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大哥和二姐, 俞孟茗多数时间都和相差四岁的弟弟腻在一起。她的年少气盛和一颗小小的、有些虚荣的心被俞九如妥帖地保护了起来。
等弟弟长大了,她便越发喜欢去哪儿都带上他。那种如同炫耀宝物般洋洋得意的心情,她至今都还记得。
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的心态渐渐变了。俞孟茗能力不及大哥,她对自己说没关系,毕竟那是要继承家业的大哥。后来她发现二姐并不差大哥几分,都是如出一辙的拔萃出类。
再到后来,她不经意间回过头,看到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原来也是她望尘而莫及的出色。
那些自诩是她至交好友的人,却像是在透过她去窥视俞九方、俞孟芪,还有俞九如的一切。
今天怎么没带上你弟弟?
小九爷最近忙什么呢?
听说俞爷打算进军虚拟货币?
孟芪姐出国交流深造了?
她的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人,看似众星捧月,却没有一个人在问:
俞孟茗你最近在做什么?
你近来忙不忙?
仿佛所有人都认定她无事可做,可悲的是这些认定并没有错。她亲眼看着大哥他们渐行渐远,自己却成了他们偶尔驻足时才会看到的存在。
在同陆明阳交往后,她几乎是刻意地把陆明辉介绍给了姐姐认识。她将自己对二姐俞孟芪的所有了解都尽数告诉给了陆明辉知道,无一遗漏。
她一生中唯一一次预谋成功了。当二姐同她离开港都时,她把心里那份近乎卑劣的幸灾乐祸小心地藏了起来。
想到这里,俞孟茗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笑。因为害怕被抛下,比起看着姐姐繁花似锦,她更愿她无所作为,这样就能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平平无奇。
陆明阳顾忌着俞家,对她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她终日无所事事却永远不用为吃喝发愁,遇到棘手的麻烦只需给弟弟打个电话就可以解决。她甚至在某些时候真心认为自己过得很好,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
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活像一具被自我麻痹的行尸走肉。直至弟弟浑身是血倒在自己怀里,俞孟茗仿佛终于走出迷雾,认清了自己的愚不可及。
拉近两人距离的最好办法永远是追上去,而不是把他拽下来。这世上没有谁是该永远被保护、被迁就的。
但这点,俞孟茗明白得太晚,为之付出的代价也太沉太重。
“九儿,醒过来吧。”
“小时候是姐姐带着你,以后就由你带着姐姐往前走。我向你保证,这一次我不会再掉队了。”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推开。看着脸颊被泪水打湿的妹妹,俞九方冰冷的神色松动了一瞬,声音稍稍缓和。
“你该走了,小九要换药。”
俞孟茗低下头不想让大哥看到自己的狼狈。她不舍地看了眼弟弟,转过身正要离开时,手突然被轻轻拽住,一道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那就说好了……”
“以后我带着姐姐往前走。”
“这一次,可不许掉队了。”
“知道了吗?”
*****
窗帘拉开后,色调偏暖的房间看上去倒不太像是病房。矮桌上摆着的鲜花还带着露珠,不浓不淡的香味飘散在屋内,闻起来格外清新雅致。
俞九如本就腿长脚长,稍瘦一丁点都很容易看出来。昏迷的这一个多月来都是靠点滴和胃管吊着,整个人坐起来后扁扁一张,仿佛稍一不注意就要融进背景里消失不见。
这幅模样让想教训他几句的俞父和大哥俞伯东顿时偃旗息鼓,光是看他一小会儿都心疼得不得了。
医生们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大病初醒的俞九如有一丢丢小心虚,乖乖地配合检查,让抬腿就抬腿,让张嘴就张嘴。
主治医生收好设备站起身。
“怎么样?”
俞伯东神色肃穆,一旁的俞九方也是气势逼人。主治医生被二人一左一右地盯着,顿觉压力骤起。
“目前看没什么问题了,更具体的还是得等检查报告出来。另外他刚醒不久,先卧床休息不要随意活动。”
“好,我们会注意的。”
医生离开后,俞父和俞九如仿佛把憋了一个月的浊气一股脑吐了出来,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一直被压抑着的疲惫感也紧跟着冒出头来。
俞九方想想还是气不过,用蜻蜓点水般的力道弹了下弟弟的脑门。
“你个欠收拾的臭小子。”
“好了,小九刚醒来你别凶他。”
俞父这次算是彻底被小儿子吓得没了脾气,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
“听到了没?要好好休息。”
他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蹭了蹭儿子的脸颊。指下的温度像簇小火苗,烘得他眼眶阵阵发烫。
“我都睡了一个月了……”
俞父一挑眉,“你说什么?”
俞九如揣起手手,“好好休息。”
小儿子一副假装乖巧的模样看得俞父哭笑不得,“就知道装乖。”
“爸,你怎么瘦啦?”
俞九如胆大包天地伸手戳戳爸爸的小肚皮,眼里满是心疼,“你的将军肚是趁我不备离家出走了吗?”
俞父,“……”
为什么我的儿子会这么欠扁?果然心软不了多久就得被气硬。
他拉开小儿子不安分的手,遍布针孔的手背看得他心里一疼,“你还好意思说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爸你不懂,我这叫战损。”
俞九如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小骄傲,挺起胸脯义正言辞道:“小说里就流行我这种!”
“战损?你这都快战死了!”
“呸呸呸!”
话一脱口,俞父顿觉不吉利,赶忙连着呸了好几下,看着一醒来就不安生的小儿子,又是稀罕又有点来气。
“小兔崽子。”
俞伯东嘴上一如既往地嫌弃着,但眉宇间的郁色却散了个干干净净。
俞九如笑着拽拽俞父的手,“爸你快去睡会儿吧,起来后记得做个面部护理再过来,我一觉醒来你都不帅了。”
如果不是儿子的脸还白白的,看上去一巴掌就能给拍咽气了,俞父真想让他好好尝尝寒冬腊月的残酷。
俞父怕他瞎操心影响身体恢复,想想还是答应了,打算到隔壁的陪护室里躺上一会儿敷衍敷衍小儿子,没想到这一躺还真就睡熟了过去。
病房里,俞九如压低声音。
“哥,你看一下这个。”
他把手机递给了大哥。俞九方接过后看了没一会儿便脸色一沉。
俞,祝好。
想必当你看到这条信息时已从熟睡中苏醒,祝愿你做了一个美梦,如果有梦到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为下属的冒失感到抱歉,戴维斯家族便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赔礼。
希望你能喜欢。
期待下一次见面。
——兰伯特
俞九方打开详情页,发信时间居然就在弟弟失踪的当天凌晨。他转头看了眼矮柜上放着的协议。协议足足有近二十厘米厚,里面详细罗列了俞家对戴维斯家族的收购重组规划。
只需俞伯东的一个签字,戴维斯家族将不复存在,而全球三大财团也会重新洗牌。
想到阿杰莉娜之前说的,兰伯特早早便有计划性地转移了大量资金,而资金链断裂便是造成戴维斯家族一败涂地的首要原因之一。很显然他原本就打算借俞家的手彻底毁掉戴维斯家族,甚至还为俞家之后的行动打了前站。
俞九方将短信截图发到了自己的信箱里,随后把手机还给了弟弟。
“看来我们是被当枪使了。”
俞九方目光冷得骇人。兰伯特不只算计了俞家,甚至连弟弟的伤情都算在内。他既要激怒俞家,让俞家与戴维斯家族不死不休,又要确保他们的大半心思都放在重伤昏迷的俞九如身上,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真是好算计。”
兰伯特,俞九方把这三个字放在嘴里嚼了嚼。既然敢算计俞家,那么就希望你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见哥哥一副要把人找出来生吞活剥做成大锅饭,大家你一口我一口,让他分分钟灰飞烟灭的样子,俞九如赶在大哥黑化前岔开话题。
“哥,怎么没见到二姐?”
“她在处理戴维斯家族的后续。”
“三姐呢?”
“反思自我,重塑人格。”
俞九如,“……那俞海呢?”
俞九方抬手指指窗外。
“医院门口坐着呢。”
“医院门口?
俞九如皱皱眉,“天寒地冻的他坐门口干嘛?磨炼钢铁般的意志吗?”
“别嘴贫了。”
见弟弟嘴唇有些发干,俞九方走到一旁倒了半杯热水,又加了点矿泉水调好温度,插上吸管后递给他。
“俞海觉得自己没能保护好你。我跟他说你醒了后他跑得比谁都快,但等到了门口又不敢进来,隔着门缝看了你一眼就又回老地方坐着去了。”
俞九如闻言沉默了一下。
原来我家保镖戏这么足的吗。
“哥,你跟他说我想见他。如果他不过来的话,就说我要找他算账。”
不得不说,俞九如对俞海的了解程度确实夸张。俞九方刚对俞海说完弟弟想见他,就见他把头低到了尘埃里,整个人仿佛被乌云压顶。
俞九方,“……”
“小九说要找你算账。”
俞海马上抬起了头,一路上哭丧着脸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进病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给人送行的。路人同情的目光看得俞九方额头青筋直跳。
俞九方借着处理公务拿起电脑去了一墙之隔的休息室,十分贴心地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主镖二人。
“少爷。”
见俞海一副晴雨表似的表情,俞九如忍不住有些想笑,看来今天是多云伴雨,而且短时间内不会转晴。
俞九如:“你这位贴身保镖怎么越来越不称职了,我昏迷一个月就今天查一次岗,都能逮到你擅离职守。”
俞海低垂着头,失去光泽的脑门直直对准俞九如,哑声道:“少爷,我可能不适合做您的贴身保镖。”
“此话怎讲?”
“我根本保护不了您。”
“为什么这么说?”
俞海:“我武不如您。”
俞九如点点头,“没错。”
“我车开得也没您好。”
“也没错。”
俞九如正等着俞海再说下去时,就见他把头又低了低,自顾自地陷入了自怨自艾中不可自拔。敢情你酝酿了大半天就酝酿出来这两条。
“您、您换个保镖吧……”
短短七个字一脱口,俞海像是被人抽去了主心骨,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俞九如收起脸上的笑。
“阿海,你过来。”
俞海往过走了两步。
“再靠近些。”
直到他的两条腿抵上了床沿,俞九如把手伸到了俞海裤兜里,不出所料地掏出满满一大把的糖。
“你不当,以后谁来给我带糖。”
“别人也可以带。”
“别人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味道。”
“别人可以学。”
俞九如,“……”
好气哦,这人真的不是打算把我气晕过去,好继续消极怠工的吗?
俞九如模仿起大哥的冷脸,淡灰色的眸子里抿去了方才的笑意,声音也跟着没了温度,“换不换保镖是我的事,称不称职也由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来替我做决定,这个话题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