿璃睫毛轻颤下, “不好吧?”
白泽道:“我刨我的坟,里面的东西也不能吃了我。若是别人的,不过就是天雷万击,这点惩罚我还撑得起。但我看天界死气沉沉, 怕是一道雷击也不会有了。”
阿璃道:“那就挖。”
他们两个, 一个不怕事,一个反正挖的不是自己的坟,负罪感为零。这厢商量妥当, 立刻着手挖墓。
高大的尖碑被放倒,白泽接过阿璃给他的匕首,在雪白如冰的玉石墓穴上划了几道。只听玉石发出几道脆裂声, 哗啦一下, 碎掉的玉石便落入底部的空洞中。
阿璃往里瞧,只见里面空空荡荡,连棺椁都无。只有两只木头雕的小动物。白泽伸手将木雕取出,一只是龙状,一只是凤凰状。两件木雕看上去年代久远,上面油光水滑, 似被人抚摸了很久。
阿璃心中一动,绯羽不就是凤凰吗?
白泽看了一会儿木雕,眼中一丝波澜都没有,很随意地收进戒指里便对阿璃说,“我们再往前看看。”
“这墓不看了吗?”阿璃问。
“不看了。”白泽道,“也没什么好看,里面都是空的。”
“可这不恰恰说明你是那位白帝天君的转世吗?”
“留着等找到绯羽再说。对了阿璃,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要来九天寻绯羽?他破十环了吗?之前我只觉得他修为深不可测,并没好好探究。”
“他不是破十环,他是绯羽上神。前些天他说要出去一下,快的话一天就回来,慢的话要好几天。我一直等不来他的消息,所以才来看看。”
“绯羽……上神?”白泽轻轻重复道,素来清冽沉静的双眸溢出一丝震惊。
许久他才道,“我一直以为只是同名同姓。”
“是啊,我以前也这么想。”阿璃轻快地说。
谁能想到上古大神会屈居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落里呢?
“你是怎么与他结识的?”白泽问,“数百年来,天界一直没有神谕下达,无数的愿祷也上达不了天听。怎么他突然就降临凡间?”
“这我也不知道,”阿璃摇头,“绯羽很少说天界的事,他只要说起来就一副落寞的样子。至于如何与他认识,白泽,你还记得姑臧炸塔那件事吧?”
“那日我从崖上掉落,砸在一头巨兽身上。妖兽被我砸晕后变成了人。我缺灵石就把他捆了卖了。没想到,第二天他就炸塔找了过来,这个人就是绯羽。”
白泽的眼瞳再度溢满惊讶,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轻声道,“原来如此。虽然匪夷所思,但又合情合理。”
就是有一点麻烦,那位上神看上去对阿璃情根深中,那中喜欢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丰都那次,绯羽说找了阿璃很久,他当时还同情他,现在看来不如同情一下自己。他的小青梅被拥有这样庞大力量的人惦记,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继续往前走,阿璃一边看着周围的尖碑一边问,“为什么那座碑会写着你出生的日期和地点?是什么人专门去找了你的来世才回来写的吗?”
“不是,”白泽道,“这座神墓有自我意识。当有人转世时,它会感应到并把转世的地点姓名撰写出来。”
“咦,这么神奇啊。那若有上神将死,这里会不会自动生成墓穴……”阿璃猛然闭上嘴,眼睛定定看向前方。在几座尖碑的空地处赫然出现了一座墓坑,里面传出沙沙的下雨声,似乎有谁在将墓坑撅得更深。
墓坑旁边,刚才还空空如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一座躺着的尖碑,一道道金色的笔痕在上面不断划下,就像有人正在刻字一样。
阿璃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去拉白泽的手。但是却扑了一个空,她转过头,哪里还有什么白泽,广阔的神墓里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少年的声音,“师兄,我若死了,也是葬在这座园里吗?”
“嗯,大家都是葬在这里。”浅浅淡淡,是白泽的声音。
阿璃猛地转过身,但是身后一个人影都没有。
“上白真神陨落,他的好友给他墓里放了他喜爱喝的绿蚁酒。青川上神陨落,他的妹妹给他放了生前最喜欢的古琴为伴。师兄,若我死在你前面,你给我放什么?”
“什么都不放,那些东西我还要用呢。”白泽懒淡地说。
“若是师兄陨落我就会放。”
“你放什么?”白泽好奇地问。
“放一个我自己陪着师兄。若是师兄觉得不够,我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放进去。”
白泽轻笑,“真感人,绯羽,你万事万物都愿与师兄分享吗?”
少年回答:“自然。”
白泽又道:“那我可要好好想一想,要你的什么东西好呢?”
眼前忽的碑林扭曲,阿璃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那扭曲的灰白之色突然变成一座桃林。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男子在树下抚琴,眉目如画,竟与白泽有一些像。
一只小红鸟从天空落下,歪着头站在琴上看他。
男子轻笑,手中按弦不断,仙乐如流水般不断从弦下流出,震的小红鸟身上的羽毛胡乱舞。
“师兄,我腿麻了。”小红鸟口吐人语抱怨道。
“那便从我琴上下来。”男人淡声道。
红鸟跳下琴,化作一名穿着绯衣的少年,容貌秾丽秀逸漂亮极了。
抚琴的男子并没有抬头看他,他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坐下,掏出一卷书看,那样乖巧,不正是她的绯羽吗?
阿璃刚要往前走,桃林瞬间消失。苍茫的天地间,一只巨大的黑龙将天空顶出个窟窿。
上百位天神踩着云与黑龙激战,电闪雷鸣冰飞雪舞。就在天神们落入下势之时,一条同样巨大的白龙横空出现与黑龙绞在了一起。
血水和着白色黑色的鳞片像下雨一般落下,在不断膨胀上涌的水雾和黑气中,他们身后的大殿在顷刻间化为齑粉。
一座血色的祭坛从倒塌的大殿下缓缓升起,上百位天神同时露出了惊恐的目光。
激战的风声里,传出一声痛快的笑意。那笑意极为快意,就像报了深海之仇。
画面再次被搅成一团水墨,黑白的雾气散开,阿璃重新回到了刚才那片桃园。不同的是,先前抚琴的男子浑身是血,面容苍白没有血色,睫毛像鸦羽那样疲惫地垂着。
绯羽跪坐在他旁边低头给他敷药。
“师兄,祭坛的封印已解,上古洪荒凶气已经快压不住了。我听巨鱼上神说,只能大家跳进去,以身压制,方能重新封印。”
男子睁开眼,“是我的错,若要活祭,自然也是我去跳。”
绯羽轻声道,“不是师兄的错,是那只恶龙。若不是他,封印怎么会因为打斗而震动。大家都说,烛龙就是原罪。早知道在他年幼时不该把他压在幽冥,应该用斩龙剑砍下他的头颅。”
男子很疲惫地合上眼,“龙哪有恶的?恶的不过是看他们的那双眼睛罢了。”
绯羽抬起眼,疑惑不已。
忽的一阵风刮过,桃林微微扬动着树叶,就像下雨一般哗哗作响。绯羽和那位男子被风刮的身影重重。
一瞬间,所有的人影都淡了,只剩下阿璃一人站在碑林中。
旁边新挖的墓坑还传来沙沙声,似乎嫌挖的不够深,不断从里面向外扬着土。
大概诡异的事见多了就麻木了。阿璃向前迈了一步,大着胆子朝坑里望去。只见坑中突然静下来,连土都不扬了。她正在诧异,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脚腕,用力一扯。
阿璃连惊呼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掉了进去。
*
阿璃睁开眼,还未看清眼前的东西就要挣扎着爬起来。但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被子都无法撼动。
被子?
阿璃垂下眼,下巴以下盖着一床绣着流云的薄被。被角掖得很结实,似乎怕她乱动,给她压在了肩膀下。
在被子下,她的胸口处,鼓着一个大包,压得她有点胸闷。
阿璃不知那是什么东西,用尽力气将它顶出了被子。一只软乎乎的东西顶在了她下巴上,圆溜溜的大眼睛和尖尖的嘴跟她相对,她瞪大眼,瞳孔中映出了一只布做的凤凰。
凤凰整个用红布缝成,上面贴着薄薄的红宝石削成的羽毛。微妙微翘,巴掌大小,展翅欲飞。
头顶上的轻纱罗帐被吹进的风抚得如波纹般晃动,上面绣着的花鸟,随着波纹缓缓摆动,就像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