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就是——
“任再斌他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提分手,其实他自己也很矛盾,他不是还没找新工作吗,所以就想趁这段时间走一走,想清楚将来。”
“他就跟我吐过那么几次苦水。”
“他人没回来,今天是让我去他家给他拿驾照寄过去,他应该是要自驾游。收件地址是藏区的菜鸟驿站。”
“他不让我告诉你们啊,怎么说都是做兄弟的……我刚回家之前就已经给他寄了加急。”
“另外我没诓你啊,他手机还是关机的,他真是想图个清静,我平常没联系过他。”
林温没说什么,一直坐在那安安静静地听,换做袁雪早来抓他脸了,汪臣潇在心中感叹,再一次觉得林温真是好性情,可惜了。
外面周礼在阳台抽烟。
他把玻璃门关上隔绝烟味,搭着栏杆,他边抽着烟,边数对面亮灯的房子有多少户。
烟抽完,那两人也正好从书房出来,周礼拉开玻璃门回到客厅,把烟蒂摁进烟灰缸。
“谈完了?”周礼问。
“昂?啊……”汪臣潇干巴巴地看一眼林温。
林温抿唇,对袁雪说:“那我先回去了,你快去睡吧。”
袁雪挥挥手:“去吧,你别想太多。”接着抱着胳膊,冷飕飕瞥向汪臣潇。
周礼没管他们小夫妻,也没多问什么,“走吧,送你回去。”他对林温说。
林温怕不好打车,没跟周礼客气。
林温平常话不多,但一般只有两个人的场合,她会尽量找点话出来,可这回程的一路她格外沉默,只顾看窗外。
周礼中途接了两通电话,车里太安静,林温听见是周礼的两波朋友喊他去吃宵夜。
她心想周礼的朋友怎么这么多。
思绪一开岔,时间流速就变快,不一会林温到家。
周礼在林温下车时叫住她。
林温以为他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但周礼只是问她:“明天还上班?”
林温一愣:“嗯。”
周礼说:“那早点休息吧,有空联系。”
这种客气话林温没少听,她跟周礼是联系不上的,毕竟她跟他们这几个男的至今没交换过联系方式。
林温回家后放下包,捏了捏酸疼的肩膀,她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呆。
但没发太久。
她鼓起脸吐出口气,脱掉外套系上围裙,开始给自己找活。
拿起抹布后她才意识到家里太干净,前天晚上周礼家的阿姨才来这大扫除,连阁楼和露台都没落下。
想半天,林温去了次卧。
次卧她没让阿姨打扫,她自己也有一段时间没进了。
房间面积不大,一米三的单人床铺着深蓝色被面,书桌和书架一体。
书架玻璃门,里面整齐排列着一些高中课本和杂书。书桌上摆着一只玩具小汽车和一张三口之家合影。
房间整齐,但积了少量灰尘,林温简单擦拭几下就干净了。
林温又去自己房间找活。
她睡主卧,大件家具都是父母当年找木工打造的,爱护的很新,她住进来后就添了一个白色书架。
书架她已经很久没整理,把房间清扫一遍后,林温把书拿下来,擦完架子上的灰尘,她再擦书上的灰尘。
有几本书是同类型,边边角角都有褶皱,从前她时常翻阅。
林温擦拭的时候翻开书页,回忆书中内容,发现很多她已经记不起。
抹布拧得不是特别干,擦完书,林温将几本摊在桌面晾着,然后打算去厨房弄点宵夜。
冰箱里食物挺多,林温一一筛选,她拿出一盒她自己分装冷冻的牛排看了看。冰箱里被牛排盒子挡住的地方,露出油炸半成品的包装,林温把包装往里推了推,把牛排盒子重新塞回去。
她不是很想吃冰箱里的东西。
林温重新穿好外套,拿上钥匙出门。
门被风用力带上,震得主卧也起了风,摊在桌上晾干的某本书,书脊写着作者叫艾伦·亨德里克森,风吹起的那页纸上有段铅字。
「不管你现在向世人呈现的是什么样的自己——
是尖酸强硬,还是和蔼可亲,或是高度紧张、尴尬窘迫,我知道最好的“你”一直都在。
当你和那些让你觉得舒服放松的人在一起,或是独自享受孤独时,你的自我就会浮现出来,这才是真正的你。」
时间已经很晚,却是宵夜档最热火朝天的时候。
中学对面一整条街在深夜时活了过来,烟火气从店内一直漫延至搭建在人行道的露天用餐区。
周礼从林温家小区出来后没走远,把宵夜地点定在这边一家小龙虾馆。他先点十斤小龙虾、两个小菜和一打啤酒,西装领带都脱到了车里,他穿着件白衬衫,坐在露天座位上等朋友们过来。
这季节小龙虾品相不好,朋友们到齐后吃完小龙虾,又另加两道菜。
新点的菜还没上,周礼就看到对面马路走过来一人——
扎着低马尾,衣服没变,没背那只大包,脚上鞋换了,穿着袜子踩着双塑料拖鞋。
她走到不远处一家烧烤店门口像是在点单,然后转身,找了张露天位置坐下。
街面垃圾随处可见,桌也不干净。
桌上有廉价纸巾,她抽出一张,仔细擦拭完桌面,然后把脏纸巾折起,压在筷子架下头,免得被风吹到地上。
接着她手伸进外套口袋,掏出一瓶江小白,拧开盖后直接对着瓶嘴小口地喝。
100毫升的江小白,酒精度40。
边上朋友又给周礼开了一瓶4度的啤酒,周礼瞥一眼啤酒瓶,扯了下嘴角。
他倒也没怎么诧异。
周礼继续跟朋友说说笑笑吃着宵夜,一会终于吃完,朋友们都准备离坐,他说:“你们先回,我再坐会儿。”
人都走了,剩下满桌杯盆狼藉,没一块干净地。
周礼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后仰靠着折叠椅背。他把烟点上,眯眼望着远处的人。
她烤串点得不多,但她吃东西慢,吃到现在还剩三串,吃两口,喝一口,不声不响安安静静。
连喝酒她都像是团温水。
周礼看了眼腕表,早已经过了十二点,周围人也越来越少。
他没打算去打扰人,准备抽完这支烟就走。
终于,第三根竹签放回盘子里,她倒举着江小白,仰头抿掉最后一口。
抿完放下酒瓶,低回头时街面遮挡的人全散尽了,她一眼望了过来,然后身形就不动了。
烟星闪烁,周礼顿了顿。他夹着烟,慢慢衔住烟嘴,收紧腮帮,用力吸了最后一口,然后揿灭烟头,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你在这吃宵夜啊?”
周礼走过去花费十几秒,坐着的人似乎是好不容易在十几秒内想出这么一句。
周礼没答。
他看她面色如常没见红,又看了眼桌上空瓶的江小白。
“吃完了吧?”周礼一手插兜,一手点两下桌子,出声,“来吧,我再送你一趟。”
林温慢吞吞站起,周礼低头看着她一副不知道能说什么的表情,笑了下,转身给她领路。
第8章
夜风沁凉,酒香萦绕周身。
穿过马路来到对面,贴近中学的那条小路空荡凄凉。从喧嚣转瞬静谧,好似从陆地突然沉进水中,换了一个世界。
小路另一侧是条河,河边柳絮深更半夜仍在努力,纷纷扬扬扩张着它的领地。
周礼脚步慢,像在饭后消食散步。“这条路上人影都没半个,社会新闻一般就发生在这种地方。”他语调轻松地来一句。
周礼没提喝酒的事,像是不在意,也像是不稀奇。
林温走在他边上,起初慢他一步,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过马路后脚步和他平行,林温终于想到该说什么,还没出口就听到他先说话。
本来她想说就这几步路不用他送的。
“有人影的。”林温转而接话。
“嗯?”
“那里。”林温指向河边。
路灯排布间距长,中间一段黑灯瞎火,隐藏在暗处的一道背影周礼确实没注意。
河栏边站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大约听到声响,她慢慢转过头。
她长发及腰,正面头发中分,遮住两侧脸颊,五官看不清,但身材形销骨立,年龄大约四十往上,脸上没表情,却突然举直胳膊,冲他们的方向铿锵有力来一声:“嗨!”
周礼没防备。
三更半夜,荒芜河水边上演的这一幕堪比“鬼片”,更重要的是,他身旁的小酒鬼居然抬起手,温温柔柔给出回应:“嗨。”
周礼:“……”
周礼侧头,确认林温面色。
林温察觉到周礼视线,看向他解释:“她经常三更半夜出现在这里,看到人就会打招呼,要是不给她回应她会一直举着手说‘嗨’。”
“……你认识她?”
林温摇头:“不认识。我刚开始几次被她吓到,第一次我以为她要自杀,后来发现她这里有问题。”林温指指自己太阳穴,“还是其他人跟我说的,只要回应她一下就行了,她在这边站够了就会回去,她就住这附近。”
周礼又看了一眼对面重新转回去的女人,说:“那你现在倒回应的挺熟练。”
“……是吧,连胆子都练大了不少。”大概一小瓶酒下肚,林温这会精神很放松,也回周礼一句玩笑。
周礼勾了下唇,煞有其事地说:“确实。”
林温笑了笑,又问他:“你刚是不是被吓到了?”
“你说呢?”
“我说其实这条路上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社会新闻,谁走这儿不被吓一跳?”林温道,“所以你送我到这里就好了,已经很晚了,你车呢?”
正说着话,夜色中突然又响起声“嗨”,紧接着更远的地方给出一道回应,有种隔空的默契感,同时照旧带了那么点惊悚。
周礼脚步顿了顿,望向那条河。
好好的又来这么两声,林温心脏难免咯噔一跳。
周礼看到她惊了一下,笑道:“胆也没很大。”
“……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射。”林温真不是害怕,她倒是稀奇,“你怎么都不慌一下?”
周礼下巴一指:“河上有夜光漂,你不是说这女的喜欢打招呼?”
林温不得不承认周礼这点观察入微的好眼神和敏捷思维,她看向河面上的夜光鱼漂说:“人在护栏下面。”
他们这角度看不到护栏下的情景。
“大晚上的有人跑这钓鱼?”
“经常有人在这夜钓,见怪不怪了。”
“钓通宵?”周礼问。
“不清楚。”林温想了想说,“至少会钓到一两点吧,我见过几次。”
林温对深夜十二点以后的街道情景如数家珍,周礼不动声色地瞥向她。
她的低马尾有点松了,发圈滑落在半截,铺开的头发柔柔地搭在她脖颈和肩膀,酒气没这么快消散,周礼隐约能闻到她身上这点香。
不同于低度的啤酒,白酒浓烈似火。
周礼手搭住颈侧,喉结滚动,抻了两下脖子,舒展完后,他说回之前的话题:“还剩这点路,不差送你到家门口了,就当散步。”
“那你车停哪了?”
“饭店门口。”
两人边走边聊,路很短,转眼就到了。林温道声别,利落地转身上楼。她今天拖鞋合脚,走路声音轻。
周礼没马上离开,他先电话联系代驾。
电话打完,楼道里已经没半点脚步声,周礼走出楼道门,本来想再抽根烟,一摸口袋才想起烟盒被他留在了夜宵摊。
他抬头看楼上,六楼先是漆黑,没一会就亮起了灯。
周礼捏着后脖颈,脚步慢悠悠地离开这。
次日早晨,林温如常被闹钟叫醒,洗衣服时闻到衣服上的烧烤味,她难免想起昨晚碰见周礼的事。
想了一会,她有气无力地把一颗洗衣球扔进洗衣机里。
上班后,昨晚那几个扔下收尾工作提早离开的同事,给林温带了些水果和巧克力,林温中午削了一只苹果,下午去忙会场的签约仪式。
袁雪跟她在微信上聊了几句,她没太多时间回复。
又过了一天,袁雪让她晚上去肖邦店里吃饭,林温并不想去。
可能是之前在肖邦店里的聚餐带给袁雪灵感,袁雪发现“老窝”才是最佳聚会地,能吃能玩还能聊,空间又够私密,之后几天她发出同样的邀请。
但没了任再斌这座桥梁,林温觉得她跟肖邦这几人的“友谊”并没有达到能时常聚餐的程度,因此她都推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