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林此人能当上掌印,除了深得皇心,另外也与他知书达理,同旁的掌权太监比低调不张扬有关。
五爷瞧了瞧此人。
“徐掌印可还记得六年前,有一批蟠桃入了试菜太监的口,结果出事的事情?”
那封林一愣,“国公爷说得是,把试菜太监毒到口吐白沫的那一批桃子?”
五爷点头。
封林说记得,“这事咱家记得不能再清楚了,当时咱家便是负责食材的太监,不过那天不是咱家的班,皇上急着吃,另一个小太监去试了那桃子,结果刚吃了两口下肚,突然倒了下去,就当着皇上的面,直挺挺地倒地,满口都是白沫,把皇上可吓坏了!”
皇上当时吓到了,下晌的饭没吃,反而不停地呕吐,太医院空了大半,太医全进宫来了。
“那桃子有问题?”
封林说是的,“后来御膳房另派了一个太监,换了个桃子咬了一口,那人虽没口吐白沫,但也脸色发青,直接呕了出来……”
五爷听得皱眉。
看来不是一人一桃的问题……
倒是那封林问了他一句,“国公爷怎么想起这事来了?”
五爷看了他一眼,自然不会告诉他,寻了个旁的缘由掩了过去。
他辞了这徐掌印离了宫,皇上从远处朝着封林招手。
封林连忙跑了过去,皇上问他国公寻他何事,封林说了。
皇上挑了挑眉。
“这陈年旧事,怎么又想起来了?”
封林回答,“不知道呢。”
赵炳倒也没有追究,叫了封林。
“朕不是同你说,今日下晌,微服去京郊别院打猎么?可都准备好了?”
封林笑起来,“皇上放心,都准备好了。老国公今日不同您讲书,要不您这就走?”
赵炳出了一口气,笑起来。
“朕可在宫里闷坏了,还是你懂朕啊……”
……
京郊。
定国公府别院。
詹淑贤终于从别院走了出来。
“我娘可真成,日日绑着我一起念经,难不成还想让我做尼姑?”
詹淑贤终于熬到老夫人累了,睡午觉去了,带着丫鬟俞姝出了门。
两人说着话,到了林中,此处阴凉,还算舒适,詹淑贤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白绒绒的一团。
“是不是兔子?拿箭来!”
俞姝连忙要了侍卫的箭,詹淑贤两箭射出,竟都射偏了。
那白兔受惊,急忙逃遁。
眼看着兔子要跑没影了,詹淑贤起了怒,刚要再起一箭,忽然有破空之声响起。
下一息,兔子被定在了身后的树上,耷拉了脑袋。
詹淑贤不免回头看去,一眼看见了来了吓了一跳。
“皇上?!”
赵炳也没想到是他。
“哎呀,朕还想什么女子敢在此处耍玩,远处看还以为是个小姑娘,没想到,竟是国公夫人?”
他说着,笑着走上前来,打量詹淑贤。
“朕是不是惊着夫人了?”
第74章 言论
“皇上怎么到这儿来了?”
京郊北风凛冽,天气一日寒过一日。
皇上赵炳说紫禁城内太闷,“还是京郊好。既没有老国公在朕耳边叨叨不停,也没有钱太妃非要摁着朕选妃。”
皇上今岁已十五,除了去岁宫里进的两个秀女之外,既没有妃也没有后。
詹淑贤想到自己当初也是那般替五爷着急,颇为能理解钱太妃。
钱太妃并无子嗣,靠着抚养过皇帝才有如今的尊容,自然要把皇帝照看好。
她道,“皇上莫怪太妃,子嗣总是紧要的,便是太妃不催,百官也要催的。”
皇家事亦天下事。
赵炳说是,看了詹淑贤一眼。
“血脉延续才是最要紧,血脉总比毫无关系的人,更容易亲近相信,夫人以为呢?”
这话总是没错,詹淑贤也点了头,但莫名多了些思虑。
风从山丘上一路漫了下来,吹得钉在树上的白兔,皮毛发颤。
皇上在此时突然问了一句话,“夫人可有姐妹?”
“没有。”詹淑贤下意识就道,她说完才意识到什么。
不过宴温也确实没有一母同胞的姐妹,只有隔房的几个堂姐而已。
她在赵炳的目光里解释,“皇上想让臣妇的姐妹进宫?她们都年岁大了,早已嫁人,是以臣妇没什么适龄姐妹了。”
她这么说了,赵炳哎了一声。
“太可惜了,比起钱太妃给朕选得那些人,真倒是觉得夫人娘家宴氏的女子,普遍相貌出众。”
詹淑贤讶然,不知皇帝莫名说这话作甚。
但小皇帝神色坦然,叫了詹淑贤。
“过几日,钱太妃要办秋日宴为朕选妃,夫人也去吧。”
詹淑贤被他说得一愣。
赵炳笑起来,“朕没什么旁的意思,就希望钱太妃能照着夫人这般容貌,替朕寻一寻就是,可莫要再弄些奇奇怪怪的人来!”
他一脸无奈模样,詹淑贤听着这话笑了起来。
“皇上谬赞了,此为臣妇之幸。”
……
皇上走了,把那白兔也带了去,说收拾好皮毛再给夫人送来。
詹淑贤心下愉悦,谢主隆恩之后,回了自家的别院。
老夫人在厅里等她,“怎么出去这么久?”
詹淑贤愉悦的脸色并未因为此言僵下来。
她道,“娘,咱们得回京了。”
老夫人皱眉,“回京?”
她们是来准备和离的,怎么能回京?
但詹淑贤笑了一声,“这可由不得咱们,方才女儿偶遇皇上,是皇上说,要女儿进宫参加钱太妃的秋日宴。皇命在上,女儿可推却不得。”
她上前拉了老夫人的手。
“娘别皱眉,咱们这两日回去,等秋日宴之后,才回来便是。”
老夫人点了几颗佛珠,重重叹了口气。
“也只能如此了。”
……
翌日,老夫人和詹淑贤又返回了定国公府。
五爷和俞姝听闻是秋日宴的事情,便也没多问,这两人各自揣着满满的心思,那有空关心什么秋日宴。
倒是暮哥儿一日大过一日,在房中待不住了,俞姝便开始抱着他往花园里去。
俞姝眼睛不好,平日里多是奶娘抱着,但今日奶娘身上不舒服,俞姝就让秀淡抱了孩子。
秀淡被詹淑贤拨过来之后,便一直留在此处。
她是个聪明好学的,虽然没有生养过,但跟着梨娘子和暮哥儿的奶娘,学起来极快。
暮哥儿也喜欢她,俞姝知道她没有坏心思,对她也放心。
俞姝一行去了花园,直到回来也没遇上什么人。
可有人却瞧见了她们。
“抱着暮哥儿的是秀淡?”詹淑贤问了一句。
俞姝说是。
詹淑贤意外了一下,“这丫鬟,我都快忘了。”
从五爷和俞姝从贸州战场返回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詹淑贤都快忘了自己还曾给俞姝身边添了秀淡服侍。
此刻,她远远看着秀淡抱着暮哥儿,跟在俞姝身边有说有笑的,甚是亲昵。
詹淑贤啧啧了一声。
“她竟还得了新主子的喜欢,了不得。”
*
五爷让人马不停蹄地返回了俞姝原本的家乡,试着去查清当年五族被灭的真相。
这件事情,事发两端,一段是俞姝家族,为什么俞家的蟠桃突然被点为进贡的蟠桃,又比如那索要钱财的周续,是否有什么问题;另一端就是宫中,没人敢进贡毒桃入宫,为什么不止一个试菜太监吃了桃子有问题?
几日倏忽一过,两边都有了消息。
去了俞姝家乡的人来回禀,说俞姝所言的周续确有其人。
“此人彼时是个当地主管商贸的小官,是个读书人出身,可惜考不上举人,使了钱做了这么个官。俞家桃子做贡桃,确实是此人一手主办的。但此人后来出了事,没等俞家桃子进京,就不见了。”
五爷皱眉,“出了什么事?人死了?”
下面人回答,“回五爷,这人同当地乡绅大族中一个寡妇好上了,但那乡绅家想让寡妇挣一座贞节牌坊,不许寡妇改嫁。这个周续偏要和寡妇私奔,最后被这乡绅大族捉了起来。”
“然后呢?”
“后来,就没这周续的消息了。”下面的人苦笑,“说周续家并不是当地的,也来找过几次,怀疑乡绅把人弄死了,但乡绅一族在当地盘踞很久,他们说这周续跑了,死或者没死都和他们家没关系,他们只把那寡妇沉了塘。”
五爷眉头皱了起来。
但看这乡绅一族的狠辣做派,那个周续十有八九是死在他们手里了。
也难怪阿姝说那人早死了。
但下面的人又道,“也有几个非是那乡绅家的人,说看见周续跑了,但跑去了哪里不知道,所以此人没了下落,死或者没死,也没人知道,他原籍的家族亲人更不晓得。”
五爷揉了揉眉心,默默叹气,只能让下面的人继续去查,“查细一点,看看还有什么线索。”
这一路没什么消息,五爷由不得盼着宫里能查出些什么来。
可惜去宫里查问的人也来回复,道是什么都没查到。
“当初两个试吃桃子的太监,第一个直挺倒地,口吐白沫而死,两一个只吃了一口,人倒是没死。但属下等寻到此人,发现此人早几年犯了事,被毒哑了嗓子,偏他不会写字,属下们问了一番也没问出来什么。”
两边竟然都没有进展。
俞家的蟠桃突然成了贡桃,又在进宫之后突然出事,而俞家在当地名声不错,没有什么累世的仇家,为何就获了这么大的罪责?
难道真如阿姝所言,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想要安稳地在朝廷下过日子,已经不可能了,就算什么都没做错,也极有可能一朝倾覆。
五爷不知,心头沉得厉害。
他只能吩咐人继续去查,但或许,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水落石出。
穆行州过来说了几件军中的事情,又道。
“五爷,我得了林骁的消息。”
彼时林骁将穆行州送出去又返回虞城,没抱什么全身而退的可能。
但林骁没死,还给穆行州来了信,让他放心,这封信,也是林骁对五爷的交代。
穆行州神色古怪了一时。
“骁哥说他被俞厉所放,如今在俞厉西边陲军中,替俞厉守卫城池,对抗朝廷,还请五爷谅解。”
五爷微怔,旋即微微笑了笑。
“这般很好。”
穆行州也替林骁感到开心,“没想到俞厉竟然能放了骁哥,俞厉不愧是……”
他想说不愧是俞姝的哥哥,但当着五爷的面,这关系不提也罢……
倒是定国公詹五爷以手撑额,莫名想到了一些事。
从前林骁是他冷武阁的统领,是朝廷的中坚力量,可如今,竟成了俞厉的守城将军,换一种方式继续守卫着这片山河。
是对是错,恐怕难评判,可这种变幻,又会否是一种趋势?
或许亦无人可知……
倒是穆行州另问了一句旁的。
“五爷同大小姐……真要和离了?”
五爷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微赧,便同他笑着点了点头。
在他这充满笑意的眼神下,穆行州得了答案,仓皇逃了。
*
绣坊门前,秀淡左顾右盼见到姐姐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两姐妹一见面,便相互打量起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比在教坊司的时候,不知道好多少。
“淡淡,胖了。”方秀浅笑起来,眼睛弯如月牙。
秀淡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是胖了些,姨娘让我跟在奶娘身边,姐姐也晓得,奶娘总是吃得最好,我跟着奶娘,自然是胖了。”
方秀浅笑起来,看着妹妹的样子又羡慕又安心,只要妹妹过得好就行。
她问,“百家布可都找好了?”
提及要紧的事情,秀淡连忙将身上的包袱拿下来给她。
“都在这里了。我真是跟姨娘告假好几次出门找的。幸亏姨娘性子好不在意,我都不好意思了。”
方秀浅翻了翻秀淡带来的百家布。
“暮哥儿快百天了,我们姐妹无以为报五爷和姨娘的恩情,做一个百家被给暮哥儿,盼他福寿常在,平平安安。”
秀淡用力点了头。
但看着姐姐眼睛总是一眯一眯的,上前握了她的手。
“姐姐做针线也要仔细眼睛,我还想着等以后姐姐从绣坊里出来,咱们姐妹再一处生活呢。到时候,咱们姐妹再做点小活计过日子,姐姐眼睛可不能熬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