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纸到底包不住火,此事闹得极大,卫家暗中提前察觉了什么,直接将他捉了起来。
“是不是你放火?!”
卫泽言不否认。
“那知府死了,上面重新派新知府,难道不是咱们的机会?我都是为了咱们卫氏好!”
卫家的人都被他的理所当然吓到了。
他们告诉他,“死的不只有知府一人,还有上下几十口人!”
卫泽言觉得那没什么稀奇,也不明白卫家反应如此大做什么。
可卫家人怕了他,连和他一起寒窗苦读的同窗们,看他的眼神也都充满了惧意和嫌弃。
卫家在这时,不知怎么发现了他的真实出身。
他们立刻将他逐出门去。
“你本就不是我们卫氏的人,以你的出身,更不该走上科举之路。我们不会告发你,你就此脱离卫家,就此离去,再不要同我们往来!快走!”
他们把他赶走了。
而那时,他生母浑身染病,离了世。
官府很快查到了他有问题,四处缉拿。
他好像又回到了青楼里的阴暗日子,光鲜不再,每天躲躲藏藏地逃命,像极了阴沟里的老鼠,再没有了希望。
直到那年,他险些被官兵抓住之时,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挥刀赶走了官兵,将他从刀尖下救了出来。
那天日光很盛,俞厉站在光中,冲他爽朗一笑。
“读书人,不好生读书做学问,在这乱世里乱窜什么?不要命了?”
说完,他把自己手里的刀,扔给了他。
“给你留件防身之器吧!好好活着!”
第92章 心灰
卫泽言没有死在官兵的抓捕之下,但也没能跟上那个救了他一命、又送了他防身之刀的人。
袁王造反之后,在朝廷之下过不下去的卫泽言投奔而去。
可他没有功名在身,而袁王手下人才济济,根本进不去,空有一身抱负也无法施展。
卫泽言在秦地半年,都没找到用武之地,可秦地之外的朝廷,又容他不下。
他逃出了青楼,逃出了朝廷的抓捕又能怎样?
他仍旧直不起身子、抬不起头,仿佛仍旧活在阴沟里。
他找不到归处,又在奔波之中染了病,濒死之际只能窝在一个阴暗的小房子里。
就好像从哪里来,又回到了哪里去。
就在一脚踏入鬼门关的时候,他竟然再次遇见了当时救了他,送了他一把刀的人。
那人还记得他,看见他这般便给他请了大夫,然后亲自拉起他,将他拉出了那间阴暗的屋子。
他没有问他的出身,也没有问他的去处,却看懂了他的难处。
“读书人,这是无处可去吗?我缺一个军师,你可愿来助我一臂之力,咱们一起造反朝廷?”
那天明明是个阴天,黑云压着整座城。
可莫名地,卫泽言竟晃了眼,就在两度给他希望的那个人身上,他又看到了光,是如太阳一般闪耀的光。
那一刻,他暗下决定,他要用尽平生所有助此人,能将此人推得多高,便是多高!
这是他卫泽言能给他的,最好的了。
……
孟氏一族将罪名定在了卫泽言身上,说什么都要俞厉杀了卫泽言。
孟以谋更是心恨卫泽言久矣。
“王若是舍不得,便由我亲自杀了他!待我为尔凤报了仇,王再杀了我不迟!”
竟是要以命换命。
俞厉怔怔,他还没能从卫泽言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语,和深藏多年的身世中缓过神来,孟氏要杀了卫泽言的意愿又是如此地强烈。
就在这时,有人来传了信。
“王,军师要见王一面。”
俞厉不知道他还要说什么,但还是去了。
卫泽言的房里焚了香,俞厉从来说不出卫泽言焚的是什么香,但那味道暖融融的,让人恍惚之间,几乎回到了从前的日子里。
他站在门前没有走进去,或许是不想闻到那熟悉的香气,又或者不想记起从前的日子。
廊下刮了刀子一般的寒风,将人吹得清醒。
“出来说话。”俞厉开口。
卫泽言并不介意,应了一声“好”,然后披了衣裳走出门来。
凛冽寒风从廊下吹过,仿佛能在心上刮出刀口一样,但什么也没有。
卫泽言瞧了俞厉一眼。
“孟氏定要杀了我吧?你应了他们就是。”
在这话中,俞厉抿了抿嘴,而后冷声。
“杀人偿命,本是应该。”
卫泽言默然一笑,“王能有这般觉悟总是好的……”
话音未落,俞厉便问了他。
“你要见我到底作甚?”
时至今日,卫泽言要杀阿姝,却令妻子李凤间接身亡,他不知道卫泽言还有什么要同他说的。
但卫泽言真就开口说了许多话。
“孟氏不会饶了我,你杀了我便可以用孟以谋了,此人也颇有谋略,只是孟氏野心大,你要慎重。但孟王后身死,孟氏也不会再猖狂到哪里去,只要你不再续弦孟氏女也就是了……
“关中有一叶氏,是主动归降的诗书礼仪之家,他们家与孟氏情况相仿,但却是降将一派,你前有孟氏做发妻,后面便可以续弦叶氏之女,这样一来,新臣旧部虽有矛盾,但也能分庭抗礼,相互牵制,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这些话都随着廊下的风吹进来俞厉的耳中,可在他耳中没有停留一息。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卫泽言。
卫泽言也知道他自己活不久了,可又说这些做什么?
“你就这么想让我做这个王吗?”
俞厉陡然看住了他,“若我自己……不愿做这个王呢?”
话音落地,风都停了下来,昨日被俞厉挥刀砍断打扮的竹林里,此刻竟也没了声音。
卫泽言慢慢睁大了眼睛,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俞厉。
“你说什么?不想当这个王?!”
俞厉说是。
“我只是一介武夫,没有什么智谋,也不懂什么权术,时势将我推到了这个境地罢了。我真的适合做王?恐怕阿姝都比我适合……”
俞厉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当年同意招安,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他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大的本事,他自己不清楚吗?
偏偏招安没能成,皇帝是千古昏君,卫泽言更是从中作梗。
他看住卫泽言,想知道卫泽言听了这话,又是如何表示。
卫泽言在俞厉的话中,讶然哼笑了一声。
“阿姝……你可真能想……哪有女子做王的?况且你可以把王位给她,那是你亲妹妹,但她只会把王座传给她的儿子,还有你俞厉什么事?!”
他说着,突然叫了俞厉一声。
“俞厉,你醒醒吧!这虞城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不做,只会死在别人的刀下,你懂不懂?!”
他声音大了起来,俞厉却越发地在“王”的字眼里,愤恨冲上心头。
若不是这王位,他何至于此?
妻子也不至于亡故!妹妹也不至于屡屡涉险!
王位于他,仿佛如枷锁桎梏一般。
而这些枷锁桎梏,卫泽言似发疯了一般,非要加在他身上!
他突然反意浓重。
“可我就是不愿再做你所谓的王!哪怕传给阿姝,给暮哥儿,我也落得痛快!”
俞厉说了这话,连自己都觉得痛快了起来。
可卫泽言却神色古怪到了极点,脸上的皮肉不自然地抽动。
他歪着头看着俞厉,然后转身进了房中。
俞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刚要问他一句,而卫泽言从房中出来之后,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俞厉困惑不解,可卫泽言忽然抖出一把匕首,一瞬间架在了俞厉的脖子上!
上一息还一心一意为俞厉着想的人,下一息便用匕首对准了俞厉。
谁都想不到,不要说俞厉的侍卫来不及出手,连俞厉自己,都没有任何防备。
“你要杀我?”
俞厉惊问,忽而又笑了起来,“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早死早解脱!”
卫泽言在他的笑声里,攥着匕首的手紧了紧。
他垂眸看了一眼被自己勒住的俞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朝着那些惊吓地围上前来的侍卫道。
“就凭你们几个,能救出你们的王吗?还不快去多叫些人来?!”
他没有驱散侍卫,反而让他们多叫些人来,众人皆是惊诧。
俞厉也止不住向他瞥去。
“你到底要做什么?!”
卫泽言只是看向他,良久才低声道,“你会知道的。”
……
发生了这一连串的变故,俞姝几乎没能休息。
秀淡替她点了安息香,“王姬好歹睡一会,歇歇眼睛也是好的。”
俞姝谢了她,刚闭起眼睛来,外面忽然有了禀报。
“王姬!卫泽言把王劫持了!”
“什么?!”俞姝腾的站了起来。
……
卫泽言院内院外,站满了侍卫,封林在前劝说。
“卫泽言!你发疯了吗?!那可是王!快放了王!”
他紧张得不行,但俞厉和卫泽言两人,前者神色恍惚地被挟持着,而后者神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人能猜透。
现场古怪极了。
俞姝到的时候,众人僵持不下。
封林亦没了办法,前来寻她。
“阿姝,卫泽言不知道要做什么,一直挟持着王,偏偏王神情恍惚,情形非常不好。”
在这话里,俞姝朝着那两人看了过去。
哥哥不知看向何处,倒是卫泽言看了她一眼。
俞姝不清楚卫泽言和哥哥之前都说了什么,但眼下这情况,显然卫泽言还有要求。
她沉吟了几息,缓步走上前去,对上了卫泽言的目光。
“有什么要求,你说来便是。”
卫泽言在这话里,不由地看住了眼前的女子。
她和俞厉相貌乍一看并不十分相像,但细看还是能瞧出一母同胞的眉眼。
可俞厉性情粗狂,情义为先,他妹妹俞姝却柔中带刚,机敏沉稳。
想想当初,卫泽言也是看出了俞姝的聪慧,和对于俞厉而言的重要,所以起了要娶她为妻的心思,这样一来,目的一致,对大家都好。
可惜那次进京,出了差错。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才有了今日局面。
卫泽言看向俞姝,淡笑了一声。
“我要做什么?这还不明白吗?我不想死,不想就这么窝囊死在孟氏手里!我尽心尽力终于你哥哥,如今他还要杀我,我只能以此逃脱了,不是吗?”
他说着,一眼看到了俞姝身上。
“可你哥哥武功高强,我能制住他一时,却制不了他长久,不如换你前来,同我行个便利。”
他这话竟说得有理有据。
卫泽言仅有的功夫,还是俞厉交给他的,他能出其不意地制住俞厉,但俞厉也能寻个时机反制了他。
相比之下,控制俞姝,比俞厉容易得多。
这话说完,俞姝还没来得及回应,俞厉忽然冷笑了起来。
他径直叫了阿姝,“别答应他!你回去,不管你的事!”
然而卫泽言啧啧一声。
“你心疼你妹妹,你妹妹亦心疼你,她怎么能舍得不答应?”
话音落地,他手下忽然用力起来。
俞厉颈边一痛,有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卫泽言竟然当真下了手!
俞厉不可思议地向他看去,但卫泽言错开了他的目光,只看向俞姝。
“阿姝,换吗?”
那一刀不可谓不厉害,俞厉颈边血珠涌出来,汇成一条血流,呼呼向下流去。
就算不割到要处,但这样流血不止,人也撑不了很久!
俞姝心下发紧,她答应了卫泽言。
“我换!你不要再动哥哥!”
她说完,理了理发髻衣襟,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
俞厉连道不可,“阿姝回去!不要过来!”
但卫泽言割在他脖颈的匕首可没有一刻松开。
直到俞姝走上了前,距离两人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俞厉颈边流下的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襟。
俞姝开口,“你可以松开哥哥了吗?”
俞厉连连赶她离开,但卫泽言却笑着叫了她,“你再走近一点。”
俞姝依言照办,她一步迈过去,已经在卫泽言可控的范围内。
风声倏然呼啸。
卫泽言突然在俞厉耳边说了一句。
“我从未想过害你,今日也是一样,只是想把牵绊你称王称帝的人带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