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鹏想了一下,突然问纪柠,
“对了, 下个周的ICBBE,听说你也要跟着去?”
趴在桌面上的小咸鱼掀了掀眼皮,扭过来脑袋,
“你怎么知道的???”
这种跟着前老板出去耍, 人家老板是去开学术会议,她是去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事情,
怎么还能不知廉耻的大肆宣扬?
周晓鹏露出羡慕的表情,
“整个学院都知道了啊!”
“老罗那天还骂我们,说我们一点儿上进心都没有!”
“老罗:‘你看看人家纪柠!对待学术那么认真努力!ICBBE学生助理的名额不就一申就申上去了!你再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成天摸鱼,我特么开个会想给你们申报个助理名额,院长直接原地把我给请出去!’。”
纪柠觉得老罗是不是脑子被什么不太好的东西给踢了。
以前明明那么看不起她。
她确实努力了不少,
但是,
也没那么好吧!
纪柠心虚地摸摸鼻子,
“你们老板有间歇性羊癫疯,徐听眠说的,我比较相信我的爱人,所以,莫怕莫怕!”
周晓鹏:“……”
纪柠打哈哈,“我什么鬼样你还不清楚,徐听眠捎我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老罗肯定是今年三级正高又评不上了,拿你们开火,嘿嘿嘿……”
周晓鹏低头沉默了一下,
半晌,突然开口道,
“可是纪柠,”
“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真的很优秀。”
“……”
“哈?”
纪柠伸出手,摸摸他的额头,
“儿砸,大白天不要说胡话,校医院出门左转三条街……”
“你一直不知道罢了。”周晓鹏放下纪柠的爪子,
胳膊撑在桌面上,认认真真地说,
“你大一那年,就过了四六级还有计算机二级,大二三笔字也是一遍就过,大二的暑假还拿下学校唯一一个参加赴美游学交流的名额,以及大四时,你做的毕业论文,在整个生科院都是相当有名的,是从上五届到往下五届本科生中,仅有的本科指导毕业论文能在学术期刊上刊了的。”
“不说别的,就你毕业论文能刊,已经是……太厉害了!”
纪柠愣了一下。
质问他,
“你确定你不是在嘲讽我?”
“……”
“你别忘了我大学四年都没拿到过一次奖学金哎!大一下学期往后成绩更是整个年级垫底,毕业前因为绩点底,差点儿都要拿不到毕业证……”
“但你确实、很厉害啊。”周晓鹏被她怼的都有些不自信了,挠挠头,
“就咱班,我那个舍友,考上武大那个。”
“年年都羡慕,羡慕你所有的证,考一遍就能过。”
纪柠:“考证能算什么,这个我都是瞎蒙的,裸/奔!裸/奔……”
周晓鹏:“可别人就没有你那么厉害啊!”
周晓鹏:“大家都是一份一份的考,你是一抓一把全部过……当年很多同学都把你当作‘考证神’,每次四六级计算机二级前,我们都不拜文昌帝君,都贴了你的照片,拜活的‘考证神’……”
纪柠:“………………………………………………………”
周晓鹏:大一那年迎新晚会的事情,都是学生会那帮人为了推那个她们部门那个女生上台,因为艺术部的其他节目都被毙了,堂堂艺术部没有节目在迎新晚会上,实在是太丢学生会的脸。那个女生其实跟小胡书记好像也有一腿,所以大家当时都会来劝你放弃钢伴的机会……感觉好像就是因为那年评奖学金你的特奖被迎新晚会的事情给翻上来压下去了,后面又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加权分一搞,你什么都没拿,从那之后,你就颓败了……”
“小纪,别颓败啊!你真的很优秀很优秀,老罗他不会看错人的!”
纪柠吸了吸鼻子。
“对不起,我出去上个厕所。”
她连包都忘了拿,快速冲出实验室,躲进了洗手间的格子里。
蹲在了地上,眼泪一个没忍住,哗啦哗啦往外流。
其实大一那年,她还曾想要去跟命运反抗过。
那个时候,因为催吐,把高考彻底给吐没了,她也有狠下来心,去掐断那条让她沉沦堕落的路。
于是大一上学期,那半年,她是不吐的。
可暴食节食带来的后遗症,怎么可能就这么很容易的就给打败?身体缺乏碳水的时间太久啦,又没有一个慢慢减少食量的过渡期,导致纪柠根本控制不了想要吃东西的念头。
她逼着自己不能去吐,但是又在哭着吃下一个个高热量的蛋糕,蛋糕这些东西啊,吃多了,大量运动都拯救不了你!当时,纪柠每天还在拼了命的学习,想要第一年上大学,一定要好好表现,重新振作!
吃、运动、高强度的学习,加上严重的心里疾病,
导致纪柠当时的状况,非常非常糟糕。
胖了不少。
减肥这条路就是这样,瘦下来再胖上去,胖上去再瘦下来,反反复复,但纪柠不知道该如何平衡好这一切,她是在黑暗的沼泽中拼了命地挣扎,却忘记,没人来拉她一把,沼泽地里挣扎是会越陷越深的。
她最终将一切的希望,寄托于第一年的期末成绩上。
高考考砸,给她的打击也不在小数。
但那年,她拿着全学院最高的平均分,门门接近满分,以及还有当时学院里面为数不多过了四级、计算机一级的证书,
却没拿到,当年的特奖。
纪柠不是没找过学校领导,在最终奖学金发放前,跑遍整个学院,固执地要问问,为什么她只拿了一个一等奖,却没拿特奖?
明明她的算术平均分,是全学院最高!甩第二名好大一截!
学校领导踢皮球,踢来踢去,踢到了辅导员那里,她的辅导员一脸瞧不起,拉着算分的excel,指着上面的加权算法,给纪柠说道,
“你虽然成绩很好,但是我们学校更看重个人综合素质。”
“大一上学期,纪同学不仅一个能加分的学校部门都没参与,就连学院举办的任何活动,也都未曾涉及。这些的加分都是很高的,你的成绩再高,也还会通过折算将分数降下来,但这些干部以及活动的加权分,是不会折算。”
“……”
纪柠瞬间就觉得眼前一片黑。
辅导员的话就跟一根根刺般,扎着她的心脏。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能让纪柠这辈子都难以忘却,恐怕大一那年的迎新晚会钢伴名额,会被纪柠列入黑名单前三甲。
大一,学校举办迎新晚会,学生会贴出来的告示里,欢迎广大生科院学子,纷纷参与报名。
纪柠小时候学了八年的钢琴,一直也有好好练习,见乐器协奏这一个节目里,急需一个钢伴。
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的,于是便去报了名。
海选、一审二审,一路畅通无阻,基本上这个钢琴伴奏是稳了,因为在晚会的前一个星期,最终节目拟定名单上,乐器协奏的钢琴那一栏里,名字赫赫醒目印着“纪柠”二字。
可是就在迎新晚会前三天晚上。
贴在校友会礼堂的那张生科院节目单公示,
突然被撤了。
纪柠晚饭后再去看,就没看到告示,当时她还没当回事儿,觉得可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再精加工一下,明天或者后天再贴回来。
的确是出问题了。
当天晚上,学院里的一个电话,突然把她给叫到了辅导员办公室。
办公室里,学院的小胡书记、以及她的辅导员,和蔼地让她坐。
纪柠没犯过任何事,不免有些紧张,却也摸不着头脑。
辅导员很温和地、将钢伴名额、能不能让一下的这句话,
缓缓地,说了出来。
“主要是艺术部的那个节目因为校友会堂设备的问题,不能上演,艺术部不能没有节目,别的节目都是其他班级整体名义或者各个部门推出来的,只有乐器协奏里,小纪同学你不担任任何部门的干部……”
这件事啊,直到很后来很后来的临近毕业前,纪柠才从她的毕业论文导师的口里,
得知了,为什么一定要把艺术部的那个副部长给安排到钢伴名额里。
学校书记睡学生,
有,在高校不在少数!
学生想往上爬呗!男人再会一点儿……
但当时,纪柠并不知道。
一个没什么家庭背景、又不是本地人的弱学生,
还能怎么办?
反抗?
不同意?
她到了现在,都仍然记得,
她那可亲可敬的辅导员啊,是怎么跟她说的,
“纪柠,你看看你,也该减减肥!”
“上台演出,你总该有个形象吧!”
这句话,要是没什么怨气地来听,简直是可笑!谁他/妈上台演奏钢琴,还管身材胖瘦?技术好不就行了?
但在当时,纪柠是多么焦虑身材问题啊……
就这么,当头给了她一棒。
宛若拿了把刀,
捅了她的心。
迎新晚会,终究是没去。
名额,终究在强硬压制下,
给换了。
为了这件事,纪柠还哭了好久好久,尝试着开导了自己好久好久,才终于用“那我就好好学习,来打他们的脸”,劝自己。
劝动了,将全部精力投在了学习上。
结果,奖学金评定……
纪柠只记得,当年辅导员轻蔑地告诉她加权分时,
她真的忍不住了,
再一次看到了崩溃的边缘,
再一次,好不容易爬出来一点点深渊。
又被人,无情的、一脚,
踹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纪柠当时,是直接把辅导员的桌子,
给掀了。
……
……
……
学校领导,这种体制内臭水沟里的烂油条,
又怎么允许,一个弱小的学生,骑到他们的头顶?
那年,学校红头文件都下来了。
差点儿,逼着纪柠,退学。也是在那一年,
一切的一切落幕后,
纪柠彻底不想从深渊中出去了,
那就堕落吧!
继续吃、吃吃吃、吃到死。
因为,只有食物,似乎不会背叛她。
胖?
去他妈的胖!
那被封禁了半年之久的方式,
再一次,填满了她的世界。
……
回忆真的真的很痛。
这些年,她似乎就没被生活认真对待过。
纪柠蹲在厕所里,哭啊哭,一大把一大把抹着眼泪。周晓鹏不是故意给她提这件事的,周晓鹏也不是全部的事情都知道,就比如特奖这件事,纪柠就没能跟他说过。
所以她不该哭的,因为都过去了那么久,因为也没多少人知道里面的内幕,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就是你找死、跟学校里对着干,学校里最后版本的传言,也都是纪柠这个女生脑子有点儿问题,为了一点点私人恩怨打了老师。
她记得大四那年毕业论文选导师,没有一个老师愿意收她。
因为打辅导员这个事,影响太恶劣了。
只有郝教授,只有郝教授一个人,
四面山上实习时,郝教授想找个学生帮他去山沟沟里挖虫子,
下着大雨,师范学院又几乎都是女生,
没人愿意去。
后来是纪柠举了手,
冒着大雨,穿着雨披,踩烂了鞋子,
帮郝教授,挖到他寻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的珍贵标本。
……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纪柠擦了擦眼泪,
重新打起精神来。
既然决定要往前看,
那就不要纠缠于过去!
*
十一月份,樱花国已经不再盛开樱花。
但冬日里的雪,来的却很快。
从飞机下来时,
外面一片冷风飘飘,不到一夜的时间,整个Tokyo就已经银装素裹。
“好漂亮啊……”纪柠趴在酒店的窗户上,望着外面被白雪裹满的世界,热气呵在玻璃窗上,起了一层厚厚的水雾,
“真想拿个大喇叭,在大街小巷上,放《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