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顾令颜略有些迟滞的反应过来,偏头疑惑地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派人看着我了不成?”
徐晏立刻否认:“没有,是我每日派去送信的人给打听的。”
他派人去顾府送信,不单是想要送她东西,也想知道她近段时间过得如何。
顾令颜斜眼看他,阴阳怪气道:“想不到陛下身边的人还有这本事啊,只不过来了些时日,就能跟我家中侍从混熟,能随便打听事情了。”
单单是听到那个称呼,徐晏便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这天底下,他唯独不愿意听到她这么唤。
揽着她说了一通的好话,才好不容易将人给哄好了,让她答应下来明日陪着他去游湖。见她眼睫上挂满了晶莹,眸子不停地阖上又睁开,柔嫩的唇瓣又微微张着,徐晏便将人抱到床榻上,替她将帐幔放下。
摸了一下少女的发梢,发现已经完全干了后,他便轻手轻脚的替她盖上被衾,温声说了几句话后悄然退了出去。
窗框撞击的声音响起,月光再也透不进来,屋中彻底黯淡。
顾令颜睁着眼睛看了会帐顶,层层困意席卷而来,便是支撑不住的睡了过去。
前些日子在家中早起已经形成了习惯,又加上不是自己的床榻没那么习惯,第二日虽没有宫女过来叫她,却还是天不亮就睁了眼。
熟悉过后坐在榻上看了会书,待到朱贵妃醒来后陪着一块用了一顿朝食,便和朱修彤坐在紫藤花架下打络子。
巳正一过,徐晏依约而至。
听闻是去太液池泛舟,朱修彤原本也想一块儿过去,却被徐晏给无情拒绝,道自己已经命人将太液池封死,不许闲杂人等闯入。
对于自己被视为闲杂人等这事儿,朱修彤很有些愤懑,却又无计可施,只得闷闷不乐的看着俩人离去,自己跑去找朱贵妃告状。
俩人午膳是在蓬莱岛上涌的,徐晏将顾令颜送回清思殿时,已经是申时。将人送进了屋子后,他便转身去寻朱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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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正是花枝凋零的时候,天气开始热了起来,整个京中也随之开始忙碌。
帝王大婚的前五礼已经走过,册皇后册文也已经命正副使前往顾家宣读过,如今便只剩下最后一项了。
这最后一项,才是重中之重。
朝堂上下这段时日都在忙着这件事,本朝立国以来,压根就没有过这种盛世。
前代皇后们要么是由太子妃直接册封为皇后,要么是从宫妃中提拔,无论是哪一种,规格和盛大程度都不能和帝王大婚比拟。
如今的太上皇更绝,根本就没立过皇后。
此次新帝大婚,还是大齐的头一遭,众人纷纷打起了精神,不敢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毕竟这新帝和太上皇后可是都极为看重这桩婚事,几次亲自过问,生怕流程出了半点纰漏。
就连纳征的单子,新帝也是再三清点过的,就担心少了些什么东西。
深夜的含凉殿中灯火通明,一盏宫灯都没能歇下,全都在不停歇的燃着烛火。
殿门大开着,得以让些许晚风拂进去。
万兴端着一碗龙眼茶进了偏殿,叩了叩门,听到一声“进”后方敢迈步而入。
他将龙眼茶搁置在小案几上,倒了一小杯出来,轻声说:“陛下,已经这个时辰了,明晚还要去迎三娘子进宫,不若早些休息吧?这政务若是不急,可以过几日再看,自个身体也要紧。”
徐晏没回话,万兴便拿着那小盏龙眼茶走进,这才看清了他压根就没在看政务。桌案上堆着一堆细竹篾,还有绢布和两颗红珊瑚,还有一个小烛台。
俨然是做花灯的材料。
“不急。”徐晏淡声道,“放下吧。”
万兴看着他的动作,试探着问:“陛下这花灯,可是要送给三娘子的?”
“嗯。”徐晏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不停。
半晌,等那花灯骨架已经有了个轮廓,能看出来是盏兔子灯了,他方才笑了一下,轻声说:“她喜欢这个。”
“这花灯可真精致。”万兴看了好一会儿,不由得夸赞了起来,他也算是见过不少花灯的人,但这花灯的模样俨然是属于上层的,“等到时候奴婢一定得告诉三娘子,这是陛下亲手做的。”
徐晏的眸光却突然黯淡了下来:“不必了。”他捏着兔子骨架的手用力,在掌心里捏出了道道红痕,“朕还未想好给不给她。”
万兴张了张嘴,最后只将龙眼茶放下,自个退了出去。
徐晏拿过绢布,开始在竹骨上刷浆糊,将绢布一点一点的黏上去,动作极为细致且熟练,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练习已久。
含凉殿的灯火摇曳,燃了大半宿。
最后不知是何时,才一盏一盏的熄灭,最终归于寂静,在这暮色中不见踪影。
第129章 大婚(正文完)
清晨的朱雀大街上不复以往的喧嚣和繁华, 从皇城出来的一小段已经被清道、布置好了帐幔,隔绝在外窥探众人的视线。
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城中百姓们一大早就起了身, 围在帐幔外好奇的看着。纵然里面除了布置的宫人和禁军外什么也没有,也拦不住他们的好奇心,津津有味闲话交谈。
上一次大齐有这样的盛事, 还是好几十年前的先帝迎娶太子妃的时候。
顾家上下今日是半点都不敢耽搁,虽不用早朝, 顾审等人却比早朝时起得还要早, 不到丑时就起了身。
里里外外一通忙碌, 却没人去喊顾令颜起身, 甚至在经过青梧院时还刻意放轻了脚步, 生怕打扰了屋中人。
顾若兰三人一早起来就来了青梧院,给她清点妆奁和贴身的一些用具, 因起得太早,甚至还是在堂屋里用的朝食。
而后又去看了礼衣花冠, 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等到顾令颜辰正起身的时候,院子里的一切都已经被收拾妥当了, 她看着几个姐妹忙得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 倒是想去搭把手,却被顾若兰给推走了:“你去歇着, 觉得无聊就让容容她们陪着玩一会,再晚点彤娘几个就过来陪你了。再说你懂什么, 知道有哪些要准备的么?”
顾令颜心里虽有些暖融融的,却还是不服气,伸手往旁边一指:“容容也什么都不懂啊。”
顾若兰被她这模样给逗笑了,弯着唇角说:“她该跟着多学学, 等下次她出阁的时候,就用得上了。”
这回倒是轮到顾容华羞红了脸,跺了跺脚拉着顾令颜进了屋子里玩:“三姐姐咱们走,别理她们了,坏死了!”
顾令颜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上的绒毛,温声回她:“好,咱们一块进去,你别不高兴了。”
昏礼要等到黄昏之时才正式举行,大部分人家办昏礼时宾客都是下午才来的。不过这是皇后出阁,各家各户的女眷们不敢耽搁,一大早的就往顾家赶。
时常同顾令颜玩耍的一行人此刻已经到了青梧院,即便是跟她交集不多的,也都被自家长辈给赶了过来,想要让自家女郎多讨讨皇后欢心。
小女郎们前几日已经来顾家添妆过了,今日都是空着手过来的。齐齐围坐在青梧院里,原本宽敞的院子骤然显得有些拥挤,直到青梧院再也坐不下更多人,晚来的便被引去了旁边顾容华的小院。
等到午睡过后,婢子们便团团围上来开始给顾令颜梳妆打扮。厚重的祎衣穿在身上,瞬间能压得人直不起腰。
而后婢女们给她画好妆容、盘好发髻,将十二树花钗一一插到她头上,最后在旁侧戴上两博鬓。
朱修彤好奇的伸手摸了摸她头上的花树,轻啧了一声:“你这分量,跟咱们戴的可真不一样。”
同样是花树,但顾令颜头上这一份更为精致,金钗也愈发的晃眼。
顾令颜斜睨她:“给你要不要?”
“那不必了。”朱修彤立马拒绝,“我可承受不住。”她脖子娇贵得很呢。
顾令颜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但心里却给徐晏狠狠记上了一笔。她长这么大,就没戴过如此重的首饰,重到她都怀疑徐晏是不是想故意折腾她了。
此次的妆容婢女们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既显仪态万方,又恰好将她那张芙蓉面展现到了极致。皇后的礼服花冠繁琐,等到完全穿戴好的时候,日影西斜,天色逐渐的开始黯淡。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顾令颜便已经有些累了。众人见她面露疲态,不敢久留,纷纷起身退了出去,只留几个亲近的人在屋子里陪她。
外院里,顾审几人已经换上了吉服,坐在厅堂里等着人过来迎顾令颜入宫。作为主婚人,顾令颜今日忙了一整天,他不是第一次主持婚事,也不是第一次送女出嫁,但此刻坐在厅堂的蒲席上时,却还是止不住的紧张,手心里都洇出了一层薄汗。
为掩饰自个,他轻咳了一声问:“宾客如何?”
今日五品以上官员都要过来迎亲,来的基本都是各家女眷,还有职位低微官员和未入仕的各家儿郎。
“男客有你二弟和阿许,女客有你母亲她们看顾,还能怕出什么乱子?”顾审斜眼看着大儿子,心中冷嗤了一声。
没出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侍从飞马进来,说迎亲仪仗已经进了永昌坊和永兴坊之间的巷道,顾立信便蓦地起身整理衣冠,缓步朝大门走去。
纵然心里已经不再慌张,然而在看到那个身着衮冕的青年怀中抱雁,款款向他们走来时,顾立信心里还是不免一惊。
震惊之下,先前背好的应答话语也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不知怎的就稀里糊涂让他进了屋。
比起顾立信的吃惊,其余人的心绪更可以用震撼来形容,旁人结婚最后一项为亲迎,即便是太子也必须如此。但皇帝可是白纸黑字写着是命使逢迎,自个压根就不需要来。
“怎么陛下还亲自来了?”
“是啊,我从前还听说过传闻,说他嫌极为不喜皇后,厌烦至极呢。”
“你瞧这殷勤样子,能有半点厌烦?”
“可见传闻不可信,陛下这分明就是给皇后做足了脸面,恨不能将人给供起来。”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徐晏很顺利的就走到了青梧院外,一众女眷们心下吃惊的同时纷纷退避,给他留了块空地出来,让他站在屋外吟却扇诗。
院子里一片昏黄,屋中早已点上了灯,隔着层层窗纱,顾令颜瞧清楚了外面那个等着她的挺拔身影。
那是曾叫她喜欢了数年的男子,此刻正站在她房门外,将却扇诗吟了一首又一首。
鼻尖忍不住一酸,眼前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却又立马被她给忍了回去
——妆容要是花了,可还得再重新上一次。
记不清自个是何时被傅母扶出的屋子,等到她回过神来时,衣衫上已经被李韶系好了结佩,父母告诫的话语犹在耳畔,徐晏正要扶着她登上翟车。
“颜颜。”
顾令颜听到他在自个耳畔轻轻的唤了一声,等她要回头去看他时,却被他接着衣襟掩盖,悄悄地捏了下她的手,低声道:“乖,先上车,等回去了让你看个够。”
顾令颜面颊一红,在心底里骂了几声,谁要看他了?
帝后起驾,百官也不敢再耽搁,跟着后面一同朝着宫城方向而去。
坐在含凉殿正殿的矮榻上时,顾令颜心中难掩紧张,但一众女官和自己带进宫的侍女们都陪在旁边说笑逗趣,她也跟着慢慢放松了下来。
今日是新帝大喜的日子,故而太上皇也携着一众妃嫔子女从太极宫过来,但他近来身子骨不好,仅仅是看着帝后车架入宫后,便由宫人扶着离去。
朱贵妃在一旁笑着出言挽留了他几句,被他给拒绝了。
礼服厚重,已是春末夏初,屋里便放了冰鉴,丝丝缕缕的凉气混着夜里寒气一块升腾起来,向着她侵袭而去。
就在顾令颜开始觉着有些冷的时候,一道不羁的声音响起:“将冰鉴都撤下去吧。”
房中女官和宫女们先是一愣,紧接着迅速反应过来,招呼着宦者一道将冰鉴抬走,自个也退了下去。跟着顾令颜进宫的近身婢女们有些不放心自家娘子,却硬生生被徐晏的眼神给吓退了。
看着妆容精致,坐在矮榻上仰目看着他的少女,那双杏眸中波光流转,欲语还休。徐晏不由得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捏了捏她的耳珠:“累不累?”
他不提还好,一说顾令颜便忍不住动了气:“你来戴着试试?”她瞪了面前那人一眼,小声抱怨,“都怪你,给我弄一堆这么重的,今日脖子都快断了。”
徐晏先是一愣,随后便揽着她轻哄:“都是我不好,竟是没想到这一节。”他单单想着让他的颜颜穿戴上最好的首饰,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但却忘了去计算重量。
早知道,该让工匠做成镂空的,既漂亮又轻便。
心中思绪纷杂,手中动作却半点都不敢怠慢,先是替顾令颜把钗环、博鬓挨个取下,将发髻散开后,拿过一旁的白玉梳将一头柔软的发丝理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