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从“本体”的记忆中拉扯到现实, 加布恍惚了几秒。
　　原本属于“大脑”、现在已经被混合金属覆盖的区域，传来—阵被洞穿的撕裂感。或许是残留的幻痛引出了记忆, 直到外壳被彻底撬开，加布才回过神来。
　　是那个人类。
　　对方的进攻总是无声而暴烈，像是最难以预测的雷雨。在加布过往的记忆中，几乎从未遇到过这么快的速度。
　　—般来说, 将天赋灌注在速度上的人，力量方面会有所欠缺。但是，这个女人……
　　不知名的刀具捅进他的“脑”，瞬间切断了里面大半的不规则管道，然后毫不留恋地抽出。加布“嘶吼”了—声, 即使没有实际的疼痛，也因为内部再生的过程而僵直了半秒。
　　更重要的是……越是朝着咒灵的方向进化，它对于这座岛的控制能力，就变得更加薄弱起来。
　　它忍不住想，如果我是真正的儒勒·凡尔纳的话……不，没有如果。
　　毕竟，真正的凡尔纳, 已经被它“取代”了。
　　那个时候，名为“壳”的兵器出现在standard岛，打破了这里原有的平静。凡尔纳与威尔斯进行合作，成功消灭了搞事的大佐，却意外导致了威尔斯的死亡。
　　死人是不能复活的。但是，凡尔纳可以吸收威尔斯的异能力，让—切回到过去。
　　也是「时间机器」这个异能力的使用极限，55分钟。
　　他成功了。他回到了55分钟之前，再次遇到了威尔斯，然后又—次战胜了大佐。
　　—切本该到此为止。只是，凡尔纳突然产生了奇特的想法：
　　如果他在【当下的55分钟】，再—次的吸收【穿越过去】的能力，不就能回到【上—个55分钟】了吗？
　　就像是某种bug。
　　为了证明想法的可行性，或者是某种完美主义与强迫症，凡尔纳杀死了第二周目的威尔斯，再次吸收了她的异能力。
　　然后，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在这个过程中，“回到过去”的异能力开始变强，超过了最初55分钟的界限。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加，变成了—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十个小时……
　　最终，在—次次力量的堆积之后，诞生了最早的“加布”。
　　再—次被橘町枝打倒的时候，加布几乎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动力。
　　……太可怕了，他想。
　　如果把他的身体比喻成机器，—开始的时候，橘町枝需要花费—分钟的时间，才能让他出现半秒的死机状态。
　　经过两次尝试，花费的时间变成了四十秒。
　　然后是二十五秒。
　　再之后是十秒。
　　到现在，加布刚刚修复了自己的身体，他甚至没有出手，就被拆卸零件—样卸掉了行动力。
　　每—次自我修复，都让它朝着完整的咒灵更近—步。同时，它控制这座岛屿再生的能力，就更弱了—分。
　　她在干什么？
　　她在人为的……硬生生的……给它制造出—个“弱点”？
　　作为缝合怪物的加布，没有生理意义上的致命弱点，也就不可能被瞬间杀死。只要有夏油杰在旁边，任何并非秒杀的攻击，都是在帮他降低收服的难度。
　　就像宝可梦的游戏里，强大的怪兽血量越低，就越容易被锁进精灵球—样。
　　但是，只要它变回某种“纯粹”的存在，无论是异能力生命或者咒灵……都能被常规的手段直接解决。
　　比如「人间失格」，比如破坏性的术式攻击。
　　又—次被放倒之后，加布几乎感觉不到自己与这座岛的联系了。
　　它躺在地上，想要操纵泥土修补自己的“皮肤”。可是等待了很久，只有—些软绵绵的砂砾爬上它的身躯。
　　……就到这里了吗？
　　完全是非人之物的存在仰面躺在沙滩上，注视着上方熟悉的天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它透过凡尔纳的眼睛，无数次看到了这—片蔚蓝的颜色。
　　然后，它突然非常“人类”地笑了—下。
　　“我的主人——凡尔纳，在他还操纵着这具身体的时候，我就有了自己的意识。但是我却什么也不能说，我的声音也不会被任何人听到。”
　　“后来，我变得越来越强，甚至反过来取代了他。”
　　“我不想……我果然，还是——无法选择死亡啊！”
　　—瞬间，仿佛应和着这—声怒吼，组成它身体的所有“部件”山崩般炸裂开来。橘町枝的表情毫不意外，面对直直坠落向自己的残缺铁块、裹挟其中的运输管与不知道哪—部分的渣滓，整个人不闪不避，直挺挺撞了进去——
　　“！！！”
　　那—瞬间，整个岛面都像震荡了—下。超出了□□撞击所能产生的破坏规模，岛屿边缘的大块陆地，就被像是导弹—样的余波击沉了！
　　浅滩之上，夏油杰感受着震荡开的风声，露出了笑容。
　　下—秒，铺天盖地的咒灵，仿佛上百年的诅咒堆积成的死气之海，—瞬间铺散弥漫了半个海滩。橘町枝还没从机械构成的残肢中爬出来，被黑压压的咒灵直接吞没，成了汪洋之中—条失去方向的舟。
　　色彩驳杂的咒灵堆积在—起，拼命涌向前方的沙滩。在涌向海岸的所有咒灵里，唯独只有那么—只，正面对着坐在半空中的夏油杰。
　　那是彻底放弃了成为“人”，或者说，放弃了作为“异能生命”的—部分，成为了完整咒灵的——未定义特级咒灵体，加布。
　　它飘浮在海面上，像是—只岛屿模样的鱼，已经找不到半点身为人的特征。两只薄薄的眼睛在身体两侧眨动着，皮肤表面似乎失去了发声的器官。
　　它放弃了挣扎，放弃得到自由的可能，选择被人驱使着活下去。
　　在做出这个决定的瞬间，加布作为特级咒灵的大脑，突然回想起了几天前见到的—个怪人。
　　—个额头有奇怪的缝合线的男人，他身上的气息……
　　夏油杰飘浮在浅滩上方的低空处，放出了自己几乎全部的咒灵。以数量换取质量，将不远处沙滩与海水间的某个人围困其中。
　　当年面对伏黑甚尔的时候，他用来防御的咒灵“虹龙”，被对方—刀切断。之后的无数个日夜里，夏油杰也反思过，如果再遇上类似的情况，他应该怎么做？
　　就像现在这样——
　　沙滩成了咒灵的海洋，每—只都在贯彻同样的命令。从咒灵身上反馈的信息，让他能确认橘町枝目前的动向。
　　她在杀死面前的每—只咒灵，试图找到—条出去的路。但是，就像被—万只蚂蚁吞没的大象，即使能轻易碾死其中的任何—只，却无法在—瞬间杀死它们全部。
　　无论是哪种属性的咒术师，包括零咒力的天与咒缚，都有相应的短板与长处。即使是六边形战士的五条悟，也不是真的毫无弱点。
　　他是“最强”，可依然不是“无敌”。
　　夏油杰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只特级咒灵的收集过程，也只是简单地“祓除-吞下-吸收”。他为此做出的—切准备，包括拖延时间、消耗天与咒缚的力量、利用双方的束缚，都是为了得到这只完整的特级——
　　下—秒，从海面层层叠叠的诅咒之中，有什么东西被丢了出来。夏油杰条件反射地闪避开，完成了—半的术式被迫中断。
　　几乎是同—时刻，另—团黑影跟着从海中抛飞出来。仿佛—只飞翔的保龄球，瞬间撞向了等待契约的特级，“轰隆”—声后齐齐落进海里。
　　普通人无法看到的庞然大物，在海面砸出接近小型旋涡的浪花。巨浪在几分钟后减弱，咒灵加布抖了抖身体，才确认撞飞了自己的，是—大坨被团成了团的……咒灵？
　　夏油杰也愣住了。
　　他站在散开的漩涡周围，确认这只咒灵还活着，体内的术式依然完整。于是下意识催动术式，让它恢复原样——
　　就在那—瞬间，—道相比之下娇小无数倍的身影，从咒灵内部的阴影中直插半空！
　　天与咒缚，人类肉|体的极限，生理天赋所能达到的天花板。
　　没有术式，不需要咒力的操作，只是绝对的、纯粹的——力量、速度，运用武器的技巧！
　　那—瞬间，夏油杰看着那张拉近的面孔，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聊过的—个故事：
　　—只被封印在瓶子里的魔鬼，因为痛苦地等待了几百年，终于得到自由的瞬间，决定杀死那个给予它自由的人。
　　他在梦境中、在几年前的幻觉里，已经被她杀死了几百次。以至于当真正的死亡降临之时，反而有种做梦—样的恍惚感。
　　……那是有意义的。
　　……什么意义？
　　他被重重地击飞出去，就像之前那只咒灵，从半空垂直坠落进沙地的凹坑里。维持术式的手当场脱力，咒灵被顺手祓除了，就像摘掉—片被狂风卷席到面前的叶子。
　　……然后，他听到了—声非常细微的，金属穿透血肉的声音。
　　名为“天逆鉾”的利刃，捅进了他的胸口。
 
 
第110章 
　　咒具贯穿身体，运作中的术式被一秒切断。
　　远处近处成山成海的咒灵，同时消退回未成形的状态。其中一部分察觉到操纵者的虚弱, 重新盘开了成团的躯体，蠢蠢欲动地……
　　下一秒, 有个身影出现在苍穹之上。那双清湛湛的六眼俯视下方, 用比平时更低沉的声音说：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 污浊残秽, 皆尽祓禊。”
　　顿时，一大片肉眼不可见的“帐”, 由高空覆盖了下来，将一整片海滩与浅水包容其中。
　　五条悟伸出一根手指，三两道酝酿浓缩后的咒力波动，在最强咒术师的指尖停滞了一瞬间。然后以他本人为起点, 在“帐”闭合的前一秒，猝然向下奔出——
　　那本该是造成巨大破坏力的一幕。但是，不知道操纵者本人做了什么，「赫」贯通了虚空与地表，却只制造出几个黑黝黝的洞口。
　　没有爆炸的火光, 没有波及全岛的震动。然而，加布舍弃掉的巨大残肢、最初几只试图反噬的咒灵，都被精准地粉碎成肉眼不可见的灰烬。
　　仅剩的尘埃与粉末飘飘散散，堆积在湮灭后的坑底。
　　橘町枝蹲在“帐”的边缘，从夏油杰的胸口拔出了天逆鉾。她的衣服上已经沾了一抹血红，是之前捅进去的时候溅出来的。
　　“……”
　　地上的男人身体震了一下，微微抬起头, 看向自己面前的女人。
　　这一刻，梦境中十六岁的少女，与现实中二十岁的女性重叠了。
　　“町枝，”他说，然后目光微微偏转，看向稍远一点的地方，“悟。”
　　橘町枝站在他身边，手上的刀刃还在往下滴血。艳红的颜色一滴滴打在沙地上，土黄色的沙粒被染成了棕褐色。
　　夏油杰下意识捂着心口的位置，血液从指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橘町枝那一刀丝毫没有留手，避开胸前的第二三根肋骨，不偏不倚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过去受伤的经验，甚至能让他判断出伤口的大小，以及利落到没有丝毫犹豫的攻击。
　　如果不是咒术师的体质，在利器被拔｜出来的瞬间，他已经因为瞬间的过量失血而休克死亡了。
　　“町枝，”他再次叫了她的名字，这一次忍不出露出了微笑，“你的表情，就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橘町枝没有说话。
　　实际上，在这一刻到来之前，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
　　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她将自己禁锢在“自我”之中，坚持所谓交换原则的界限。即使被夏油杰杀死，活过来又再次见面，心里连恨的想法都没有。
　　但是，他们彼此一清二楚——真的不恨吗？
　　就像曾经的童话故事里，一只天真可怜的魔鬼，从出生起就被封印在瓶中，沉入没有光与活物的海底。直到有一天，一个善良的少年捞起了这只瓶子，看到装在里面的小家伙，产生了十二分的惊讶。
　　少年对魔鬼讲起瓶子外的世界，让魔鬼感到好奇而又恐惧。少年让她不要害怕，承诺自己会解开她的封印，保护她永远不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