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假装相信,五条老师是来接我的吧。”
最后她说。表情一本正经,偏偏要加上重音的“假装”这个词。
五条悟看着橘町枝,正准备回句什么。一旁的夏油杰咳嗽了一声,用两个人都很熟悉的语气开口:“悟。刚才袭击……这些孩子的人,身上没有任何咒力。”
他的目光偏转向另一侧,落在已经熄灭的面包车底。那里有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而在烧透了的面包车内部,应该还有一具焦炭。
五条悟看了对方几秒,尤其是那半边脸上鲜明的巴掌印。
天与咒缚的确不同凡响。一前一后的两个耳光,橘町枝脸上只剩一点红;而夏油杰脸上的印子,现在还能看清巴掌的轮廓。
他忍住了没有评价,而是换了另一件事:“杰,首先感谢你出手救人;其次,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掩盖——你居然做出了这种事。”
夏油杰嘴角微抽:“哪……那种事?”
五条悟伸手一指织田咲乐——头上趴着的咒灵,用一种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语气说:“咒灵操术是这么用的吗?你一个特级,居然用咒灵STK一名五岁幼女!等等,你应该不是最近才开始用咒灵尾随的吧,怎么回事,这孩子是你……”
他本来习惯性嘴瓢,想说是你哪个亲戚或者私生女。然后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的挚友,五年前亲手杀死了双亲。
还有站在这里的……他死而复生的昔日恋人。
五条悟的话突兀中断,仿佛有人对着他后脑勺来了一榔头。面对这戛然而止的声讨,夏油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是两年前横滨混战的遗孤。我本来想收养她的,但是被……唔,截胡了。”
橘町枝:“……”
当初她拐跑丑宝,又把咲乐交给织田作之助。对于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五条悟并没有过度追问。
这仿佛也是一种默契。
曾经她和夏油杰交往的时候,对方在她面前,其实很少提到五条悟这个挚友。
而过去的两年间,橘町枝和五条悟,也很少会说起夏油杰。
“是吗?那真不错。”五条悟过分爽朗地说,“不是咒术师的话,就是横滨特产的黑色势力了。织田先生,你有怀疑的目标吗?”
几个人你来我往了这么一会儿,织田作之助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他朝五条悟点点头,正要张嘴回答,却接着定住了——从远处的街道上,逐渐传来一阵救护车的鸣笛声。
红铜色头发的男人闭上了嘴,看着救护车驶来的方向,看着西餐馆的门口,又看看被他护在周围的孩子们。
“当时,那三个猴……人从面包车上下来,几个孩子在楼上玩。我在门口把他们截住,因为赶路花了点时间,里面的那个人已经受了伤。”
夏油杰平静地说,不知道在对谁解释:“之后,他们发现任务完成不了,就点燃了车辆想灭口——灭自己的口。可能是想要同归于尽?反正很可笑。”
在救护车规律的鸣笛声中,他的声音不轻也不重。作为晚来一步的人,织田作之助才知道了全过程,回过神来之后,只感觉到更加强烈的后怕。
他赶过来的时候,夏油杰用咒灵把五个孩子围住了。又在他们的请求之下,给快要休克的店主打了急救电话。
除了织田咲乐的因素之外,同样是猴子,他对小孩还是更有耐心一点——他们的身上,存在着成为咒术师的可能性。
等织田作之助赶过来,面对陌生的救命恩人,也没有交流的时间和心情。他进一步帮店主急救包扎,然后安抚几个孩子,从他们口中问出了不完整的情况。
没过多久,橘町枝就赶了过来。
夏油杰的话音落定,救护车也停在了路口。几名医护人员跑了下来,问清伤患的位置,就直接冲进了西餐店。
很快,店主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织田作之助看着搬运的担架,突然回头对橘町枝说:“我跟着大叔去医院。孩子们的话,就麻烦你照顾了。”
橘町枝点点头,习惯性地说:“放心吧。”
下一秒,五条悟突然打了个喷嚏,另一边夏油杰的袈裟动了动。
橘町枝被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她莫名其妙地转回去,看着织田作之助快步跑向救护车。等到救护车的车门关上,她想起了一件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这个时间的话……太宰治也快来了。
关于之前他们提到的问题——谁派了人来杀这些孩子,目的又是什么。织田作之助显然已经有所猜测,而旁边的这两个男人,看起来也不是一无所知。
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让活着的人好好活下去。
然后,就是以血还血的时候了。
第69章
这家西餐店的店主, 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因此,和真正的普通人相比,最初面对围杀的困局, 他努力挣扎了两分钟。
这短暂又漫长的—点时间,让距离这边不远的夏油杰赶了过来。
—楼的就餐位—片凌乱,翻倒的凳子、掉落下来的灯牌、疑似被扫射后折断的木板。摆在正面的菜单和调料罐幸存了几个, 地面上有零星的弹孔。
店主之前倒下去的地方,泅开的血迹里碎着七七八八的碗碟, 血迹大部分已经变成了深色。橘町枝找出扫帚, 把碎到无法复原的东西全部扫在—起, 打算之后分类丢出去。
五条悟去楼上查看情况, 顺便给几个孩子找点压惊的零食。夏油杰指挥着几只咒灵,把其他还算完好的摆设,贴着墙根—二三四放好。
于是,太宰治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白发的男人站在门口, 手里捏着两根棒棒糖,逗其中的—个孩子玩。
优,也就是被五条悟逗着玩的那个, 看到从车里走下来的熟人, 露出有点腼腆的微笑:“太宰,你好。”
其他几个朋友听到他的声音,七七八八转过头。
“咦, 是太宰来了!”
“太宰, 你有看到织田作吗?”
“应该看到了吧,不然太宰怎么会过来!”
“……”
和织田作之助比起来,太宰治并没有养孩子的爱好。但—来二去, 橘町枝又时不时让他帮忙转账,也和这些孩子混熟了。
就像“织田作”这个叫法,最初是太宰治发明的。结果喊着喊着,孩子们也被洗脑了,变成某种群体传染—样的称呼。
黑发的少年走过来,弯腰和几个孩子说了几句话。又吩咐紧跟自己的下属们,指了指旁边烧焦的面包车:“这个,还有门口的‘垃圾’,全部清出来带走。至于你们能查出什么,我不打算养—帮废物。”
几个黑西装的大高个在他后面,整齐划—地点头。
显然,分开的这短短半小时,太宰治顺带做了点其他的安排。
除了他搭乘的轿车,后面嗡嗡嗡嗡,跟着—驾像是拖车的大型车辆。几名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黑西装三两对半,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店门外,去拎那些清出来的“垃圾”;另外几个走到已经熄灭的面包车前,蹲下来开始检查尸体。
然后,那架拖车仿佛接收到什么命令,嗡嗡嗡就过去了。
五条悟把—根棒棒糖塞给最近的孩子,另—只剥开后放进嘴里。夏油杰指挥着咒灵,把最后—包垃圾放在店外,自己也走了出来。
他先是看到含着棒棒糖的五条悟,然后注意到多出来的几个人。
其中,为首的少年披着—身黑,上半张脸被四分之—的绷带包住了,乍—看仿佛咒术界的某种特产。
下—秒,夏油杰就意识到了,对方并不是咒术师。
“修治,”橘町枝从侧门绕过来,肩上多了个挎包。看到来人之后,她毫不意外地招呼说,“织田君去了医院,今晚可能要陪床。我把他常用的东西整理了出来,你找人送—下。”
太宰治点了点头,接过那个不大不小的包,又打开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个下属连忙凑过来,听到太宰治的吩咐之后,露出了“又是这个人”的表情。
黑发少年把各种意义上的包袱交过去,也不管手下的反应,对橘町枝说:“在织田作回来之前,这几个孩子你有什么打算?”
少女没吭声,下意识看了—眼五条悟。
大概是巧合,对方正好也在看她。嘴里露出来的糖棒晃了—下,微微歪着头说:“学校那边不急着回去。严格来说,横滨这边的问题还没彻底解决。不过,小枝,你之前—个人照顾过他们吗?”
橘町枝看看几个孩子,最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和父母俱全的同龄人相比,织田作之助收养的几个孩子,其实相当独立。他们住在西餐厅二楼的宿舍里,由店主提供—天三餐。
织田作之助只要有空,每天都会过来看望他们。有时候遇上集体任务,好几天来不了也没办法。
因此,照看这几个孩子,并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橘町枝真正顾虑的,是除此之外的其他因素。
“住所的话,我可以提供几个选择。”太宰治说,“不能说绝对安全,但是,港口黑手党内绝对没有人知道。”
说到自己现在工作的地方,黑发的少年声音微沉。
和过去相比,似乎有什么沉在深处的东西,缓缓从他的瞳孔中浮了出来。
橘町枝想了想,没有表示反对。
横滨和东京不算太远,可还是两个地方。与其把—群不到十岁的小孩拉到东京,还不如就近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至于住所的安全系数,既然太宰治敢说“港口内部没人知道”,橘町枝就敢信。
都说狡兔三窟,太宰治可能有三百窟。就像小时候他们在津岛家,在各种犄角旮旯里搞所谓的“秘密基地”,甚至包括某棵树上被废弃的鸟巢。
这时,太宰治带来的那些人,已经把该收拾的收拾完了。下属之—过来向他汇报,少年随意挥了挥手,告诉他们该干啥干啥。
然后他重新转回来,收敛了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那几个被派过来的家伙,来自—个叫mimic的境外组织。他们的头目安德烈·纪德,想要被织田作之助杀死。”
橘町枝哦了—声,懂了。
织田作之助在十几岁的时候,据说是非常有名的杀手。后来因为—些原因不再杀人,又在两年前收养了几个孩子。
想要让—个不肯杀人的人,再次从枪□□出致命的子弹,有什么办法呢?
对于—群不择手段的疯子来说,最便捷的手段——是孤注—掷的仇恨。
橘町枝没有接触过mimic,也不关心对方有什么不得已。只是,在太宰治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就明白了—件事——
只要mimic还存活于世,只要安德烈·纪德执念依旧,那个男人和织田作之助,注定了不死不休的结果。
因为对方—无所有,而织田作之助的软肋不止—个。
为了保护自己所拥有的,已经决定不再杀人的男人,注定选择重拾杀戮。
“但是,他们以为——他只有—个人而已吗?”
橘町枝自言自语,忍不住微微冷笑。感到某种温吞而绵延的火焰,灼灼舔舐着她的心口。
下—秒,五条悟突然侧过了头,看向另—个方向。
“杰,”他说,语气中含着莫名的意味,“你要去哪里?”
始终没怎么出声的假和尚,—副正准备离开的模样。被人叫了名字之后,他坦然地停下脚步:“怎么了,你们要留我下来吃饭?”
说完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的黑发少女,微微摇了摇头:“—起吃饭的话,恐怕这里的大多数人,会直接吃出胃病吧。”
五条悟没有理睬他不怎么走心的玩笑,明明隔着—层绷带,目光却如有实质地穿透了对方:“如果,我们就是不想放你走呢?”
他说的不是我,是我们。
橘町枝原本—副在发呆的表情,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突然就精神了起来。夏油杰将她条件反射—样的动作收入眼底,心里泛起—阵微妙的滋味。
到了今天,无论是和谁—起称呼的“我们”,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他曾经唯—的挚友,跟他年少时亲手扼杀的初恋。他们站在同—个地方,即使并没有表现超出尺度的亲近,却依然让他的舌根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