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小钱袋子,挂在男人身上自然显得违和。
可从它的新旧程度来看,似乎……被保护的很好?
苏枝儿盯着看了一会儿,男人的手朝她伸过来,苍白又阴冷,比她身下的雪还要凉。
他的指尖积聚雪水,湿漉漉的顺着苏枝儿的下颌往下淌。
虽然她戴了口罩,但那只手却很准确的直接穿透了口罩,捏住了她的下颌。力道很重,像是在发泄什么。
这半年间,周湛然实在是见过了那些照着画像去“整容”的女子,容貌、穿着、气质,应有尽有。尤其是像刚才那样的,因此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杀人。
苏枝儿疼得半眯起的眼中满是水雾,厚实的毡帽也歪了,只勉强露出一只眼的一条缝。
她眼睫颤抖,浑身战栗。
血……他的手上,沾了血。
心脏瞬时凉了下去,她想起那具尸体,指尖忍不住颤抖,眼泪从眼眶里不断流出来。
只是半年而已,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正当男人要抬起她的脸时,苏枝儿迅速反应,猛地偏头把脸往雪里一扎。
速度之快,迅雷不及掩耳,溅起几株雪花。
对面二人:……
苏枝儿脸上糊满了雪水,毡帽又大,几乎只露出一只眯缝眼。
她穿着厚实的衣裳,小小一只蜷缩在那里,看着可怜又圆滚。
“呃呃呃……”苏枝儿僵硬地挥舞着自己的胳膊,指了指喉咙,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用力摆手。
肖楚耀疑惑道:“主子,好像既是个瞎子,又是个哑巴。”
阿巴阿巴。
阿瞎阿瞎。
苏枝儿扮的更加起劲,却不知道她这一身名贵之物,实在是跟她的形象不太相符。
男人眯眼,收回手,接过肖楚耀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然后往地上随处一扔。
“主子,要杀了吗?”
苏枝儿浑身一僵。
肖秘书,我错看你了。
苏枝儿的眼尾不断瞥见那个躺在地上的美人,她不知道这半年间小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让苏枝儿浑身发寒。
她艰难地爬起来,然后屏住呼吸,给予自己勇气,努力朝前走去,直直地撞向一棵梅花树。
“哎呀,这小瞎子,怎么乱撞?主子,又瞎又哑,算了吧,看起来不是一伙儿的。”
肖秘书,yyds。
背对着两人的苏枝儿没发现肖楚耀脸上的揶揄。
这位不知名的贵小姐还挺好玩,他真是头一次瞧见因为太过害怕,所以还扮哑扮瞎的。
就是不知道主子……
后面没有男人的声音,苏枝儿僵硬的往前走,走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双腿一软,少女跪在了地上。
她缓慢转身,身后空无一人,只剩下两排渐渐被薄雪覆盖的脚印。
还有那具尸体。
苏枝儿忍着恶心和害怕,小心翼翼的再次爬起来,滚回了她的窝。
雪天里一冻,一吓,苏枝儿生病了,浑浑噩噩躺在厢房里,嗓子真的烧得火辣辣的哑,头也晕晕的,整个人乏力,想睡。
“郡主,听说前几日梅林里头发现了一具尸体,说是去刺杀太子殿下,然后被太子殿下给杀了。”珍珠对着虚弱的病人说出了堪比恐怖故事一般的八卦。
苏枝儿:……默默偏头JPG。
原来是刺客吗?
王氏忙碌了一早上,替苏枝儿端来了一碗清淡的青菜萝卜面,“你以后每天都跟我跳。”
广场舞吗?苏枝儿无声拒绝,并指责地看向那碗清汤寡水的面,“没有卧蛋。”
王氏:……
王氏起身去给娇气的小郡主卧蛋,苏枝儿哼哼唧唧的用自己沙哑的嗓子艰难蹦出三个字,“要两个。”
王氏:……
珍珠:……
第33章
苏枝儿抱着小被子躺在床榻上,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起小花。
只是半年不见,他仿佛生生变了一个人,不,或许他从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是她一直不敢相信和承认罢了。
她所认为的小花只是她幻想的小花,而现实之中的小花是不存在的,他不是小花,是大周的疯太子。
苏枝儿叹息一声,想到那位太子殿下过分纤薄的身段,又忍不住开始担心他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不然怎么会瘦到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又想起男人眼下的青黑之色,他是不是没有好好睡觉,不然怎么面色如此难看?身上的气质也发生了天壤之别的变化,那股暴虐之气都无法掩盖,活像从地狱踏血而来的恶鬼。
他似乎是……杀了很多人。
苏枝儿闭上眼,又睁开,睡不着。
她在床上滚了滚,裹着小被子又滚了滚,最后还是睡不着。
她起身走到窗户边,将窗户推开,院子里嘤嘤嘤的声音最近越发大了,可人数似乎少了很多。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来给苏枝儿送病人营养餐的珍珠看到苏枝儿站在窗户口,赶紧上前劝道:“郡主,当心风大吹了头疼。”
珍珠把窗户关好,然后露出一脸八卦的表情,把今日最新小八卦告诉她。
“奴婢听说这几日院子里头的美人们前前后后出去好几个,都没回来。”
怪不得这些剩下的哭得那么惨。
想要富贵的人那么多,可也要有命享受才是。
疯太子见一个杀一个,在佛门之地,如此肆无忌惮,实在是叫人胆寒。
胆子太冷,苏枝儿干了一碗蘑菇汤,暖暖乎乎又躺了回去。
只是心中存了事,难免有点影响睡眠质量。她又翻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话本看,大部分都是看过的,没兴趣了。
苏枝儿唉声叹气,珍珠见状,又替她端了一碗蘑菇汤来。
行叭。
苏枝儿坐起来喝蘑菇汤,突然起意,“我的小银勺呢?”
“郡主怎么想起那个了?”
苏枝儿道:“吃饭要有仪式感。”
其实是因为无聊,所以想找点事情干。
珍珠:……
珍珠把苏枝儿的小银勺拿了出来,小银勺很小,上面雕刻着漂亮的花纹,每一条都是人工打造,精心雕琢,一只小银勺就价值连城。
苏枝儿一边感受着有钱人的快乐,一边舀起一勺蘑菇汤吃上一口。
啊,香~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碗蘑菇汤比刚才那碗香多了。
苏枝儿一连喝了三口,突然觉得不对劲。
嗯?她的小银勺之前就是这个颜色的吗?
“珍珠,我的小银勺怎么变色了?”苏枝儿晃了晃自己的小银勺。
珍珠走过来细看,也是惊讶道:“咦,怎么变成黑色了?”
“难道这还是什么宝贝。”苏枝儿跟珍珠一起研究,正巧王氏走进来,苏枝儿献宝一般道:“妈妈你看,这个小银勺会变色!”
王氏的脸瞬间就变了,变得比小银勺都黑。
-
她真傻,真的。看了那么多勾心斗角的剧,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小银勺会变黑是因为有毒呢?
是的,没错,苏枝儿中毒了。
因为那碗蘑菇汤。
又见蘑菇汤。
“呕……”胃里翻江倒海,苏枝儿浑身无力。
她怎么总是在同一个地方踩坑。
“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蘑菇是有毒的……”珍珠站在苏枝儿床边,抽抽噎噎哭得伤心极了。
苏枝儿摆手道:“没事,死不了……呕……”
不行了,她好像要死了。
“妈妈!”苏枝儿挣扎着找妈妈。
王氏赶紧把她搂到怀里安抚,一边拍背,一边喂水,然后跟哭得起劲的珍珠道:“别哭了,快去找大夫啊!”
珍珠这才回神,忙不迭奔出去。然后不过一会儿后又奔回来,哭得更凶了。
“他们,他们不让走。”
珍珠口中的他们是太子殿下的锦衣卫。
主子是个疯子,这群锦衣卫也是。
皇庙被封了,就算摆出苏枝儿长乐郡主的身份都出不去,幸好皇庙里那位济源大师会看病,而且听说医术极好。
珍珠赶忙去寻了小师傅帮忙寻找济源大师。
郡主乃金枝玉叶,再加上是一条人命,济源大师立刻让人过来。
“师傅正在后山别院内,让小僧来请郡主移驾过去。”
济源大师是何等人物,圣人都要恭恭敬敬的给三分薄面,更何况她只是一个郡主,能让济源大师给看一眼就已经是大师给足了她面子。
珍珠赶忙和王氏一起把苏枝儿扶起来,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上,免得受了风寒,然后匆匆忙忙把人送到别院。
苏枝儿迷迷糊糊的被珍珠和王氏搀扶着走路,没看到别院的样子,只听到铁门开关的“吱呀”声在自己身后响起,听声音有点年头了。
“请往这处走。”小僧一路引导,珍珠和王氏将苏枝儿送入一间厢房内。
厢房内朴素极了,只有床,桌子,并一个放衣服的小柜子,就是那种简易出租房,大冬天的,连个炭盆都没有。幸好苏枝儿身上穿的多,可即便如此,在冬日暖阳之下,这屋子里面还是比外面凉上许多。
这就是南方的冬天。
“哎呦,这么凉怎么行?我家郡主受不住的。”王氏摸了摸被褥,立刻皱眉。
小僧却有点紧张道:“天黑之前,请大家离开,独留郡主一人。院内会有专人照料,待郡主病好,小僧自会过来通知。”
王氏不肯依,可看着苏枝儿那张苍白的小脸,还是选择妥协。
毕竟现在没有什么比苏枝儿的小命更重要的了。
走之前,王氏替苏枝儿将炭盆点上,然后又拿了铜盆装上热水把床铺捂暖和了,并千叮咛万嘱咐,“小师傅,我家郡主从小娇生惯养,最是吃不得苦,你可要好好照料。”
小僧点头,点头,再点头。
王氏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
待送走王氏和珍珠一等十几个丫鬟,小僧赶忙去请了济源大师。
济源大师正在一间黑屋子里。
那小僧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地伸手敲三下,然后道:“师傅,人带来了。”
“嗯。”屋内传来济源大师的声音。
片刻后,屋门打开,里面用黑布尽数遮盖,就算是正门口都挂着黑布。开门的时候,那浓郁的血腥气喷洒出来,暗色里,似乎有双血红色的眼潜伏其中。
小僧下意识白了脸,后退三步。
济源大师一身袈裟僧袍,脚上是一双单薄的僧鞋,他白发白眉,年纪看着已然很高,可皮肤却红润有光泽,甚至比他面前的小僧看着都要好上许多。
不过他往前走出三步,暴露在阳光下后,却显出满脸疲惫,难得显出几分老态。
“领我去看看。”
小僧领着济源大师去往苏枝儿的厢房。
小娘子裹着假貂躺在那里闭目,因为难受,所以眉头蹙起,看起来可怜极了。
皇庙内曾经也发生过误食蘑菇中毒的事,只是头一次碰到像苏枝儿这种郡主身份的。
既然是郡主,自然要格外特殊对待。
再加上现在是特殊时期,皇庙被封,只能请济源大师出马。济源大师本来正在替某位疯男子看病,突然得知这个消息,想了想,便让小僧将人移到了院子里来。
只住几日,病好便迁出去,应该没有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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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知道自己倒了血霉的苏枝儿醒过来的时候正看到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在给她把脉。
她立刻露出感激的笑容。
“没什么大碍,吃几日汤药,针灸几日就好了。”
“针灸?”苏枝儿下意识睁大了眼。
原谅她作为华夏民族的一员,还没尝试过老祖宗的传承。
“师傅,疼不疼啊?”苏枝儿小心翼翼的询问。
济源大师道:“不疼。”
苏枝儿放心了。
小僧去替苏枝儿熬药了,济源大师取出自己的针灸包,来给苏枝儿针灸。
“郡主,医者面前无男女,请见谅。”济源大师提醒她。
“懂的,懂的。”苏枝儿连忙点头。
“请褪鞋袜,老衲要在冲阳与里内庭上进行针灸。此两穴一调胃,二可促使毒素排出。”
苏枝儿一边点头,一边艰难起身,脱下脚上的鹿皮靴,然后开始脱袜子。
一层,两层,三层。
第四层,没了。
济源大师:……
“病从脚入。”苏枝儿也有点不好意思,这是王氏硬要她穿上的,说这里冷,脚上暖乎了,身上也就暖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