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城禁放炮竹,别墅区安静得仿若无人,只有小孩子们冰天雪地的乱跑。
花啾和哥哥们院里堆雪人。
她不怕冷,但小脸蛋仍被冻得雪白,鼻尖红彤彤,带着兔耳帽摇摇晃晃踩在雪地里,像只成了精的小兔子。
纪之霄低声问妹妹:“狗狗真的走了?”
花啾也压低声音,透出点颓丧:“走啦。”
纪之霄往雪人身上铺了把雪,见团子不开心了,反而开始安慰她。
“别难过,还有机会再见的。”
花啾摇头:“不难过,啾啾不难过。”
说着她从低落的心情里缓过来,抿着小嘴儿抓了把雪,往雪人上重重一拍,大眼睛里闪烁着狠兮兮的光芒。
纪之霄:“?”
她在想什么?
堆完雪人回去,花啾捧起热水喝了一口。
她心里藏着事,觉得计划绝妙,掩不住情绪,兴冲冲地直奔纪寒年:“爸爸,我们要去哪里录节目呀。”
听到录节目,纪寒年一僵,而后若无其事道:“一个很远的地方。”
“很远是多远?”
“就是很远很远。”
纪寒年连敷衍的工夫都没了,神游天外,听到他话的小团子却一咧嘴,仿佛确定了什么似的,吃完饭噔噔噔跑上楼,又背着煎蛋背包噔噔噔跑下来。
她哼着跑调的儿歌爬上沙发,坐下,跟跑神的爸爸一起看电视。
纪寒年突然觉得有点硌。
他扫了一眼宝宝抱着的煎蛋背包,隐约觉得不对劲。
瘪瘪的背包被撑起来,形状硬挺圆溜溜,拉链口还露出一截青铜质地的手柄。
纪寒年眼皮跳了跳。
他把背包从小团子怀里拿出来,拉开拉链,团子觑了他一眼,没有阻拦,又扭头看电视。
纪寒年果然从包里掏出了那口青铜锅。
想到这锅跟人其实没什么差别,纪寒年沉默片刻,把它塞回煎蛋背包,又拿毛毯裹严。也不知道说话声能不能被听到。
他明知故问:“啾啾从哪儿拿到的锅。”
花啾专注看电视,奶呼呼地敷衍他,风水轮流转。
“啾啾的锅,啾啾的。”
“爸爸知道是啾啾的。”纪寒年斟酌问她,“这锅不是在妖管所那里吗?因为不配合叔叔阿姨的工作,需要留在那里,怎么突然回家了。”
小团子依旧敷衍:“回家过年。”
纪寒年:“……”
他嘴角抽了抽,好一会儿才把被带歪的思绪拉回来,按着她小脑袋的大手安抚地揉了揉,斟酌应该怎么跟她沟通。
屏幕上的电视剧忽然开始上演悲情戏份——
因为外部势力的干扰,男女主约定雨夜私奔,但逃走的路上被抓住了,硬生生被分开,男主哭得撕心裂肺,女主直接苍白着脸昏迷,那些人毫不留情地揍了男主一顿,将他们分开。
纪寒年正思考间,突然发现那颗小脑袋正在细微地耸动。
团子圆润微嘟的侧脸挂满了泪珠,睫毛颤动着被打湿,裹在连体睡衣的大帽子里,小小声呜咽。
纪寒年扫了眼电视,匪夷所思地收回视线。
他问:“你看懂了吗?”
团子眨眨湿润的眼睛:“看懂了。”
“哥哥姐姐私奔,坏蛋要把他们分开。”
纪寒年继续问:“私奔是什么意思?”
这就把团子问住了。
她吭吭哧哧,带着点感同身受以至于被感动到哭泣的小鼻音说:“就是、他们是好朋友,但坏蛋不让他们做朋友,他们就逃、想逃开坏蛋……但是没有逃走,呜呜呜。”
“……”
纪寒年一时语噎。
这孩子到底都看了些什么东西。
电视上的悲情戏份结束,进入广告。
花啾揉揉湿润的脸蛋,把锅锅拽过来抱进怀里,鼓鼓脸蛋,小奶音像是沁着气泡。
“爸爸,我们可以和锅锅私奔吗?”
纪寒年转动戒指的手指一顿,扫了宝宝和锅一眼。
“你会去跟坏蛋告状吗?”
宝宝刚哭过的的大眼睛安静乌黑,揉碎了灯光,带着点希冀,小嘴又抿着,肉乎乎的脸蛋写着不安。
纪寒年沉默良久。
他允诺:“爸爸从不告状。”
花啾眼睛一亮,还没高兴,又听爸爸说:“但是。”
她刚松懈的小脸蛋又绷起来。
纪寒年把锅从她怀里抽出来:“平时可以背着,但休息的时候,青铜锅不能待在啾啾卧室,要由爸爸保管。”
花啾抿着小嘴,大眼睛里闪过丝不信任。
但她还是点头,声音闷闷:“唔。”
纪寒年挑起眼皮:“你这是什么反应。”
花啾抿嘴不吭。
她觉得爸爸说话不算话,虽然在做好爸爸了,但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也许他会在保管的时候把锅锅送走,欺骗小朋友。
花啾闷闷地说:“你要跟他们说了。”
“跟谁。”
“跟坏蛋,抢走锅锅的坏蛋。”
她不愿意交出锅的时候,坏蛋就叫来了爸爸,一起劝她。他们是一伙的。
纪寒年没想到小家伙会记这么久的仇。有时他看着天真无邪的宝宝,觉得她仿佛能随时丢掉上一刻的烦恼,小脑袋装不下什么东西。但好像不是这样。
他哑然:“不会了。”
花啾没吭声,也没问他“真的吗”,她不想问。
她和妈妈哥哥是一家人,也和爸爸是一家人,但那些领养的话,只会让她在想到爸爸的时候感到恐慌。
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这点花啾很明白。
中间仿佛总有一层隔阂,她想戳破,想放心地跟家人在一起……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顺从讨好是下意识的举措。
不能忤逆。
激怒爸爸,就连哥哥都会让他不高兴。
她不想当一个让爸爸不高兴的宝宝,那让她感觉自己会被随时从这个家剥离出去。
纪寒年从宝宝无声的沉默中读懂了什么。
她乖顺的不像话,比家里所有的孩子都让人省心,但这一刻,他难以言喻,难以形容,头一次感到自己是个糟糕透顶的爸爸。
纪寒年压下心里的复杂情绪。
他郑重地重述一遍:“爸爸不会告状。”
花啾埋着脑袋,短短的手指头揪着煎蛋背包的拉链,颊肉藏在睡衣的大帽子里,依旧不吭声。
“我们可以跟坏蛋玩个恶作剧。”
这话终于引起了小团子的兴趣,她抬起脑袋,眼睛轻轻瞪开,小嘴却还防备地抿着。
纪寒年声音已经变得平静,仿佛讨论的不是小朋友的恶作剧,而是用心准备用来投诚的策划案:“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是什么?”
“引起坏蛋的注意。”
团子专心了点,认真听他说。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可以让锅锅先回去。”眼见小家伙眼睛一瞪,要急眼,纪寒年不疾不徐地说,“等到……私奔那天,直接带它离开,让坏蛋措手不及。”
团子又有问题了:“措手不及是什么?”
“让坏蛋来不及反应。”纪寒年悄无声息地把自己从坏蛋里摘出去。
花啾终于从他的话里听出点可堪信任的意味。
她歪起脑袋看着爸爸,良久,眼睛亮亮地点头。
按照拍摄计划,中秋一过,《悠闲假日》就要开始录制了。
父女俩将要参与录制的消息并未外传,甚至连秋芸都不知道——
纪寒年听从助理的建议,时时处处保留惊喜。
也避免了跟妻子商量被她嘲笑讽刺的窘境……
光是想想,纪寒年就能猜到她会说什么。
——大名鼎鼎的纪氏总裁,把儿子驱逐出娱乐圈的铁面父亲,竟然要上带着女儿综艺了,还是跟决裂的儿子一起……
——呵,怎么不继续嘴硬了?
腔调他都能脑补出来。
-
《悠闲假日》第二季的着重方向有所不同,不再依附于忘年游这个主题,而是大刀阔斧地改成家庭游,邀请了一共四组家庭。
地点定在偏西南一座旅游城市的竹安镇。
嘉宾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各自寻找自己喜欢的住所,在小镇上落脚。
这次拍摄比较特殊,直播之前一个嘉宾都没曝光,因此当纪寒年牵着女儿从小镇入口下车的时候,弹幕差点爆炸。
[艹,我瞎了,纪寒年来了?]
[我也瞎了,我在做梦。]
[不不不真的是纪寒年……他怎么愿意上节目了啊,不是说为了娱乐圈的事跟儿子闹得不可开交吗!]
[管他干什么,能看到啾宝妈咪就满足了!]
[亲亲啾宝=3]
[有点担心,纪家只有他来了吗?]
[纪寒年看起来就不会照顾孩子……]
纪寒年身材高大腿也长,走路如风,小团子被他牵着,时不时得颠两步才能跟上。
“爸爸你、你慢一点。”
花啾跟紧他的步子。
提醒完才被后知后觉的爸爸抱起来。
纪寒年有点尴尬,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带孩子出门旅游,以前就算全家出游,也是豪华游艇度假村,稍浪费体力的地方,也有保姆和助理跟着,不用耗费心力。
因为这个小错误,弹幕开始唾弃他,直到纪长一出现,仿佛让观众看到了希望的光,感动不已。
[啊啊啊大哥也在太好了!!!]
[我们宝终于有人照顾了!]
[大哥带孩子是真的不错!幼师认证!]
[兄妹出征,寸草不生!]
[所以这个爸爸来是干嘛的???]
[会不会其实大哥和爸爸没矛盾,那些消息是谣传呢……]
之前纪家父子不和的消息没人认证,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甚至纪长一也没亲口承认,因此某些观众对两人的关系持保留态度。
但父子聚首的场面很快打破了他们的猜想和期待。
跟其他愉快和睦、至少愿意做表面功夫的家庭相比,纪家父子之间的气场简直可以用僵硬、冷漠、不熟等一切连陌生人都用不上的词汇来形容。
纪长一想接过父亲怀里的妹妹。
纪寒年却抱着孩子走了两步,完美避开,似乎在欣赏小镇的风景。
纪长一收回落空的手,唇角微勾,却不是友善的笑,而是几乎写在脸上看好戏的轻嘲。
他拉起行李箱:“住的地方我已经安排好了,走吧。”
纪寒年“嗯”了一声,扫向全镇肉眼可见最高最豪华的酒店,以为要住那里。走着走着,却发现儿子在把他往另一个方向带。
他眉头渐渐皱起。
在进入街头小旅馆,挑剔的目光扫过略带灰尘的地面和简陋的前台时,他不满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纪长一仿若不觉,带他们径直入内。
“这家店的老板是本地人,比较好相处,也知道哪里好玩,还有一些背包客……可以互相交流。”
说着便到了订好的房间,纪长一拧开钥匙停下,立在房门一侧,看向抱着妹妹不愿意进去的父亲,挑眉。
“怎么了?”
纪寒年拧眉踩上那张廉价的入户门垫。
比起爸爸,花啾对旅行期待多了,她大眼睛忽闪忽闪,仔细打量这个未来一段时间要住的地方。
还是个套房。
纪寒年看了几眼,深吸一口气。
简陋的摆设、狭小的卫生间,甚至没做干湿分离,只用一道寒碜的浴帘把淋浴区和洗漱区隔开,坐便器也又小又破。
没有落地窗,没有阳台。
电视破旧,不知道能不能打得开。
活动区域狭窄,除了睡觉什么都做不了。
[纪爸爸看起来要炸掉了]
[其实还好啊,挺干净的,阳光也好,楼下都是树,空气肯定特别棒]
[纪寒年住不惯吧,让尊贵又傲慢的纪氏总裁住出租屋?哈哈哈我笑了。]
[这条件比有些出租屋好多了!穷人心塞!]
[艹艹艹感觉有火药味儿,不会直接吵起来吧?]
观众们正幸灾乐祸地猜测着,却见纪寒年抱着小团子直接调头,头也不回地离开旅馆。
团子懵逼:“爸爸我们去哪里?”
纪寒年冷着脸:“去找住的地方。”
哥哥不是已经找了吗?
花啾咂咂嘴儿,感受到爸爸身上的低气压,聪明地闭上了嘴。
纪寒年抱着小女儿径直去往镇上那家最高最豪华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