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林吓到了。
要是朝廷这些兵,将孟氏兄妹打出了个好歹,俞厉和朝廷的招安大事,可就要横生波澜了。
他连忙招呼人手冲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不知从哪窜出一箭,箭风凌厉,直奔与朝廷兵马斗在一起的孟以谋而去。
孟氏一族是文臣之族,孟以谋作为嫡长子能骑马用剑已是不易,如何应对的了这般从天而降的冷箭。
更要命的是,这一箭角度刁钻,他完全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其妹李凤看到了,惊叫一声,“大哥小心!”
可是已经晚了。
箭射向了孟以谋的身后。
孟以谋若是就此身死在了和朝廷俘虏的对战之中,孟家得是多么悲痛,坚决不会归顺朝廷。
那么俞厉能否顺利归降,可就是个未定之数了。
封林追随俞厉多年,早已把俞厉的意志作为自己的意志。
他当下想都没想,抽刀上前。
但是时间太紧,他抽刀挡去,也只堪堪击偏了那冷箭。
箭头侧歪转向,从他耳边嗖的划过。
血瞬间迸出,封林耳边被撕开一道血口,耳朵几乎成了两半。
而被他所护的孟以谋,从鬼门关门口被夺回来一命。
……
封林带的人手足够,很快制服了朝廷的俘虏。
这群人被关押许久,完全不知外面消息,今日守卫他们的人出了事情,他们凑准机会逃了出来,又被守卫赶来捉拿,不想竟然同路过此地的孟氏兄妹撞到了一起。
众人这才发生了厮打。
幸而封林来的及时,他一边让人把朝廷的俘虏重新关回去,另一边询问孟氏兄妹可有受伤。
除了孟以谋受了两处浅浅的皮肉伤之外,两人并无损伤。
封林大松了口气,连忙让自己的人手,亲自护送两人去往虞城。
原本短兵相接的小镇外面,不出一刻钟便安静了下来。
封林并未着急离开,反而从混乱的地面上,捡起了方才割裂自己耳朵的那一箭。
方才朝廷的俘虏虽然也夺了弓箭在手,但这一箭的来向却不在朝廷俘虏打斗的方向。
他拿着那箭想一旁的树林里看了过去。
有人想要趁乱暗杀孟以谋……
*
卫泽言在自己的宅院里,跪坐在蒲团之上,净手做香。
有人前来回禀后离开,卫泽言手下一颤,不小心将香灰洒了出来。
他静默着半晌没说话,但有人突然来了。
外面的人拦不住,此人已经到了门前。
卫泽言便开了口,“让他进来。”
来人一步跨进房中,将一支沾了血的箭砰得放在了桌案上。
卫泽言的香灰被震出了更多。
他一言不发,同封林对视半晌。
还是封林先忍不住了。
“你想做什么?杀了孟以谋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你还嫉贤妒能?”
卫泽言哼笑了一声。
封林见他这般样子,重叹一气,然后压低了声音,盯住了他。
“别说你是想破坏招安?!”
杀了孟以谋嫁祸给朝廷俘虏,明显是冲着破坏招安去的。
卫泽言当着他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是又怎样,是又怎样?”
两人眼神撞在了一起。
封林刚要说什么,有人在此时过来传话。
“军师,封统领,王请二位立时过去。”
*
孟氏兄妹同朝廷俘虏打起来的事情,俞厉知晓了。
他眼皮跳了两下,将卫泽言和封林都请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方才遣人去问了朝廷那些人,他们并不认识孟氏兄妹,怎么好端端地打了起来,听说孟以谋险些中箭。”
确实险些中箭,因为这箭射到了封林耳朵上。
他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口,只洒了止血药。
眼下,好端端的耳朵,被箭豁成了两半。
俞厉脸色发沉,看了一眼卫泽言,又看了看封林。
他问向封林,“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来得奇怪。
他问了,堂内气氛一时有些紧绷,同王宫处处张灯结彩的热闹割裂开来。
俞厉跟封林要一个答案,而卫泽言也看向了封林。
封林在两人的目光里,笑了一声。
“只能说这事真是凑了巧了,当时朝廷俘虏被围攻,哪里分得清谁是谁,胡乱放箭……
幸亏没出大事。”
俞厉在这话里“哦”了一声。
而封林则极快地看了卫泽言一眼。
两人离开王宫之后,封林直接将卫泽言扯去了一旁空旷处。
封林开口就问。
“你不同意招安,也不能用这种办法架住王。王与你我,都是从这虞城的小兵小将做起来的,这些年过来,生死不知多少次,能走到如今何其不容易?”
封林说着,叹了口气。
“招安有什么不好?每天打打杀杀,我都累了……我不说那些生死大战,就说李榭那厮,上此暗杀差点被他得手,王差点断了一条腿……招安之后,至少能安稳多了。”
封林是武人,是俞厉的侍卫统领,连晚上睡觉都不敢真的如寻常百姓那般,沉沉睡过去。
他希望招安。
卫泽言在这话里,没有反驳。
封林见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前那些事别想了,这些年风雨已过,以后就当重活一世,娶妻生子,安身立命,是新的活法。”
卫泽言笑了笑。
“好。”
……
封林送走卫泽言之后,又返回了王宫。
他让俞厉尽快和朝廷商议好招安之事。
“既然决定招安,便不要拖延,以免夜长梦多。”
今日孟氏兄妹差点出事,让俞厉也心有余悸。
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要归降朝廷,只是他已不是他自己,也需要争得更多的支持。
今岁俞地大旱,收成不好,李榭和朝廷也都蠢蠢欲动,相信很多人也愿意归降。
封林说得对,他确实不能等到万事俱备再去和朝廷商谈,他必须快些。
俞厉立刻手书一封,快马加鞭地传去了定国公府。
他亦同意招安。
*
京城。
五爷得到俞厉肯定的回复,大松了口气,回到房中便把俞姝一把抱进了怀里,还把人高高抱了起来。
俞姝被他吓到,连忙拍了他。
“五爷做什么?!”
男人仰着头向她看过去,看到了她微有些惊慌的眼睛。
他让她圈着自己的脖子莫松手,“阿姝的眼睛真好看,若是复明了,只怕更漂亮了。”
怀里的人闻言笑起来,眉眼弯弯,是同从前的冷清再不相同的,淡淡的柔和。
五爷不肯把她放下来了,俞姝问他,“到底是什么好事?哥哥来信了是吗?”
她一下就猜到了。
五爷越发看住了她,看住了那双烟幕弥漫的醉人眼眸。
这世间,再没有比她更生了一颗玲珑心的女子了。
他说是,笑道,“你哥哥同意了!”
……
招安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五爷先去了一趟老国公府邸,争得了老国公的同意。
老国公感叹,“五爷一直想招安俞厉,还真就成了。俞厉此人,观其言行做派,是爱兵爱民之人,我亦欣赏。”
有了首辅这话,五爷推动朝廷派人去虞城第三次招安,也顺利的完成了。
这次俞厉答应的痛快,众人都猜测,可能与封林被斩,或者俞地大旱,又或者俞地局势紧张有关。
不论如何,朝廷收了俞厉,便相当于没有出一兵一卒,拿回了秦地一半土地,之后再制服李榭,指日可待。
皇上亦没有异议。
初步的招安已经达成,接下来最要紧的是正式接洽。
朝堂上,五爷提议礼部尚书宴大老爷。
“举贤不避亲,宴尚书是遍州人,而与俞厉最佳招安之地,非遍州莫属。”
遍州距离京城和虞城都近,宴尚书没什么不同意的。
而以他的身份,招安这异姓王正合适。
只不过皇上在这时开了口。
“朕以为不妥。”
众臣看去。
皇上道,“俞厉是朕继位以来,第一个同意招安的反王,还是异姓王。朝廷应该以更大的诚意纳他归降。”
他说着,看向了老国公。
“不若就让首辅,亲自前去招安俞厉好了。”
老国公怔了一下,詹司柏也有些意外。
首辅之地位,确实比礼部尚书更重。
皇上在这时点了首辅,“首辅以为如何?”
老国公上前。
“臣领命。”
*
别院。
老夫人听闻这次招安要在遍州,颇为意动了一番。
她幼时便同两个弟弟在遍州长大,那时候她还没有进京,也没有嫁人,和弟弟们都在一处读书。
当天晚上,老夫人还真就梦到了遍州,更是梦到了自己那英年早逝的二弟。
二弟比大弟更听她的话,时常乖巧地跟在他身边。
她梦到了二弟幼时的样子,乖巧地坐在书房里练大字。
她走进了过去,想唤他一声,可他突然转过了头来,并不是幼时模样,而是后来做了官的样子。
他一向儒雅,可在梦里,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大姐,枉我将女儿托付给你,你竟然以我女换你女,让我阿温去那朝廷受罪多年!
“你女儿有人疼有人爱,我的阿温呢?谁疼她爱她呵护她?!
“你对得起我吗?!你还我阿温的大好青春!”
老夫人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
翌日,她便将五爷叫了过来。
“你可是要去遍州?我与淑贤也一起过去吧。”
五爷讶然,“母亲去作甚?”
老夫人叹气,“我近来总梦见你二舅,这次去遍州,去他坟前看看他吧。”
这是老夫人的家事,五爷不便多言。
他想着俞姝和暮哥儿也要去,正好不知用什么由头,便道,“让阿姝和暮哥儿也一起过去吧,就当给母亲做个伴。”
老夫人还以为他一时三刻都舍不得那母子,笑看了他一眼,没多想就应了。
五爷一走,她就告诉了詹淑贤,让她准备些衣衫。
“去遍州看看你二舅,韩姨娘母子也一同前去,就当是出京散心了。”
詹淑贤惊讶,她根本不想去遍州,也不想去看什么二舅。
这一来一回又是许多时候,等回来,她可真的该同五爷和离了。
而她跟皇帝,也才刚有了些许连结而已……
她心里不耐,劝她娘不去,可娘却非说要亲自给二舅上香,非去不可,还非要带着她同去。
她一着急,真要犯了喘症了。
但恰在这个时候,皇上来了。
詹淑贤在别院外的树林中见到了皇帝。
径直便把国公府一家都要去遍州的事情说了,说老夫人要带自己过去,连韩姨娘母子都要去甚是不妥。
她的本意,是想让皇帝想个办法将她留下来。
只要皇帝开口,她留下来还不简单吗?
但赵炳却来了兴致。
“那韩姨娘母子为什么要去?遍州这么好么?朕也想去了。”
第79章 天地
遍州。
十一月初,寒风凛凛。
但在寒风之中,旗帜飘飞。
沿河两岸的湖泊,各自插上了各自的旗帜,而在两岸之间,有铁桥相连。
风将往水的浪涛声,旋上两岸。
两日之前,所有人都已到达遍州。
此次招安,就在往水对面的山庄里。
等到招安那日,双方陈兵往水两侧,老国公与几位朝廷官员,会在定国公兵马护送之下通过铁桥,到达对面高地上的山庄,与虞城王俞厉正式和谈。
其实在此之前,双方基本已经达成和议——俞厉俯首称臣,而朝廷会册封他作为异姓王继续掌控俞地,不必交出兵权,仍旧是俞地之主。
这样的结果让俞地的很多人都能接受,只是朝臣们颇多议论,不过定国公和老国公如此主张,皇上又没有任何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次招安也是过场,钦天监早已算好时辰。
招安那日的巳正二刻,便是极好的时辰。
在此时和谈结束,放烟花炮仗,饮庆功美酒,之后朝廷和俞地必然相安顺遂。
五爷在这日,从崖苑特特带了俞姝出来。
五爷和老夫人一行都暂且宿在了崖苑,俞姝亦然。
这场招安对她来说意义非凡,时间离得越近,她越像是做梦一般,总有种不真切之感。
五爷牵了她的手,替她掩了披风。
“崖苑后面的湖泊陡峭,但地势极高,能从崖上看到对岸和谈用的山庄,要不要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