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没好气地推推他,张峰迷迷糊糊从枕头底下摸出电话,正要挂断就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
“伯东?怎么这么晚联系我。”
“什么?!”
“在哪儿不见的?!”
“国际机场?好,我知道了!”
被吵醒的爱人不耐烦道:“打电话到客厅打去,吵死个人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丈夫唰的一下坐了起来,急匆匆地套上裤子。
“老张,咋了这是?”
“你睡你的!”
今晚的京华如同一池深潭,潭上水平如镜,潭下狂风恶浪。张峰带着一队人直奔京华国际机场,同俞海会和后三言两语沟通了具体情况。
“先去调监控再说!”
首都国际机场无疑是国安部门监管范围内的重中之重,高清摄像头密布在每一个角落,确保无一遗漏。
在出示证件后,不久前还在同俞海扯皮的机场安保小组立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忙带人去了监控室。
视频里,他们清楚看到俞九如只身出了候机室后直接离开了航站楼,随后便上了辆出租车往北边驶去。
张峰联系交管部门共同协作,没一会儿就根据车牌号找到了车主。正准备收工回家的出租车司机在接到三位数的电话后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儿,问起话来知无不言。
“三河仓库?”
“对,人送到后我就走了。”
“我知道了。”
张峰一秒也不敢耽误,带着小队开车直奔三河仓库。
如果说在进入仓库前,他还觉得俞伯东有些小题大做了,那么在进入仓库后,他就彻底意识到事情恐怕比老友想的还要严重得多。
俞海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滩尚未完全干透的血迹,脑袋里嗡嗡作响。
张峰带领的小队共有二十余人,一小半在仓库内寻找线索,其余的则在厂房外围巡视。
“张局!”
刑侦组的小黄挥了挥手。
“您快过来看看!”
张峰赶忙走了过去,小黄指向被子射穿的发电机。
“我怀疑人可能借黑跑了。”
话音刚落,几名负责巡视外围的队员跑了进来,“张局,我们在井盖旁发现了几个脚印,井盖也被掀开了。我们下去看过,井底有血迹,应该是有人顺着下水道逃走了。”
这两个消息都不算坏,张峰稍稍缓了口气,“知道了,你们马上去把城市下水道的地图要来,东西带好后沿着下水道搜!路上都照应着点,现在还不能确定逃进下水道的是谁。”
“是!”
张峰环视了一圈仓库,无论是散落的弹壳还是血迹斑斑的地面,或是杂乱无章的脚印,都让他心里一沉。不管俞九如有没有如他们所愿顺利逃脱,这都是一等一的恶性.事件。
当务之急得先找到俞九如,但作案者的身份也必须调查清楚。
他留下几人看守现场,又临时从部队借调了两支小队,共计一百余人地上地下分头寻找,力求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时间过去了大概一刻钟,张峰和俞海的手机同时响起短信提示音,俞伯东的电话紧跟着打了进来。
“短信里是坐标!”
张峰精神一振,赶忙带队上车。
俞伯东和俞九方正坐在开往京华市的飞机上,电话里清楚听到直升机螺旋桨转动时的哒哒声。
“老张。”
俞伯东的手紧紧地扣在膝盖上,仿佛要把骨头生挖出来一般用力。
“帮我把儿子找回来……”
“算我俞伯东拜托你了。”
张峰愣了一下,握在电话上的手先紧后松,声音郑重地回道:“好。”
这边电话刚挂断没几秒,张峰的手机又一刻不停地响了起来,“张局,我们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不等他回答,听筒里突然传来嘈杂的吵闹声。
“你那边怎么回事?!”
“张局,那个,人好像没死。”
“什么?”
“人还活着。”
“问清楚是谁了吗?”
“他说自己叫陆明阳。”
00:58
俞孟茗回到下水道,小心翼翼地把弟弟扶到离井口最近的地方。俞九如身上冷得厉害,一直在发抖。
她心疼的同时也为之庆幸,那幅度微弱的颤抖便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脱去外衣给弟弟盖上,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些自己都听不懂的话。仿佛只要她一直一直说下去,俞九如总会在未来的某一刻回应他。
“沙沙沙——”
沉寂的下水道里突然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俞孟茗心中一凛,第一时间将失去意识的俞九如护在身后。她抓起地上不足拳头大的碎石块,虚张声势的动作昭示着她的无助,却也带着份破釜沉舟的义无反顾。
军用手电筒的刺眼亮光切割开了黑暗,直直照进俞孟茗眼里。
“快通知张局!人找到了!”
“联系医院!有人重伤!”
*****
“叮铃铃——”
“老张,找到了没?!”
坐在一旁的俞九方看到父亲的脸色稍有放松随后突然沉了下来,他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不受控地越抻越紧。
张峰先是说人找到了,后又尽可能轻松地继续道:“伯东,你跟九方直接到京华市医院跟我们汇合吧。”
俞伯东顿了顿,“什么意思?”
“你先过来,过来咱们再说。”
听到这句,俞父的脸几乎是瞬间就白了下来,哑声回道:“我知道了。”
“父亲,怎么了?”
俞九方问得声音很轻,仿佛是害怕听到答案。也许是他的声音太轻了,俞父低头看着手机久久没有回话。
“父亲?”
俞伯东这才回过神,“改道去京华市立医院,联系他们借用停机坪。查查看有哪些外科医生在京华市内,请他们尽快赶过去!”
随行的助理赶忙马不停蹄地把事情逐一落实。直到飞机降落,俞九方都没听到父亲的回答。
张峰等在医院顶层,飞机降落后赶忙迎了上去,“伯东!”
他张口想再说上两句,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在沉默中带着一行人下到急诊二楼。俞伯东看似镇定,身体却不自觉地朝拄有龙头仗的一侧歪去,平日里家主身份的象征如今竟真的成了支撑他不倒下去的拐杖。
急救室门口,俞孟茗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后背靠在墙边,侧着身把耳朵贴在了冷冰冰的门上。她穿着的衣服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大片大片的鲜血干透后凝成血痂,原本柔软的布料像被塞进了硬纸板,鼓鼓囊囊。
“俞孟茗。”
俞孟茗缓缓转过头,“父亲。”
“你怎么在这儿?!”
“父亲,我害死了九儿……”
“咚——!”
龙头杖重重砸在地上。
“胡说八道!”
俞孟茗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自言自语地喃喃着:“他没呼吸了,九儿他没呼吸了。他的胸口也不动了,留了好多血,身上地下都是血。”
俞伯东眼前一黑,脚下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张峰赶忙扶住老友,“伯东!你先冷静点!情况还没那么糟,医生们正在全力抢救!”
话音刚落,就见穿着洗手服的主刀医生从急救室里走了出来。
“请问你们哪一位是家属?”
“我!我是他父亲!”
“他现在情况不太乐观,肋骨骨折刺伤了肺叶,胃部也被子弹击穿,再加上失血量过多,送医也不及时。”
主刀医生顿了顿,想到手术台上躺着的那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他也不禁生出几分不忍。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34章
“什么准备?”
“你说什么准备?!”
站在一旁的俞九方脑袋发懵。他甚至觉得面前这一幕像是个笑话, 一个他这辈子最害怕不过的笑话。
俞伯东拉开大儿子,哑声道:“让我看看他,让我进去看看他。”
此时的俞伯东不再是俞家那位无往不利的家主, 脸上的茫然无措让人意识到他其实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父亲。医生点点头没有拒绝,亲自叫来护士帮俞伯东穿上隔离服。
急救室里。
俞九如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脸上没有俞父熟悉的笑容。记忆中, 小儿子好像总是在笑, 做坏事被抓个现行时笑得心虚。每每哄得他开心了自己也跟着扬起嘴角,笑容里满是得意, 像是立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功。
腹部上血肉模糊,止血的棉布已被殷红的液体浸湿。腰侧遍布着青紫色的淤痕,仿佛能透过薄薄一层皮肤看到残破不堪的内里, 赤躶的肩膀上被子弹击穿的伤口红得刺眼。
俞伯东强迫自己去看, 视线每扫过一处,他身上对应着的部位也紧跟着疼了起来。这是他俞伯东的儿子, 这是俞家的第四子,这是他捧在手心里咳嗽两声都会担心是不是着了凉的儿子。
他缓缓走到手术台前, 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向来从不离手的龙头杖被扔在地上,他半蹲着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碰碰儿子的手, 冰冷的温度像根刺扎进了他最柔软的那块肉里。
他声音嘶哑, 脊背有些佝偻。
“小九,爸来了。”
“起来跟爸说会儿话……”
“好不好?”
“你是不是气爸爸来得不够快?”
俞伯东想要握紧儿子的手, 恨不能把自己身上所有温度都给他,但又怕把他握疼了,手一松一合不敢用力。
“你跟我说飞机十二点降落, 我和你哥都没敢睡。别看爸老说你烦,但一个月没见还真挺想得慌。”
“爸让梁姨做了冰糖团子。她一听是给你准备的,放了好几大勺蜂蜜,甜得要人命,估计也就你能吃下去。”
“你要快点起来,不然……”
“冰糖团子怎么办?”
“爸……怎么办?”
俞九如好像听见了父亲的声音,不久后又听到了大哥的、二姐的。至亲的声音如同一堆篝火,将他冷透的身体一点点烤得温热。
爸爸……
他竭尽全力想去回应他们的每一句话,但全身上下还能受他支配的只有虚无缥缈的思维,就连这仅剩的思维也有些若即若离,像是下一秒就会飘散。
【系统】:老大。
【俞九如】:小家伙?
熟悉的声音让俞九如猛然清醒。
【系统】:老大,我好像一直没跟你说过我的名字。别看我是个系统,我也是有名字哒!
【系统】:我叫零零五。
【系统】:以后可以叫我小五,但小家伙这个名字我也超喜欢的。
【系统】:等你养好伤,一定要好好做任务。这次可不许再糊弄我了,不然我就在梦里画圈圈诅咒你!
【俞九如】:什么?
【系统】:老大,我等着你啊。
【俞九如】:小五?
【俞九如】:小五?!
小系统第一次没有及时回应俞九如的呼唤。它调动起自身所有的能量,连带着之前任务剩下的一百多点一同注入了俞九如体内。
这世上应该没有比它更会做赔本买卖的系统了吧。它看了眼俞九如,系统意识缓缓陷入沉睡。
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宿主呀。
又头疼又放心不下。
如果说俞父他们的声音如同在黑夜里点燃一堆篝火,唤醒了俞九如沉寂在心底的思绪。那么小系统汇集起来的整整一千点能量,就是在试图点亮这暗无边际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