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圣僧二三事——下限君一路好走
下限君一路好走  发于:2021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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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安然脸上挂着笑,站起来扶住了赵不庸:“赵明府何必如此,小王隐居在此,自然是多多烦扰了赵明府。”
  说着,便让唐老儿将胡僧同村民之间的公案细细讲述一遍给赵不庸听。
  唐老儿不敢怠慢,连忙将发生的事情清清楚楚、斟词酌句地复述了一遍。
  赵不庸听着圆胖的脸便挂下汗珠来。
  ——这事怎么说得清?
  孩子的母亲姓陈,叫陈二丫头,和柳树村的其他姑娘一样,也在云上寺的茶田之中采茶补贴家用,谁知道竟然不知和哪里来的野男人偷人怀了身孕,还早产生下个孩子。
  这孩子因为早产,一出生便紫涨着一张脸,眼看着活不下去。
  她爹爹嫌丢人,连夜将孩子丢在了外头,却被胡僧捡到,细心养了两个月,竟是硬生生给养活了。
  今天这桩公案也是因为胡僧抱着孩子去柳树村给孩子乞食,恰好讨到陈二丫头一家,给撞破出来。
  “这——大殿下有何——”赵不庸擦了擦汗珠。

  却听李安然道:“齐县是赵明府的辖地,这桩案子既然发生在这,孤自然是不好越俎代庖。”
  她瞥了一眼抱着孩子的胡僧,浅笑道:“不如先把人收押,再细细审问查验如何?”
  赵不庸心里咯噔一下。
  他擦了擦额头上不停渗出的汗珠,看了看李安然,又看了看下面跪着的胡僧。
  “自然是宁王殿下说的是,下官一定彻查。”
  说着,便指挥衙役,想要先将僧人押解回县衙。
  只是衙役的手尚且没有碰到僧人,他却先开了口:“宁王殿下可否听小僧一言?”
  李安然原本都想甩手回去钓鱼了,听到他这么说,便转过身来:“你说。”
  “这孩子早产体弱,贫僧两月以来悉心照料,才得活命,如今小僧注定要下狱些许时日,狱中湿寒,稚子无辜,还请殿下寻人好好照料他。”他说着,又拍了拍怀中孩子的脊背。
  李安然:……
  这倒是让她好奇起来了。
  这两月,这僧人是怎么把这孩子奶活了的?
  像是知道李安然在想什么一样,僧人垂眸不看她,一派恭顺:“小僧这两个月来日日抱着这个孩子下山化缘,走遍了附近的乡镇里村,遇但凡有孩子的人家,便去求施舍几口,若遇不到,便求些羊奶煮沸,倒也算是能对付过去。”
  李安然的脸上挂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为何不寻着一家人家,便求多喂几次?”
  僧人依然低着头不看她:“反复纠缠求取,恐损好心檀越清誉。”
  李安然不笑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低眉垂目,恭顺谨慎的胡僧,目光灼灼。
  “敢问小师父法名?”
  半晌之后,她才轻启朱唇,用比之前和蔼了不少的声响询问了一句。
  “僧……荣枯。”僧人答。
  他跪了很长时间,人却如溪边水润透了岩一样一动也不动。
  李安然也不再理他了,转身对一边汗如雨下的赵明府道:“这孩子是本案关键,还要劳烦明府给请个奶妈子喂养几天才好。赵明府也是龙兴三年一甲的进士,区区小案,想必手到擒来。”
  赵不庸忙不迭称“是”。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想松口气,却又听李安然用那带着笑意的声音补充道:
  “虽然本王有心向佛,却也请赵明府不用掣肘,放手去查,查个水落石出才好。”
  赵不庸抬起头,恰对到李安然那双弯弯的笑眼。
  春寒料峭,他身上穿得衣服还厚实,硬生生让他冷汗浸湿了脊背。
  “臣,自然不辱本职。”
  李安然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脊:“哎呀,今日运道不好,一条鱼都没钓上,改日再请明府到府中一叙,本王亲自给你切鱼脍如何?”
  “岂敢岂敢,这不是折煞下臣。”
  随着赵不庸一起来的衙役收押了胡僧一行人和几个闹事最凶狠的村夫。
  赵不庸辞别了李安然,便往县衙的方向去,倒像是落荒而逃的模样。
  李安然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行人的背影,过了一会才又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看得人觉得像是闻着花香猝不及防沾了一唇的蜜那般。
  “我们去云上寺看看。”
  眉眼弯弯的大殿下顿了顿,补充道:
  “大张旗鼓地去。”
  “让云上寺的师父们都知道,本王来了。”
 
 
第2章 这凭本事偷渡的路子,还是野了点。……
  云上寺是齐县大寺,从前朝开始就香火鼎盛。
  但是李安然来到齐县两年,都没有来云上寺上过香。
  云上寺的住持是个五十多的老僧,法号惠昙。
  时值刚开春,云上寺也刚刚才从“安居”之中开放,开始接受寺外香客来访。
  宁王突然前来上香的消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所幸冬三月的“安居”刚刚解禁,前来云上寺上香的香客并不多,所以他们能腾出足够多的人手招待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
  说到这位宁王,倒也算是大周的一个传奇人物了。
  这个名字第一次响彻大周是在十一年前,年仅十五岁的圣上长女替父出征淳维,其中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恶战未可知,只知道当她回来的时候,天京永安的大街小巷垂髫稚童都会拍着手转着圈唱:狻猊铁骑,止戈止兵。替父亲征,边陲永宁。
  十五岁的公主一战成名,赐封“忠勇毅公”。
  次年出征,又在玉门关大破东胡阿苏勒部精锐。
  至此,直到六年前东胡灭国,成了大周的瀚海都护府,这位殿下都是在苦寒的胡地同她的将士们为大周开疆拓土。
  仔细算来,如今大周北及瀚海,东临渤海,南至交趾,西望西域诸国,竟然有一半是这位殿下打下来的。
  两年前剿平回鹘旧部叛乱之后,在外人眼里,武功鼎盛的公主封无可封,才破例得了“宁王”这个封号。
  如今,这样杀气腾腾的狠角色,正一身男装在诸多捉刀侍卫的簇拥下,由身披袈裟,态度恭敬的惠昙在边上伺候着,施施然走在云上寺的廊间。
  “本王近日晚上总是睡不好,想起年幼时本王那笃信佛法的祖母曾如是教诲‘若是心神不宁,则可念诵佛经’,本王不通梵语,想请几位云上寺的大德往府上住几日,不知师父可有人选推荐给本王?”李安然一边走,一边笑意盈盈地回头询问惠昙。
  惠昙听闻,沉默了一会道:“王爷有心向佛,自然是好事。若要说精通梵语及诸项经典,鄙寺之中,诸多僧人,却没有一个能越过荣枯上师。”
  李安然眉头一跳。
  那胡僧年纪看着也就二十四、五,似乎比自己还小一、两岁的模样,她先前以为他是个沙弥或者比丘,没想到他居然是个阿阇梨。
  难道真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她瞟了一眼主持,却见他满脸犹豫:“只是……”
  “只是荣枯上师最近恰逢自恣,寺中师兄弟对他多有责问,我等还没有下定论……”
  李安然问道:“何为‘自恣’?”
  惠昙恭敬道:“我等僧众,每逢冬三月、夏三月,便要安居,关闭寺庙,谢绝访客,好专心研读经典,参悟佛法。而后开春,寺中僧人便行‘自恣’,相互询责是否有破戒之举、怠慢之举云云,若有他人提出,则本人不可辩解,一切由僧团大德裁定。”
  他顿了顿,继续道:“前些时日,荣枯上师从他禅房外的菜地里捡了个孩子,”说到这里,惠昙的脸上露出了羞惭之色,“他便不复坐禅安居,反而下山去给那孩子化缘糊口之物……寺中上下,对此异议颇大。”
  李安然自然是听懂了。
  她见多了朝堂纷争,自然知道这个“自恣”是个极好的,排除异己、构陷他人的机会。
  毕竟朝堂弹劾还许被弹劾的官员申辩一番,这“自恣”居然连自辩都不许。
  “本王到是不在乎这些事情,只要真是个通晓经典的阿阇梨便可,”李安然眯起眼,露出了两点小酒窝,“敢问这位荣枯上师现在何处?”
  惠昙闻言,僵了一瞬,便如是回答:“早上出门给那婴孩化缘去了,他往往一去一整日,晚斋的时候才会回来。”
  李安然用扇子盖住额头,张望了一下天色:“倒也快了,本王既然有意请荣枯法师为本王讲解经典,自然也要拿出勤学好问的态度来……”
  男装佳人眼波流转,眉目之间尽是笑意:“本王不如去法师的禅房外头静候他归来,如何?”
  惠昙:……
  惠昙能说什么呢?
  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身边围满了捉刀侍卫,不管宁王殿下想要做什么,哪怕是她现在凶相毕露绑了荣枯上师回府去,惠昙都是没有勇气拿出清规戒律来劝阻的。
  毕竟,就算是前朝魏朝、后梁这样大肆尊佛的朝代,也曾出现过公主看某位僧人生的美貌端庄,便偷偷用麻袋装了掠进府中的阴私事。
  他只好带着李安然,走过九曲十八弯的小道,往云上寺最里面的禅房走去。
  李安然看着三面环高墙,仅有一条小路连接外头的小禅房,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了计较:“怎么如此偏僻?”
  这禅房几乎是在云上寺最里头的位置,禅房前面原本应该是花坛,却被修整成了菜园子。
  如今才开春,自然没有种什么庄稼,到是翻好的土块间野薤钻出个嫩芽来,葱葱绿绿甚是喜人。
  惠昙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荣枯上师不是本寺出家的僧人,他五年前来云上寺挂单,老僧见他年轻,又因为是西域而来,诸多规矩不同于中土,验看过文牒之后,便收留他在此。又因他年轻俊美,法相端庄,怕对着香客诸多不便,才让他住在最里面的偏僻禅房……”
  早些年这里甚至都不是禅房,只是个僻静的小柴房罢了,能有现在这份幽静,都是荣枯一人凭着一双手一双脚,一点点收拾出来的。
  文牒少了两页,照理来说是不应收留荣枯留在云上寺的,但是惠昙喜爱这个年轻的阿阇梨能言善辩,恪守戒律,又才华横溢,故而破例收留了他。
  李安然故作惊诧:“上师竟然是胡僧么?”
  一边的金吾卫们个个面无表情,比那木头人还要像木头。
  李安然又道:“这本王可要仔细一些了,可否借上师文牒一看?”
  惠昙面露难色,过了一会才道:“老僧去取。”
  外来挂单的僧人会把度牒寄存在寺庙之中,而胡僧有戒牒却没有度牒,便把过路文牒寄存在云上寺。
  没一会惠昙便取来了荣枯的过路文牒,恭敬地送到了李安然的手上,后者打开这老旧却干净的文牒扫了两眼,便皱起了眉头。
  文牒少了两页。
  隐去了僧人的出身,但是从剩下的几页来看,他应该是从西凉——也就是现在的大周平西都护府一带——入境大周的。
  问题就在这。
  从平西都护府入境大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五里一驿,周遭都是军屯,要外人要从这里入境,一关关放行,上头必定会有“河西三州——西洲、沙洲、石城”三处的官印。
  这份文牒上有定州放行的官印,却没有西洲、沙洲和石城,竟然直接跳过了这三处,盖上了甘州的放行官印。
  李安然脸上的表情一阵青一阵白,半晌之后,才有些不可置信地盖上了这份过路文牒。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要做到这一点,除非这胡僧在定州进入祁连山,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绕过检验繁复的河西三州,直达甘州。
  她回想起那僧人一副文弱谦和的模样,一时不太敢确定自己的猜想是不是对的。
  毕竟,这凭本事偷渡的路子,还是野了点。
  ——
  齐县大牢中,盘腿坐着的年轻僧人缓缓睁开眼,他头上被石头砸伤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赵明府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对他,便将他单独羁押在一个牢房里。
  这里阴暗潮湿,又刺骨寒冷,连垫在一边的稻草都是湿透了又阴干,透出一股子让人鼻子发痒的霉味。
  荣枯打了个喷嚏。
  随后想起了那双眼睛。
  八年前,西凉亡国,他随着师父在人群之中,看着前来受降的周朝大军。
  十七岁的荣枯远远的第一眼看到的,是那迎风飘扬,绣着“李”字的深赤色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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