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满门抄斩,他因为隐姓埋名在寺庙里,躲过一劫,又被黑甲卫救了出来。
茫然的秦九在那棵树下看到了一根颜色很新的红绸,却是前不久秦皇后系上去的。
只是当时秦家风雨飘摇,秦皇后不敢上山给秦九惹去灾祸,只在山下远远地看了许久。
也是那个时候,秦九选择了进宫。
可是当时的秦九还没有深沉的城府,只是一个从寺庙里走出来,有些不通人情世故的少爷。
一直等到他见到了那个和姐姐神似的小太子。
只是因为他被人欺负了,明明小太子身陷囫囵、处境比他更加差上几分,也敢为了他这个没用的舅舅,冲上去就要和人拼命。
那副样子,像极了小时候姐姐保护他。
于是他就选择了用一生去保护这个孩子。
他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一生都觉得愧对姐姐。
讲完了红绸的故事之后,他抬头看着香樟树下满树飘荡的红色绸带,笑了,
“姜姑娘是个好人,但是舅舅不能留下来。”
“我若是在容妃身边,还能为殿下传递消息,还能帮殿下最后一把。容妃与皇帝阴毒至极,前些年是我不小心叫殿下中了毒,我怕他们包藏祸心,若我在他们身边,还能为殿下早日觉察一二。”
姜小圆想起来了前世重光帝寝宫地砖里面藏的药引。
“舅舅也累了,帮了殿下这一把,我就可以问心无愧地去见姐姐了。”
姜小圆闻言摇了摇头,看了看树上的红绸,“舅舅,你觉得秦皇后最后去看你的时候,往树上挂着红绸祈福,想的是什么?”
秦九一愣,却听见小姑娘道,“肯定是希望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而不是为了她的儿子付出了一辈子,老了还要在宫里悄无声息地离开。”
“您都说娘娘和您的娘亲一样了,那哪个娘亲,会想要自己的孩子一辈子孤苦伶仃呢?秋秋是娘娘的孩子,您不也是她的孩子么?”
秦九哑然失笑。
“您不想想您自己,那就想想秋秋吧。您要是有个意外,他的心眼那么小,肯定又要记一辈子了。而且您看看,他这个人孤僻得很,没有什么朋友,亲人又只剩下了您一个人,在我面前又不敢哭,到时候要是实在是难过,也只能孤零零地对着蜡烛哭,连个安慰的人都没有。”
“说不定以后还要把自己的寝宫建得和坟墓一样自闭去了,到时候我也嫌弃他了,不和他住一块了可怎么办?”
秦九:……
在后面听了一会儿的陈秋:……
姜小圆觉得背后一阵风刮过,凉嗖嗖的,但是对上了秦九一言难尽的眼神,还是坚定地说道,“您要知道,您对秋秋来说,是很重要的亲人,现在也是我的亲人。我们两个人都父母不在了,过年两个人也怪孤零零的。”
秦九沉默了许久,一直到陈秋都要走过来了,他才终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舅舅我……是个阉人。”
“不管他日后为王为帝,难道还要尊一个太监当舅舅,叫天下人耻笑么?”
却听见了一个满是寒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敢耻笑一句,我就砍了谁的头。”
两个人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了陈秋。
姜小圆连忙把他给拉了过来,给浑身寒气的青年顺毛,并且郑重道,
“舅舅,且不说这事会不会发生,若是因为这点耻笑,就不把您留下来,秋秋那才叫要被天下人耻笑呢!”
她拉了拉陈秋的手,青年沉默了一会儿,
“若是舅舅不愿留下来,我便不争这皇位,找个贤王扶持登基……”
秦九立马色变,“你敢!”
“我敢。”
姜小圆:……
“消消气,消消气……”
姜小圆连忙端起了酸梅汤给秦九顺气,秦九确实是气得不轻。
倒也不是别的,而是秦皇后被废,一直没有正名,连个皇后陵都没有,要是陈秋不当皇帝,秦皇后就一日不能够修建陵墓、恢复身份和名誉。
这对于秦九来说,绝对是死穴中的死穴。
秦九气得不轻,干脆去了树后面背着手,不肯见陈秋。
许久之后才恨恨地骂道,“你这个不孝子!”
陈秋慢悠悠开口了,
“恐怕母亲要是知道您的打算,宁愿没有皇后陵,也要同意我的做法。”
“您知道的,我向来说到做到。”
这话倒是不假,但是太狠了。
姜小圆心想这个家伙不会把舅舅给气出个好歹来吧,连忙跑去哄舅舅去了。
姜小圆好说歹说,秦九总算是没有再气得手抖了,她才问道,“那舅舅您现在……”
他恨恨道,“留!我现在也老了,我要是不管他,他都要无法无天了!”
姜小圆顿时心花怒放,亲亲热热地叫了好几声舅舅,十分狗腿道,
“那舅舅,陈秋以后要是欺负我……”
秦九笑了,“舅舅就替娘娘打断他的腿!”
秦九这话可不假,秦家一贯家教甚严,秦九更是深得秦皇后的真传。
姜小圆找到了靠山,顿时一口一口舅舅,笑得牙不见眼的。
清泉寺这一趟直接把舅舅给留下来了,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总归鹤园极大,考虑到了舅舅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姜小圆就帮舅舅挑了一个靠近鹤泉的院子住下,怕他觉得不习惯,那院子离得他们的也是极近的,特别方便串门。
鹤园里面还有一个祠堂,就在附近,里面供奉的,自然就是姜小圆的父母、还有秦家的牌位了。姜小圆和陈秋大婚之后的第一天上午,就是去那里给父母行礼的。
若是秦九想去祭拜秦皇后,和姐姐说说话,也是极为方便的。
往年秦皇后的忌日,容妃是从来不许宫中上下点香火祭拜的,陈秋在建章宫还好,总归没人去,自己祭拜也无人去管;但是秦九就不行了,只能在半夜三更偷偷点几炷香当是祭拜了。
如今却能堂堂正正地祭拜姐姐了,仅仅只是看到了姐姐的名字,这个历尽沧桑、城府极深的男人,就忍不住红了眼睛。
他搬进鹤园的第一天,就是在祠堂里面度过的。
姜小圆也没叫其他人去打搅他,只是让人去送了饭食和水。
当初为了名正言顺地留下秦九,陈秋就扣下了容妃宫里的太监们。
如今秦九同意不走了,那这些人也就没有扣着的必要了,他便放人了。
然而,这群太监左等右等,都没有见到大太监回来,一下子就成了没头的苍蝇。
秦九多年来伪装得好,愣是没有人发现任何异常。容妃宫里的太监们更是都以他马首是瞻,因为秦九最后一次是去见了燕晋,这群太监们就以为秦九哪里得罪了燕晋,燕晋愤怒之下就杀了他。
要是从前,他们当然不敢相信燕晋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没瞧见司礼监的人也没有在洪州给到什么脸面,皇帝的面子都不给,容妃身边的红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敢杀的了,这些太监们登时也不敢在洪州留了,放行的当天,就连夜从驿馆逃走了。
等到这一行人终于到了汴京的时候,容妃没有见到自己的心腹大太监。等到听见了大太监在鹤园一去不复返,很可能因为惹怒燕晋被杀了之后,容妃大怒。
容妃多年以来一直十分信任这位心腹,因为秦九办事可靠、忠心耿耿,容妃身边就没有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如若不然,那么多有风险的事,容妃也不会交给秦九去做。
痛失左膀右臂,叫容妃恨得咬牙切齿,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来——大太监一直是容妃的象征,燕晋杀了大太监,就是给了容妃一个耳光,就是叫人看了她秦蓉的笑话!
容安宫里一直到了夜里才消停了下来,容妃没多久就去见了皇帝。
这个燕晋,实在是太猖狂了!定然要重重地治罪!
皇帝本就因为李太监的添油加醋,认为燕晋藐视皇恩、以下犯上,容妃的枕头风一吹,就更加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整治一下这个逆臣!
左右太子那边,镇南王已经出兵去救人了……
一时间,朝廷上下都隐约听到了风声,说是皇帝迁怒燕晋,正在叫皇城司、御史台搜罗罪名呢,怕这位升任总督没有多久的燕将军,好日子要到头了。
消息传到了洪州,消息灵通的人自然也是听见了的。
秦九本就不放心留下来,听见了这个消息,更是有些不确定,这日在用午膳时,便问道,“皇帝若是降罪下来,你待如何?”
秦九皱眉,“陈秋,现在并不是起兵的最好时机,如今江南如此动乱,一路打到汴京消耗甚大,饶是黑甲卫善战,也禁不起这样的消耗,更别说粮草供应了……不要逞一时意气。”
不得不说,秦九还是眼神毒辣的,他不过是在洪州转了一圈,就已经猜到了陈秋现在的兵力情况。
陈秋现在手底下有一万以上的士兵,其中八千黑甲卫,一半都是战斗力最强的骑兵,虽然说横扫江南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要是打了江南的叛军再去打汴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消耗太大。
虽然他现在这个江南总督还没有被撤职,但是如果此时和皇帝闹翻,他就是江南总督也调不动兵呀……
却听见姜小圆道,“舅舅,秋秋现在还没想和皇帝闹翻,您等着就是了。”
秦九被她说得也是云里雾里的,顿时疑惑地看向了陈秋,陈秋笑了,
“舅舅不是说,我缺粮草么?”
秦九当时是没有明白这小两口在打什么哑谜的,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因为第二天,镇南王造反了。
他把自己的“镇”字给摘了,直接叫自己南王了,南王南王,顾名思义,就是南边这一块儿的王。他的野心不算大,大概就是告诉了永嘉帝,他就想要南边儿的这块地了。
崔建当时才刚刚踏进云南境内,就听见了镇南王造反的消息,只能无奈地调转,回头就撞上了来宣旨的李太监,当时两人就是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了。
李太监当初走的时候都敢放下狠话威胁燕晋,一路上更是和左右都恨恨地发誓,定要叫这个燕晋好看!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皇帝能那么生气,一大半都要归结于李太监的煽风点火。
李太监是信心满满、又趾高气昂地去云南的,满心以为请来了镇南王燕晋就死定了。
但是当镇南王造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李太监人都傻了,当即就惊出来了一身的冷汗——
镇南王造反了,朝廷要是不想江南沦陷,让南王当个真正的南王,那还能依靠谁?
燕晋,只有燕晋。
此前,光是一个太子,就足够叫皇帝送上江南总督的位置,叫容妃掏空私库了;那现在呢?
镇南王的兵力充足、人马强壮,要打起来,汴京都要不保的啊!
现在别说是燕晋之前拿乔不接旨了……那都不算事儿!只要燕晋不谋反,还能帮他们打仗,皇帝都要烧高香了的啊!
李太监想起自己之前放的狠话,想起自己给皇帝上的折子,登时就觉得天打五雷轰顶。
那他……还不给陛下杀了送给燕晋去啊!
别说,李太监这人势利眼归势利眼,但是却是个很看得清楚形势的。
当镇南王造反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朝廷上下果然是陷入了一片恐慌当中。
原来的大梁叛军,在朝廷眼中也不过是散兵游勇,只是因为抓了太子才显得那般重要。但是现在却是镇南王啊!那可是镇守云南,手里三万强兵的人物!
现在是太子在别人的手里,镇南王虎视眈眈随时要扑上来……原来还给燕晋网织罪名的皇城司、御史台,全都熄火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回,燕晋这个临时江南总督,要变成真的江南总督了。
皇帝是心力交瘁,容妃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那枕头风也不吹了,更加知道这个燕晋现在是得罪不得了。
可是现在燕晋,就是不动啊!
你说他要谋反吧,他在洪州一动不动,赈济百姓、安抚流民倒是政绩斐然,除了消极怠工,一点也看不出来半点乱臣贼子的样儿。
但是你说他要是忠心吧,太子都被抓那么久了他就是不动,镇南王造反了他更是没有任何动静……
朝廷上下,包括皇帝容妃在内,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跑去洪州使劲摇晃着燕晋的肩膀问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终于,在他们快急疯了之前,燕晋来了折子了。
燕晋终于提出来了他的要求——要他动兵可以,但是要给他粮草,足够的粮草。
折子上还有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是来表忠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