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吗?!”侍卫问。
老夫人起身站了起来。
“没事,只是我女儿犯了旧病,吃了药睡着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转头叫了侍卫。
“我想明白了,我要见皇上。”
……
赵炳闻言大喜,快步返回了城楼。
“瓷瓶在哪?老夫人愿意拿出来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拿出了一张纸。
赵炳快步上前。
老夫人进京盯着他,手里默默攥紧了头上拔下来的银钗。
可赵炳却在最后一步过来之前,生生顿住了脚步。
“来人,给朕呈上来!”
竟是如此地谨慎!
老夫人根本没有拿什么瓷瓶给他,不过是随便的一张纸罢了。
她要的,是一并结果了这昏君的性命!
眼见赵炳不肯上前,老夫人径直扑了上去。
举起手中银簪,向着皇帝喉头插去。
然而赵炳早有防备,向后一闪,大喊了侍卫。
老夫人哪里敌得过那些侍卫,两下便被打到了城楼边,半个身子悬在了空中。
一击不成,便不能再成了。
老夫人摇头笑起来,却在赵炳大喊着“留她活口”的命令里,踩着一旁的箭巷,一跃登上了城墙边。
风大极了,将人吹得摇摇欲坠。
她向外喊了出去。
“小五!”
声音吸引了城下的兵将齐齐看了过来。
骑在马上的五爷亦闻声,急忙看了过去。
“母亲?!”
嗣母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张开了手臂。
她似乎看了过来,又似乎在这千军万马之中,看到了旁的人……
她身后,有皇帝侍卫扑了过来。
而她再没有给那些人机会,年迈的身子忽然向前,径直从高高的城楼上跃了出去。
她高喊的声音传在了千军万马之中。
“定国公府,定的是国,忠的是百姓!”
“为国为民,不为昏君!”
……
老夫人一跃跳了城楼。
城下的詹五爷似被定住。
而赵炳气急败坏地高喊了一声,接着就让人将詹淑贤捉拿过来。
可是人去了,空着手回来。
“回皇上,人没了,好像是……被老夫人生生捂死了!”
赵炳头脑发胀地空了一瞬。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恨声大骂“贱人”“没用的贱人”!
而城下的千军万马,却在一人的高呼声中,朝着城门冲了过来。
“最后一战!夺取京城!”
赵炳在这喊声中浑身震颤,他已来不及再辱骂任何人。
“快快快!护朕回宫!护朕回宫!”
城外喊杀声震天。
炮火冷箭似惊涛骇浪,带着改朝换代的巨大力量,向着皇城扑打过来。
……
最后的对战,倾尽所有的力量。
整个京城被四面八方全部围了起来。
多少人冲锋在前,去攀爬高高的城墙,去厮杀皇帝的兵将,去攻破坚固的城门。
冲上前去的人死了,后面接连不断地有人再涌上前去。
前赴后继,连绵不绝。
这一刻,他们不是为了哪一个人而战。
而是为身在灰暗朝廷压迫下的自己,为昏庸君主迫害下的亲友,为过去承受的不白之冤,为旧年遭遇的不平之事……
是为了推翻一个腐朽到了极点的旧朝!
割掉这块腐烂全身的病肉!
迎来这片土地新的太平和重生!
太平和重生!
最后的战场,冷兵相接,炮火连天,血肉横飞。
鏖战,三天三夜。
直到残夜尽去,黎明的第一道金光射出。
第一座城门轰然倒塌!
金光摄入城门,昏暗阴冷许久的京城,在这一刻陡然亮了起来。
接下来,更多的城门倒塌殆尽,黎明之光洒满了京城!
兵将们承着黎明的金光奔向了紫禁城,本以为又是一番艰苦卓绝地攻占。
可不到两个时辰,宫门被破,兵将似势不可挡的洪水一样,涌进了尊贵不可亵渎的紫禁城。
詹司柏坐于马上,被拥入了宫里。
金銮殿前,他看到了吊死的人。
那人身穿明黄龙袍,吊死自在了大殿上。
是皇帝赵炳。
君王已死,此战就此结束。
兵将们全都欢呼起来,这场改朝换代的大事,他们成了!
只是詹五爷看了那吊死的死身几息,走上了前去。
三年未见,当年自己陪伴的小皇帝,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样。
五爷站在尸首前,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有一瞬的恍惚,恍惚着自己其实不认识这个忠诚了半生的人。
宫里到处乱糟糟一片,为了防止再起冲突,五爷让人放下皇帝尸身,开始分派各处军务,不许烧杀抢掠,不许危害百姓。
军中都是他执掌多年的兵将,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含糊。
就在此时,有几人在士兵护送下到来,当头的便是俞姝。
“阿姝!你怎么来了?!”
俞姝走上前来,先看了看五爷,身上只有几处皮肉伤,可惜英俊不凡的脸上,不知怎么擦了一道血痕。
但他并无大碍,俞姝放下心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晶莹温柔的光。
俞姝在这时,问了五爷一句。
“听说皇帝吊死在了大殿前,是真的?”
五爷指了后面的屋子,“尸身就放在房中。”
他握了俞姝的手,“你来所为何事?是有什么不妥吗?”
俞姝没回答,反而向身后看了过去。
“我请了一人到来。”
五爷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竟然是许久未见的老国公。
老国公穿着布衣布衫,一如寻常教书先生一般。
从前,他案牍劳碌,常常生病,还要撑着病体上朝。
在虞城教书这几年,反倒看起来比从前更有精神了,倒也令人意外。
“首辅缘何到来?”
老国公看了俞姝一眼,“本是王姬请我前来襄助于你,只是没想到这仗打得比想象中顺利。是老夫来迟了。”
五爷在这话里,瞧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她亦笑着看了他,男人心中暖的厉害。
但老国公却叫了他一声。
“听说皇上吊死了?依我看,只怕未必。”
五爷一愣,“尸身在,难道是替身?”
从前他们在朝的时候,皇帝并没有替身。那时皇帝年轻,相貌还没有定下来,找替身不易。
但三四年已过,皇上即将到了弱冠之年,若是有替身在,并不是不可能。
而老国公道了一句。
“皇上可不是会为社稷而死的人,他可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绝不会自缢!”
五爷和俞姝都向老国公看了过去。
首辅幽幽叹了口气。
“我是一朝首辅,是托孤重臣,但我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辅佐的是个贪生怕死且心思扭曲之人……”
先帝薨逝的猝不及防,这宫中只有七岁的赵炳能登基为帝,而他出身寻常,甚是开蒙没多久。
老国公领了托孤众人,尽心辅佐。
他一直以为,外有定国公父子保家卫国,他在朝廷宫中辅佐皇帝,总能期待一个太平盛世。
而他也将辅佐出一代明君。
可他终究是期盼的太多,赵炳身上的问题渐渐显露,知道有一次。
那日御书房上课之前,他提前到了,有宫女去给他奉茶。
而奉茶的宫女来路上,与行至此处的赵炳险些撞上,茶水泼了出来,落到了赵炳的龙袍上。
虽是滚烫的热水,但并未伤及皇帝,也算是虚惊一场。
但赵炳不知怎么,似乎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一样,反应异常强烈。
他道这宫女是蓄意谋害皇帝,要行刺杀之事,说什么都要将此女杖毙。
连老国公亲自出言阻拦,都没有拦住。
那天皇上受了惊吓,哪怕杖毙了此女,也没能上得成课。
他想着皇帝彼时才九岁的年纪,兴许还太小,要多加教育,才能成宽仁明君。
可翌日又进宫上课,他在上课之前得了传信,说皇上要晚两刻钟再过来。
“皇上去了哪里?”
“回首辅大人,昨日那欲用滚水泼皇上的宫女,皇上已下令连坐她整个茶房,今日被连坐的宫女们要被处以鞭刑,皇上亲自观刑。”
老国公大吃一惊,不知皇帝为何对此没完没了。
他让太监领着他去了,但到了那里,几个宫女都已咽了气。
他看见小皇帝赵炳拍着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
“这下,终于没人敢再害朕了吧!可真是吓坏朕了!”
……
老国公说了那些从前的事,在头顶高悬的日头强光下,摇了摇头。
他瞧了一眼俞姝,“王姬家中被五族被灭,其实亦是同理。不然纵使有错,抄家灭族已经够了,怎么能株连五族?”
俞姝攥紧了手。
五爷与老国公常年在外打仗,进宫看到的赵炳,总是天真烂漫的模样,哪里能想到这些?
他亦震惊,又为俞家心痛不已。
当时替俞家报仇,杀了太监徐员,终究只是个假象。
罪魁祸首,哪里只是徐员一人?
老国公长长叹了口气。
“我是被先帝托孤的人,曾发誓辅佐新皇,可新皇是这般心性,我亦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在努力教导他,可他只是越来越会伪装自己毫无人性的一面。有时候,连我都分不清了……”
所以招安之时,皇帝会派老国公去招安俞厉,想要一并把这个知道自己底细的首辅,一起清除!
老国公没有说下去,他只是看向五爷。
“既然改朝换代,何不来个彻底?!惜命如赵炳,必然不会吊死殿前,他一定在这宫中某一处,五爷立刻封锁紫禁城,务必找到此人!”
*
紫禁城的角落。
有小太监偷偷从墙边掠过,然后躲进了一旁的竹林里。
竹林后面有个狗洞,连着冷宫,而冷宫距离出宫,并不远了。
此人身量不大,矮身就进了狗洞里。
衣裳被刮烂一缕,露出里面绣了明黄色金线的衣衫。
赵炳连忙把衣衫遮掩起来。
他已让替身替他而死,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悄悄逃出被叛军占领的皇宫。
“都来害朕!朕偏不要死!”
他从狗洞努力爬出去,那一刻,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他母妃死的时候,他都记不得了。
但想让他死的人太多了,这后宫充满了死亡的陷阱。
谁也别想害死他,只有他害死别人的份儿,若是谁对他不够忠诚,那么也必须要死在他手上……
赵炳奋力从狗洞爬过去,爬过去,就是生还的希望。
他是皇帝,总有人拥戴他,他还能东山再起!
可他从狗洞钻过去的那一刻,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
他抬头向上看去,看到了许久不见的人。
是昔日的定国公詹司柏。
赵炳一惊,两边看了过去,心下发凉。
此处早就站满了人,他所谓的逃生之路,成了死路一条。
“皇上,别来无恙。”
五爷低头看着狗洞里爬出来的皇帝,想到那么多人,为这样的人鞍前马后而死,又有那么多人,就死在了这样的人手上。
好比他的兄弟穆行州……
他看着那惜命的皇帝。
赵炳在他的眼神里,不禁一颤,下一息,竟跪在了他面前。
他忽然哭了起来。
“五哥!求求你!看在咱们昔日的情谊上,放过朕……不,放过我吧!
他哭求了起来。
“我就想去世间做个小民,只苟且地活过一声,不行吗?求求你,五哥!你不是最忠心的人吗?你不想亲手杀死你的君主吧?!让我自生自灭好不好?!五哥?!”
从前,他也会这般叫他。
五爷每每听着,还总是对那小皇帝心生怜意。
可如今……
他一时没开口。
赵炳见状,还欲再说。
但老国公走了出来。
“皇上何必再装下去?皇上之心性,如今不止我一人知晓,天下人都已知晓!”
老国公看着自己辅佐多年的赵炳。
“以你心性,苟活下去,只会害死更多的人,你决不能再活……”
在他说穿戳破的言语里,赵炳突然暴起,朝着老国公扑了过去。
他眼中淬满了寒意,亮出手中匕首。
老国公,是看穿他的第一人,眼下还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