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令颜性子一向好,哪怕她说的啰嗦些,描述也没那么细致,却仍旧一点一点听完了。还跟着频频点头,时而作惊讶状。
正说的起劲,一个小侍女忽而上前,对着朱修彤耳语了几句。
“嗯?”顾令颜睁着那双水润盈着雾气的眸子,又偏过头来看她。
朱修彤皱着眉头,理了一下裙摆,哼唧道:“我姐姐找我有事,待会我去小暖阁那边等你吧,正好还能赏赏花。”
她一溜烟跑了,顾容华也同旁人一块在屋子里说话,一时间这阁楼走廊上,竟只剩了她一个人。
“哟,这不是顾三娘子么?”一道懒洋洋女声从身后传来,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问,“三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倚着阑干发怔呢?”
顾令颜面无表情回首望过去,瞧了眼来人后,扯了扯嘴角:“这边风景不错,多看了几眼。你是京兆尹出来的,管这么宽?”
白源顿时一噎,她生□□夸大其词,正要说她看上去哀怨的不得了,却又忽而想起了越王妃警告她的话,便不敢再发一言。
从阁楼往上看,正好能瞧见漫天的璀璨星子,熠熠闪动着晖光,倾洒在面前的朱漆阑干上和阁楼下的一汪池水中。
顾令颜没再理会白源,款款下了楼沿着条路走着。她来豫章郡公府的次数少,并不知晓这条路通往何处。这条路上人烟稀少,隔着数十步远,才能零星瞧见几个人影。
因不敢走远,便随意寻了处地方坐下歇息。随后长吁了口气,总算是逃离了那块嘈杂地方。
然而刚坐下不久,身后便传来了响动。
先是一阵闷响,树梢颤动,上头的枝叶跟着抖落了不少。光是听一声便知晓,定然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树上。
而后便是一道轻柔的少女声音:“五郎,你那日跟我说的话,可是当真的?”
那声音极为耳熟,熟到顾令颜忍不住睁大了眼眸,手指紧紧扣着身下的石凳。身子紧绷,一刻也不敢松懈。
“自然当真。”那唤做五郎的男子温声应了,随后轻叹一声,“在公主面前,我又如何敢胡言乱语?”
这人的称呼印证了她心底的那个猜测,顾令颜皱了眉头,暗道自己今日运气不好。
她这是撞见七公主私会情郎了?
那五郎又道:“见公主第一眼,我的目光便全然被公主给吸引了去,哪敢容得下旁的东西?”
七公主小小的哼了一声,软着嗓音,似威胁,更似撒娇:“谅你也不敢如此,要是敢乱说,我就去告诉我阿耶和阿姨,说你欺负我。”
怕被说话的那两人给发现,平白生出许多事端来,顾令颜坐也不是,站起来离开更是容易有响动,便干脆在那发呆,懒怠动弹。
所幸俩人并未久留,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后便纠缠着走远了,这一片又重新恢复了静谧。
顾令颜揉了揉眉心,正要起身去暖阁寻朱修彤。
却见得一人阔步朝她走来,几乎是瞬间便到了她面前,根本就来不及避开。
“殿下万福。”不得已,顾令颜起身行礼。
徐晏停在她面前,罕见的没有同往常那般,立时叫起。只垂眸看着眼前那人,她微垂着首,露出一段雪腻光滑的脖颈。
很脆弱,仿佛轻轻一折,便要断了。
“颜颜。”徐晏凝着她,忽而轻轻地唤了一句。
顾令颜起了身,未做答话。
那人近在咫尺,近得连呼吸声都听的一清二楚,也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徐晏蓦地抬步,往前走了走,顾令颜也跟着往后退。
他颤着声音,说:“颜颜,别不理我。”
离得更近了,那酒气也越发浓郁,脸上的醉态和眸底猩红尽显无疑。顾令颜将脸别开,轻声说:“殿下醉了,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徐晏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没醉。”他凝着她,呢喃道,“我没醉,我没醉……”
顾令颜又重复了遍:“殿下醉了。”这一次,已经显而易见的带了些不耐烦。
徐晏忽的便红了眼眶,许是酒壮人胆,他又迫近几分,伸出手就想要攥住她的衣袖:“颜颜,我没醉,你别不理我。”
那手刚接触到她袖子的边缘,便被猛地甩开。
顾令颜实是有些忍无可忍,将人甩开后,犹不解气,对着那手背用力挥了一掌下去。
这次她用了十足十的力道,打完以后自己的掌心都还隐隐作痛,挥出的那一下发出清脆声响。根本就不用去瞧,也能知晓那手背必定是要红了一片的。
“颜颜……”徐晏本因酒意而迟钝了些的心智,被这一掌给打得回过了神来,“很疼的。”
他抬起手伸到她面前,上面满是血痕,一丝丝血从裂口里往外冒着。
第59章 又怎么可能习惯得了?……
那只手上沟壑纵横, 从掌心到指尖一路布满伤口,此刻有的伤口裂开了一半,触目惊心的鲜红血珠子直往外冒。
这样的景象映在眼里, 骇人至极。
“颜颜,很疼。”徐晏又说了一遍,这次的动作却迟缓了很多, 怔怔看着她,手轻微的发着抖。
他眼眶红了一片, 几乎是哽咽道:“别不理我好不好, 跟我说说话, 说说话就好。”他想了她数个日夜, 却又不敢去找她, 生怕继续惹了人厌烦。
怕她觉得他缠人,更为厌恶。
今日许是饮了酒的缘故, 胆子突然就大了起来。
顾令颜被吓了一跳,注意力只放在他的伤口上, 眸子里顷刻间浮上一层恐慌,摆了摆手说:“殿下, 这可不是我打的呀。”
这手上的伤口, 分明是被什么东西给划出来的。她不过是拍了一下而已,就算用的力道够大, 也不足以让他成这个样子。
伤害太子的罪名,可不是她能承担的。
想到这, 顾令颜神色更真诚了些:“殿下这手,是在何处伤的?”
她轻声问了这一句,徐晏的眸光却瞬间便亮了起来。凝着她看了片刻后,低声道:“昨日不留神, 我被碎瓷片割了。”他说的有些语无伦次,而后紧张的抬眸看着她,心下忐忑不安。
顾令颜却是长舒了口气,不是她弄伤的就行,便点了点头,淡声道:“殿下这样子,险些让我以为说我给弄伤的。”
徐晏忽而便滞住了,眸子里本要溢出来的光,也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直至完全熄灭。到了最后,那双星目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望着她,嘴唇嗫嚅了下,却又说不出话来。
她刚才询问他在哪弄伤时,他以为那是在关心他。然而这场梦还不到片刻,便要提醒他,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颜颜。”徐晏低下头看了那伤口一样,坚持说,“昨日上了药,我本来愈合了的。”
他抬了抬手,想要触碰顾令颜曳地的披帛,却又怕自己手上的血污弄脏了她的披帛,堪堪收了回去。而后便立在那株桂树下,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顾令颜不大想理会他发酒疯,然而这手确实是因她打了后,伤口才重新裂开的。她深吸了口气,问:“殿下可有带伤药出来?”
刚刚在杏林里握紧拳时,掌心的伤口曾崩开过一次,那时便从赵闻那取了金疮药来。上了药后便去了前院饮酒,未曾还回去,此刻那金疮药还一直在他身上。
“有。”徐晏抿了抿唇,将伤药给取了出来,将之握在掌心里。
是一个小巧而又剔透的白玉瓶。
顾令颜扫了一眼,接过手,打开盖子就要往徐晏掌心里倒,又状似无意地问:“我听闻越是好的疮药,敷用时越是疼。这药是宫里的,定然极好,用起来,应该很疼吧?”
那白玉瓶被她捏在指尖,与莹润雪白的皮肤待在一块,竟让人分不清哪一块更白些。
徐晏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在伤药快要被她给抖出来之前,似是突然回过了神,温声道:“我手上还有血,这样伤药不易愈合,还有可能加重伤势。”
顾令颜的动作忽而便凝滞住了,缓缓将白玉瓶给收了回来,盖上盖子。
她暗自皱了皱眉头,显然是觉得有些烦了。
随后走到旁边凉亭看了一会,然而茶壶中却没了水。想了想,最后从里头拿了个茶盏行至池边,微微提着裙摆半俯下身,装了一盏水。
“殿下要不先将就着洗洗伤口,或是让人带殿下找个地方上药?”顾令颜手里握着茶盏,看着他掌心里的道道伤口问。
徐晏眼睫轻颤,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的说,“就在这罢,免得耽误了,愈发的严重。”
“哦。”顾令颜应了一声,举着手里的茶盏往下倒。
初春的池水寒凉刺骨,被那盏水触碰到的一瞬间,徐晏整个手掌便僵住了,下意识想往后缩,却又硬生生的忍不住了。
伤口清洗完后,还残留着些许痕迹和满手的水珠。
顾令颜不耐烦的扔了方帕子让他擦干净:“用完了殿下就扔了吧。”擦过血的帕子,她也不可能再要回来了。
徐晏垂下眼眸,手里握着帕子,一言不发的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因动作有些粗暴,且力道又大得很,伤口又被扯开了不少。
他抬眸看了一眼顾令颜,却见对方正盯着自己的伤口,神色平静。
一丁点的心疼也没有。
“好了没?”顾令颜问他。
徐晏停下擦拭的动作,闷闷地应道:“好了。”
傍晚的风裹挟着丝丝凉意,吹拂在人脸上时,不经意间便将鬓发也给拨弄到了面庞上。这样的情境,让人觉得有些痒痒的。
顾令颜将发丝挽到耳后,拿着药瓶往徐晏手上倒,动作很快,动作也很迅猛。每一处都没放过,每一处都倒了厚厚一层。
池边点着数盏灯,浅淡的金色覆住地上的每一寸,倾洒在俩人身上时,将俩人的身影拖长,映在池边的青砖上。
徐晏悄悄地侧首去看,因灯火是斜着照过来的,影子里的俩人挨得极近,看上去似乎是相拥着的。他凝着看了一瞬,趁着没人注意,将那擦拭过伤口的帕子掩进了袖子里。
“你撒多了些。”徐晏这才看向自己的掌心,温声说,“有些疼。”
顾令颜盖好药瓶扔回给他,懒散道:“我哪里懂这些?只想着撒多一些药粉,殿下能好得快一点。”
少女的裙裾被晚风吹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却又仿佛要乘风而去。秾丽的五官在夜色下,朦胧的看不真切。
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在竹林练剑,而后看到了立在窗边的她,闲极无聊,便去问她想不想学。
那时也是这样的漫天星辉,但却抵不过小姑娘眼眸中的喜悦。
徐晏眸中忽而映了点笑意,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还未开口,天上便蓦地飘起了雨。
雨水滴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砸得顾令颜稍愣了一瞬。
然而就是这一个愣神间,那雨竟是开始大了起来。雨势不算湍急,雨珠并不细密,然而每一滴雨珠都砸的极为用力。
手忽的被攥住,尚且来不及甩开,便被用力往前拉着跑了起来。雨珠洒在眼睫上,模糊了一片视线,也令眼前那藕荷色的身影也一片模糊。
直至进了一旁的凉亭里,顾令颜的手才被松开。
深吸了几口气,因迅速跑动而剧烈起伏的心跳才缓缓变得平稳,她转过头去看了眼身旁那人,却见对方没看她,正看着面前的雨帘,若无其事道:“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去。”
先前分明还是一片晴朗,又不是夏日,怎么这雨说下就下了起来。
顾令颜有些烦闷,至凉亭上的石凳坐了下来,拿起茶壶想要给自己斟一杯茶,平缓一下心绪。
然而等将茶壶提起来往茶盏里倒水时,才想起来里头根本没水。
徐晏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周遭只剩下阵阵雨声,偶尔夹杂着几声鸟雀的鸣叫,而后又很快的没了动静。
俩人之间的气氛带着些怪异,还有些许的尴尬。
“颜颜。”徐晏突的开了口,轻声说,“以前我同老大他们打架时,都是你替我上药的。”
顾令颜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应她先前的那句话。
她说她哪里懂上药,可徐晏从前同人打架时,每每都是她给上的上药。
顾令颜揉了揉眉心,淡声道:“都是从前的事了,我记不大清,故而也不知该如何上药。”
徐晏瞥她一眼,声音又柔了三分:“是么?”
从前他跟越王等人打架时,虽总是能以一胜多,将越王几个打得抬不起头来,但自己身上也总是要挂一点伤的。皇帝嫌他又闹事,只让太医开了方子,却不许侍从给他上药。
朱贵妃也嫌他跟人打架,明明赢了还这么惨,也懒得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