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晴回答道:
“因为我知道,他最后没有出事。”
她前段时日在中州养病时,丰天澜动辄就拿剑追着她揍,他那模样健康的很。
天机石不解道:“你对他毫无愧疚吗?”
“怎会没有愧疚?”
穆晴笑了一下,说道,
“杀他徒弟,与他拔剑相对,利用他为棋子对付魔君,以自刎胁迫他……我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他。”
天机石又问道:
“那你为何不动摇?”
穆晴站起身,回答道:
“因为我很清楚,这是一场试炼。我心若摇晃,便会输掉,往后再也没有与他相聚的机会。”
天机石迟迟没有说话。
穆晴问他:
“就到此为止了吗?”
穆晴慢悠悠地说道:
“这一关考验的,是我心中存在的遗憾和歉疚吧?除了我的小师叔,还有严师伯、三师兄、妖皇……我的遗憾多着呢,不继续考验了吗?”
天机石问道:
“你会因愧疚而后悔当日选择吗?”
穆晴回答道:
“绝对不会。”
天机石疑惑道:
“为何?你认为你走的路很对吗?”
“因为后悔无用。”
穆晴说道,
“至于对或不对……我从未标榜过,我的言行举止是正确的。毕竟我自知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一颗善心。”
“对或不对,我都已经做了,就交由后世去评定吧。”
天机石说道:
“你比我更像石头。”
穆晴笑着问他:
“这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天机石未答。
穆晴眼前的幻境消散。
她又一次回到了周身有着星辰银河之景的漂亮房间里。
她面前悬挂着三块木牌。
中间那一块,上方写着的“今日”已经失去了颜色,这应该代表着穆晴已经通过了这一关的试炼。
※
东海,小秘境。
殊识舟手中握着碧落剑,指着冒充主峰弟子的巫族。
他持剑姿态看似轻巧随意,实则毫无空隙。
秘境洞天之内已经布满了他的剑意,只要他心念一动,巫族就会被割掉脑袋。
巫族毫无畏惧地看着他,道:
“如此漂亮的剑,用以杀伐实在可惜。”
殊识舟冷厉道:
“剑不杀人,与废器有何差别?”
不待那巫族多言,殊识舟已经一剑挥出!
殊识舟是个标准的剑修,能靠剑解决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动嘴皮子。
至于直接动手会引发什么后来的麻烦?
他才不管这些呢。
脑子里总想着这种事情,手上的剑也会跟着变钝的。
剑气已出!
那穿着主峰弟子服的巫族没有胆怯,而是朝着殊识舟,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他揭开篮子上的布,一缕残魂从里面淌出。
巫族双手结印。
碧落剑的剑气已经到来,自他颈上削过,留下一道齐整剑痕!
巫族的颈上溢出血来。
随后,他的脖颈便沿着剑痕断掉,头颅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几圈。
最后那头颅停下时,是面朝着殊识舟的。他面上笑意仍在,此时显得诡异又恐怖。
丝丝缕缕的红色雾气,从巫族的血中升起。巫族的魂魄,也从身体之中离开。
血气与魂魄缠绕上巫族死前所结手印,将那印记笔画拓延,形成诡异血印!
随即,完整的血印,携着那一丝篮子里淌出的残魂打向殊识舟!
殊识舟迅速后退闪避!
他手中夹着一张以天蚕丝为纸张的符咒,念动咒诀后扔出,符咒燃烧,顿现结界护他周身!
殊识舟调动剑意,欲除血印和残魂!
触及剑意一瞬,血印忽然散开,呈现一团细密血雾,将殊识舟包裹其中!
殊识舟身上结界虽坚固,却不敌擅阵、也擅破阵的巫族以命相换而成的术法。
结界触及血雾之时瓦解,巫族之血和那一缕残魂,直扑殊识舟面门!
一道声音在殊识舟耳畔响起:
“好好看看吧,这才是你应当有的前路!”
“——剑鬼!”
殊识舟眼前顿现情景和声音。
……
穿一身红衣的魔君祌琰,带领魔族攻山海仙阁,解破仙阁护山阵法。他手中握着扇子,在众人惊恐视线之中,对殊识舟道:
“能够如此轻易破除山海仙阁防御,还要多谢殊仙长帮忙才行。”
因魔族势大,来仙阁做客,欲商盟友的天越剑盟的副盟主朱纶,也在这时道:
“殊师侄,我来仙阁这些日子,总瞧见你鬼鬼祟祟,原来是在忙这些事?”
……
东海小秘境中。
殊识舟一首握剑,一手扶着额头。
这些到底是什么?
这还没完,新的场景又现。
……
殊识舟看见了自己。
他着一身白衣,持碧落剑与魔修厮杀。
他背后的仙阁弟子也在与魔修的对战之中,死伤惨重。
天越剑盟的朱纶持剑而上,却并非帮助仙阁,而是朝殊识舟刺来,道:
“殊师侄,你天生剑骨,才能无限,为何要走偏道?”
“你师父和师叔,若是知你行径,该有多么失望?”
“我天越剑盟,今日就助山海仙阁除孽徒!”
前方是魔君祌琰,后方是天越剑盟。
殊识舟修为不敌前者,抽不出功夫应付后者。
他与魔君血战,受天越剑盟背后捅剑,一身白衣战成血衣,见证山海仙阁沦亡。
经脉俱毁,肝肠寸断!
碧落护主,为他挡下魔君刺向他心脉一剑,断为两截。
濒临死境之时。
他听见了声音:
“殊识舟,这样的正道,真正值得你舍命断剑去护吗?”
那声音哀怨,似是碧落泣血之音。
值得吗?
如何值得?
殊识舟于濒死之际,滚滚天雷之中,心魔大成,蜕变为剑鬼。
他持碧落断刃,杀魔君祌琰,毁天越剑盟,屠仙魔二道!
一时之间,修真界血流漂杵。
剑鬼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识!
……
殊识舟看着映现于脑海之景,双目赤红,口中溢血。
他告诉自己。
这是巫族之术。
若是因此而入魔,便是如了南洲巫族的愿。
他有师父,有师叔,有师弟和师妹……
这些人在世一日,便不会让这样的未来发生,不会让他于仙魔二道夹击之中独木难支,战至剑断。
他道:“有他们在,不会有那一日。”
“若他们皆不在呢?”
心脉深处,魔音唱响,
“你仔细看看,你师妹和师叔死了,师父不见踪迹,师弟们也都各有前路,不走正途……”
……
东海之上,乌云凝聚,雷声滚滚。
正在主殿处理事务的祁元白伸了个懒腰,从蒲团上站起,走至窗边,说道:
“这才二月份,可不是老天会打雷的时节。”
他看向云中。
紫雷黑雷交错流窜,乌云拧成漩涡,那漩涡的眼睛对着的,是东海上不起眼的一处地方。
“心魔天雷?东海小秘境?”
祁元白顿时就慌了,他道,
“坏了坏了。师叔!小师叔——!我师兄出事了!”
※
穆晴在天机石中,伸手探向“昨日”木牌。
被她修长手指触及瞬间,木牌光芒大放,将她包揽进去。光芒迟迟不散,穆晴感觉一股强烈的困意袭上。
穆晴没有抵抗,而是顺着这困倦感觉睡去了。
……
“你三师兄就是个杂种!没人要没人爱的杂种,连他爹娘都抛弃他不管他!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你是他什么人?”
“喂,不会还以为自己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所有人都是你的仆人和丫鬟,都要听你的吧?你现在在山海仙阁,不在你穆家!”
一句句刺耳话语响起。
穆晴抬起头,去看那说话的人。
她发现自己的视线高度变矮了好几个头,要仰起头来,才能将那几人的面貌收入眼中。
她面前有三人,一个叫周全,一个叫安闲,一个叫王珏。这三人在她记忆里,早就已经因为心性不佳,被丰天澜废了修为,撵回老家种地去了。
她为何还能见到这三人?
周全嗤笑一声,说道:
“你个七岁小丫头,拜了秦峰主为师,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别急,师兄们这就教你如何做人。”
穆晴:“……”
哦,原来现在她七岁。
穆晴摸了摸腰间,摸到了一柄木剑。
周全看她的动作,问道:
“怎么,才刚开始接触剑法,就想打架了?”
七岁的小姑娘点了下头,认真道:
“好久没用木剑了,试一下剑。”
……
丰天澜接到巡山弟子汇报,说穆晴和外门弟子打起来了,便丢下手中阁主事务,出门去找她了。
穆晴入门五个月,到达炼气境界两个月。
学剑时总喊着剑太重,连第一式都没学完,目前的主要功课是扎马步、挑水、举桶等锻体基础项目。
她打架时,只能打过两种人——一种是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另一种是比她小的孩子。
然而穆晴入门五个月,已经打了十六次架。
次次都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丰天澜想不明白是谁给她的勇气。
打输受伤不疼的吗?记吃不记打?
丰天澜已经做好了准备——见到穆晴时,若是她伤得重,就给她治一治;若是伤得不重,就不治了,让她疼着长个教训。
但寻到后山瀑布旁边时。
丰天澜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三个看年纪有十五六岁、身强体壮的外门弟子堆叠在一起,脑袋垂着,眼睛闭着,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了。
叠在最上方的周全背上,坐着个扎双丫髻的小丫头,她身上的白衣服脏兮兮的,脸上带着伤,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望向丰天澜,那模样无辜又可怜。
丰天澜:“……?”
为什么会这样?
这还是他那个引气入体两个月,提水提不动,和别人打架每次都输到哭鼻子告状的小师侄吗?
穆晴朝他张开了手,说道:
“小师叔,背我,我脚崴了。”
七岁的身体不太好用。
修为境界太低,灵力太少,使用身法时不够灵活,用剑法时又慢又轻,根本没什么杀伤力。
区区三个外门弟子,竟能让她崴到脚。
丰天澜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和穆晴对视半晌后,把她提起来夹在了臂弯里。
穆晴:“……?”
你就是这么对待伤患的?
你这医修好没医德!
丰天澜对巡山弟子说道:
“叫丹心峰的人过来,把这三人抬去医治。”
第53章 深陷 师父,小师叔好坏啊。
丰天澜把现场撂给弟子们继续处理。
他自己则是夹着穆晴, 慢悠悠地从后山绕回前山,开始攀那长长的岩梯。
这一路上,有不少外门弟子。
“看, 是阁主!”
“阁主好!”
穆晴扒拉着丰天澜的手,说道:
“小师叔, 你快放我下来!”
她才不要被这些人看到她被丰天澜当个麻袋捞着上山的样子呢!丢死人了!
丰天澜没听她的话, 而是说道:
“你不是脚崴了吗?我带着你走。”
穆晴:“……”
原来她这么点大的时候, 丰天澜就已经掌握对付她的方法了吗?
穆晴倔强道:
“我脚好了,不疼了!”
丰天澜不理会她,继续夹着她往山上走。
“……”
穆晴欲哭无泪。
也不知后山至主殿长达二十四里路的山道, 丰天澜走了多久。但对穆晴来说,这可谓是度日如年,分分钟都是折磨。
好不容易进了主峰大殿,丰天澜把穆晴放下,却不见她说话。仔细一看,她已经是一副抱着手臂,气得脸颊都鼓起来的样子了。
丰天澜觉得这事挺有意思。
穆晴做出门内斗殴,违反门规的事,他这个做阁主的还没生气呢, 她反倒先气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