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疏雨目光凝了凝,偏回头目视前方,抬手慢慢穿过他的臂弯,挽住了他。
周隽胳膊一收,带着她挨近了自己。
孟疏雨两只脚打了下架:“你悠着点手呀……”
“那你悠着脚。”
“……”
孟疏雨挺直背脊,踩稳了脚步。
前边谈秦推开院门,朝里喊了声“奶奶”。
黄桂芬立马迎了过来:“嗳!小秦小隽来啦?”
“还有小孟呢。”孟疏雨一回生两回熟,笑眯眯地打上了招呼。
“小孟也来了啊,奶奶这半个月一直盼着你呢!”黄桂芬拿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亲昵地揽过她的后背,“来了好,你们爷爷这精神头一好就闲不住,都练一下午字了,你俩快劝劝他休息去……”
周隽带孟疏雨进了厅堂。
常秋石正站在书案边写字,听到动静搁下笔,老花眼镜往下一拨:“小隽带小孟来了啊?”
“是我,爷爷,”孟疏雨走上前去,“您最近身体好些了吧?”
谈秦撇撇嘴:“爷爷,您这可就重女轻男了,敢情我搁您眼里就隐形了是不?”
“那你是得往后排排。”常秋石挥挥手示意谈秦让开些,仔细打量着孟疏雨,“爷爷好多了,你和小隽一来爷爷就更好了!”
“那我可得多来来——”孟疏雨想也没想地嘴甜了一把,说完发现又给自己挖了下个坑,偏头有点尴尬地看了看周隽。
“嗯,带你多来来。”周隽倒笑得自然,看了眼不远处的书案问,“您写什么呢?”
“病了一场手上劲都没了,写了篇千字文,你来得刚好,看看爷爷这字是不是退步了?”
“我看看。”周隽跟着常秋石往书案走去。
孟疏雨见爷孙俩讨论书法去了,和谈秦坐到了一边的沙发,跟端来茶水的黄桂芬聊天。
这边聊了几句,一转头,见书案那头常秋石把狼毫笔递给了周隽:“你也好久没给爷爷写字了,今天刚好来上一幅。”
“您这突然一提倒把我考倒了,”周隽接过笔思忖了下,“我给您写点什么应应景好。”
孟疏雨担心地望过去。
估计是不想爷爷奶奶问起,周隽来南淮之前特意扣实了衬衫袖扣,把纱布遮得严严实实。
所以常秋石应该不知道周隽手腕有伤。
孟疏雨想着给周隽解个围,作出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说:“要不我来写一幅?我小时候也学过毛笔字,不过就是好多年没练了……”
“那敢情好呀,小孟你来!”
周隽看了眼走上前的孟疏雨,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写字不碍事了。”
“哦,”所以周隽刚才不是想推托,而是确实没考虑好写幅什么,“那还是你来吧,我写得不好看……”
“一起吧。”周隽把笔递进她掌心。
孟疏雨接过笔,还没理解“一起”是什么意思,周隽的手心已经覆上她的手背,跟她一起握过了笔。
人也站到她侧后,捱近了她的后背。
孟疏雨心连着肝一颤,缓缓眨了眨眼。
……好家伙,毛笔字怎么写来着?
孟疏雨轻飘飘站着,心像悬浮到半空,手也不再受自己掌控,被周隽包裹在掌心,随他去蘸墨,去落笔,去挪动。
等她回过神一低头,宣纸上已经赫然落下一个遒劲纵逸的“昨”字。
“这是要写什么……”孟疏雨捏了捏掌心的汗,低声问。
头顶传来周隽跟着压低的声音:“你名字。”
孟疏雨一愣之下明白过来,出窍的灵魂归了位,跟着周隽动起笔,写下了李清照的那首《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窗外夕阳西斜,金红的光一轮轮镀上宣纸,把灰白的颜色染得浓墨重彩。
当真像要带人坠入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
写好了字,孟疏雨和周隽迅速“分体”。
常秋石又是夸字好,又是夸这首含了孟疏雨名字的诗确实应景,乐呵着说要裱起来挂在客厅墙上。
孟疏雨一抬头,才见谈秦和黄桂芬已经不在屋里。
外边传来谈秦发苦的声音:“奶奶,今晚有没有酸菜鱼吃啊?”
“缸里倒还真有条黑鱼在,怎么突然想吃酸菜鱼了?”
“因为我既不会书法又没有女朋友,现在又酸又菜又多余。行吧,我这就来杀鱼了。”
“……”孟疏雨摸摸鼻子看了眼周隽,“要不我也帮奶奶去打打下手吧?”
周隽点了下头:“不累就去,我陪会儿爷爷。”
孟疏雨转身去了厨房,问黄桂芬讨了点简单的活做,在水槽前洗了把芹菜,一片片择着叶子。
黄桂芬看她那双手细细巧巧,做起活来也是小心仔细得很,没什么好担心,倒是院子水缸边杀鱼的那个在鬼吼鬼叫,说着“出去看一下”,赶紧出了厨房。
孟疏雨让她放心去,在料理台前专心择菜。
择到一半,眼前一晃,兜头落下一面素色的布。
孟疏雨一抬眼,见是一块围裙。
还没反应过来是谁,腰上已经环过一双手臂。
孟疏雨的腰像瞬间软烂成了泥,隔着两层衬衣,肌肤相贴的地方也在颤抖发烫。
不需要回头,她也知道这生理反应是谁给的。
身后人系围裙的手势仿佛被拉成慢镜头,从前绕后的每一寸都慢得磨人。
孟疏雨甚至分不清到底是他放慢了动作,还是自己的感官出了问题。
她紧紧攥着指尖的叶子,不敢回头地问:“不是……陪爷爷吗?”
周隽的声音在头顶笑着响起:“想了想,还是来陪女朋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周隽你怎么回事?系个围裙像拍爱情动作片?
第21章 怎么可能
吃过晚饭已经接近八点。
周隽和谈秦说晚上还得回杭市,两位老人也就没多留他们,把三人送到院门外目送他们出巷子。
孟疏雨还像来时那样挽着周隽,心情却多了一分沉重。
本来想着周隽刚为她光荣负伤,她总不能连举手之劳都不帮,两位老人反正也不是周隽血缘上的爷爷奶奶,再说这一趟有谈秦在,当个社交局应付了就好。
当然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可能是周隽提前向爷爷奶奶打了招呼,两位老人从头到尾没问起她和周隽交往的细节,饭桌上只是单纯闲话家常,没有给她任何压力。
不对劲的是她自己。
从厨房里周隽给她系围裙起,她就没对过劲。
出了巷子,身后没了牵连的目光,孟疏雨一下松开了周隽的胳膊。
周隽低头看了看她撒得飞快的手,再抬眼看她。
“……我都到南淮了还是顺带回趟家吧,晚上就不跟你们回杭市了。”孟疏雨解释说。
周隽似乎也觉得合情合理,点了下头:“嗯,送你过去。”
“不用了,这都还不到八点,我打个车去地铁站就行了。”
“意思回头我还得给你报销?”周隽眉梢挑起。
孟疏雨看了看周隽不赞同的脸色:“好吧,那就麻烦周总了。”
谈秦瞅瞅两人,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孟疏雨上前拦了一把:“谈部,我坐前边吧。”
“哎,我可不是这么没眼力见的人啊。”
“您说笑了,什么眼力见不眼力见的,您不都知道是假的。”孟疏雨呵呵笑着看了眼周隽。
周隽眼睛一眯。
“一会儿我就下车了,”孟疏雨替谈秦拉开后座车门,“您和周总得坐长途,后边舒服。”
谈秦看看周隽,对孟疏雨“哦”了一声:“那行。”
孟疏雨坐上副驾驶,从后视镜瞄了眼周隽,见他眼神不太友善地落在她背脊,纠结地低下头去。
后座谈秦瞥了瞥周隽,朝他比了个嘴型:怎么回事?
*
八点半,孟疏雨在陈杏家附近下了车,跟周隽和谈秦道了别。
刚才任煦问她到哪里,她直接报了个地址,也没解释自己不是回家,而是想去陈杏家过夜。
敲开陈杏的公寓门,孟疏雨一见着人就扑了上去:“杏啊——你姐妹有难了!”
陈杏莫名其妙地把人拉开,上下打量着她:“怎么了这是?在人家爷爷奶奶那儿翻车了?”
“不是,是车速太快了!”孟疏雨熟门熟路地换好拖鞋,带上门进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压惊。
“谁开的车?”
孟疏雨摸了摸还残留着痒意的腰:“周隽他……”
“他?”
孟疏雨搁下水杯,把陈杏转过去,从背后色里色气地搂住她的腰,声音越说越轻:“他这么,这么着我了……”
陈杏一愣之下扭过头,笑得花枝乱颤,把人拉到全身镜前:“孟疏雨,你看看自己现在少女怀春的表情,像不像你以前每次跟我说你沦陷了的样子。”
孟疏雨对着镜子捧了捧脸:“我刚才在他那儿不会也这样吧?”
“我帮你问问去?”
“……”
孟疏雨苦着脸离开镜子,拉过客厅那张懒人沙发,鸵鸟似的窝了进去:“我怎么这么明显啊……”
“那我可早看出你对他那苗头了,之前还跟我嘴硬不承认呢。”
“我现在承认还不行吗?”孟疏雨撇撇嘴,“你帮我想想怎么办吧。”
“什么怎么办,两情相悦你说怎么办?”
“你又不是不知道‘两情相悦’在我这儿保质期多短!”
“哦,这就是你刚才说的‘有难’了?”
“不就是有难了吗?这可是我顶头上司,要是之后和他处不下去了……”
“停停停,”陈杏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你们这才刚有点两情相悦的意思,你都已经想到怎么甩人家了?”
“你忘了一个多月前我俩研究那性单恋了吗?”孟疏雨今天为这事愁得晚饭都没吃好,“我得多大的心,才能什么都不想一头栽进去啊,总要考虑长远一点。”
“那后来我们不也查到资料说这性单恋只是网络传言,医学上暂时还没科学论断吗?你这又不一定就是。”陈杏轻轻拍了自己一嘴巴子,“早知道我就不跟你多这嘴。”
“对了,”陈杏想起什么,“那性单恋不是说一两情相悦就犯恶心吗,你回忆下,他抱你的时候你恶心了吗?”
“你这不提还好,一回忆吧我还想起来,他不光抱我,还说要‘陪女朋友’了,后来就一直在厨房陪我……”孟疏雨嘴角慢慢翘起来,又蓦地收回去,“哦,扯远了,你问恶不恶心是吧,你看紧张到头晕目眩算恶心吗?”
陈杏一把抓了个抱枕丢过去。
孟疏雨敏捷地一躲。
“你这都星星眼上了,我看你没病,有病的是上赶着吃狗粮的我!”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孟疏雨坐直身体,“说认真的,我觉得我这次得吸取教训,不能随便行动,要不先观察自己一阵子,看会不会又跟以前一样再说……”
“你可就差把‘此人已沦陷’五个字写脸上了,怎么观察?”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孟疏雨捏了捏拳头,“我这样一撩就倒的,他肯定觉得吃定我了,回头我要是忽然不对劲了,不就一整个完蛋?”
“所以你决定?”
“我决定——”孟疏雨沉吟片刻,“努力保持冷静,先矜持他一会儿。”
*
第二天晚上,孟疏雨自己坐高铁回了杭市。
睡前收到任煦的消息,听说周隽明天一早去医院拆线,上午不去公司。
孟疏雨一句“那我陪他去”打到一半,手指一顿。
前脚刚想好要冷静矜持,这么着也表现得太上心了。
但是完全不闻不问吧,又显得很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