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短暂地怔了怔。
在过去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每天回到暂住的公寓,苏格兰都能听到“欢迎回来”的声音。
那是津岛町枝。直到七天之前,她还属于组织里代号森伯加的男人。
森伯加在性的方面爱好广泛,收藏了不少品相各异的“宠物”。在他死去之后, 有不少人趁机下手,挑挑拣拣带走了不少,还有一些被送了人。
苏格兰没有拒绝这份礼物。当然,并不是他们对外宣称的,所谓“养猫”的爱好。
对于这两位公安卧底来说,她身上存在可以挖掘的信息,同时也是一份责任——
她是已身亡的津岛圭治的妻子。
还在警校的时候,苏格兰听学弟提起过她。从对方当时的反应来看,最初结婚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并不和睦。
比起“联姻”这种势均力敌的政治关系,她更像是从小准备的新娘候补。根据津岛圭治的说法,类似这样的“娃娃亲”,在津岛家屡见不鲜。
毕竟,在长辈的安排下确定妻子的人选,总比带回来不三不四的女人要好。
对于这种旧时的观念,津岛圭治没有进行评价。从结果来看,他最终顺应了家里的安排。
后来,津岛圭治进入组织卧底,却被妻子察觉到假死的真相。在婚后的相处中,他们或许真的产生了感情,所以隐秘的生活在一起,直到津岛圭治再次失去联系。
没人告诉那个女人,这一次,她的丈夫真的死了。
在老家等待整整半年之后,焦虑的女人终于动身,前往丈夫工作的城市。
当然,她并没有找到自己已经死去的丈夫,却意外偶遇了暌违多年的旧情人。
她少女时代的初恋,离家数年的叛逆者,也是她丈夫……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怀着未知的心情,初恋选择了欺骗她。说她的丈夫厌倦了这段婚姻,跟着别的女人跑了。
然后,在她最伤心痛苦的时候,提出了破镜重圆的请求。
种种情绪积郁之下,她答应了对方。
但是,这并非是想象中新生活的开启,而是通向更深层地狱的列车。
和初恋“复合”后不久,某天她路过一家商场。不经意地一瞥,却看到初恋情人牵着另一个女孩子的手。
那一瞬间,她如遭雷击,四肢僵硬。最终却连上前质问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狼狈地逃走。
再度遭遇欺骗与背叛的女人,在冲动之下,搭上了一辆前往偏僻村落的黑车。在那连信号都难以捕捉的深山之中,不幸落入了邪|教的陷阱。
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在那小村庄短短的三天里,那位后来失踪的教主对她做了什么。当她终于被救出来的时候,就像是彻底被打碎了一样。
这副破碎之后、没有人拾捡收敛的模样,最终引来了不怀好意的豺狼……
***
从被迫服从家族联姻的少女,到组织成员手中随意把玩的人偶。短短两个月的经历,就能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当波本查清这段记叙性的文字记录,对着字里行间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沸反盈天的细节,几乎以为自己在看什么年度狗血大戏。
他目瞪口呆,然后把消息发给了苏格兰。
苏格兰看完之后,回了一串“……”,接着又问:[资料可信吗?]
波本想了想,保守地回答:[百分之六十吧。]
一般来说,正常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经历这种比任何小说影视更加复杂的事故。
但是,如果这是一个假身份的话……他完全想象不出来,得有多么神经病的脑回路,才能劳心劳力编这么一段没有任何卵用的故事,还把它们圆到查不出破绽的地步?
他理解不了这个逻辑,暂且当它是真的。
再往后的话……只要对方有所图谋,迟早会露出蛛丝马迹。
凡是走过的必有痕迹。即使抹掉脚印,甚至更进一步,将一切曾经来过的证据彻底消除……它依然发生过。
苏格兰一边回忆,一边在玄关脱掉鞋子,换上在门口摆好的拖鞋。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另一双已经放好的皮鞋。
原本微微提起的心彻底放下,男人想了想,拎着装有糖果的纸袋,穿过餐厅走向厨房。
“……把土豆放进去。如果太晚的话,吃起来就会很硬。”
靠近厨房玻璃门的时候,苏格兰听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明明自己也不是很熟练,却用一本正经地语气吩咐着。
另一个人非常安静,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很快,苏格兰听到蔬菜与油接触,发出一阵滋啦的声音。
黑发的青年有些好笑,又感到几分无奈。然后他走进厨房,同时咳嗽了一声:“波本,你在干什么?”
“回来了啊,苏格兰。”金色短发的男人转过头,娃娃脸上是种很难形容的微笑,“干什么?当然是在教她做饭啊。”
“……”苏格兰,“恕我直言,一个59分的学生去教一个0分的学生,最多只能做出29分的东西。”
面积不大不小的厨房里,波本正双手抱臂靠在台子边。随手搁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咖喱鸡饭的建议菜谱。
右侧正中的灶台前方,黑色长发的年轻女性正拿着锅铲,对付锅里滋溜溜冒油的土豆。
那副别别扭扭的姿势,不像是在做菜,更像是在试图打地鼠。
波本摇了摇头,把一根手指竖在眼睛前面,自信地一笑:“苏格兰,我虽然不做饭,但不代表我的厨艺只有59分。”
“好的。”苏格兰温和地说,“请用事实来证明吧。”
总之,一个不算太冷的冷知识——当两个及以上的人住在一起,只要关系超过点头之交的程度,就很难保证他们的厨艺水平保持一致。
一般来说,最终成为主厨的那个人,要么性格更宽容、要么厨艺更精湛、要么自身更喜欢烹饪。
因此,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这对潜入同一个组织卧底的发小,作为“苏格兰”和“波本”共同出任务的这段时间,基本只有前者会用到厨房。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们选择出去吃。
两人对话的时候,少女勉勉强强给土豆翻好了面,没有把它煎糊。这时终于分出了注意力,看到站在后面的男人——
“绿川先生,你回来啦。”
她说,露出了非常柔软的笑容,好像从解冻的溪水中萌发的第一株嫩芽。
苏格兰点点头,看着旁边明显焯过的鸡块,开始挽起自己的袖子:“接下来的部分,让我来吧。”
波本站在旁边,意味不明地咂了下舌头。
橘町枝乖乖点头,然后想了想,又打算去旁边递调料。苏格兰看着这副小动物一样的表现,有些无奈地阻止她:“让波本来就行。麻烦你去门口,把我带进来的报纸和广告分一下——对了,餐厅的桌子上有刚买的苹果糖,饭前只能吃一颗。”
听到“苹果糖”三个字,橘町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凑到旁边,认真地说了一句“绿川先生你真好”。接着转过身,哒哒哒地跑出了厨房。
“苏格兰,这是你收到的第几张好人卡了?”
波本听着脚步声跑出餐厅,语气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苏格兰叹了口气,用眼神中止发小无意义的玩笑:“任务提前结束了?”
按照计划,对方应该是明天回来才对。
波本点了点头,神情变得沉静起来:“出了点意外,接头人连带仓库整个儿爆炸了。琴酒看起来想吃把烟头吃下去,上面的心情……可能也差不多。”
从组织试图介入横滨的势力,到今天几乎一路滑铁卢。算上森伯加,有代号的成员都折进去三个。
作为混在酒厂里的两瓶假酒,苏格兰和波本表示情绪稳定。
“这样的话,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把她从这里转移走。”苏格兰说,两人都知道这个“她”指谁,“说起来,你今天怎么跑来折腾她了?”
波本:“……”
金发黑皮的青年看着自己实际上的发小,过了一会儿,神情古怪地开口:“喂,景,你不是真把她当成你的……了吧?”
“宠物”这种形容不太对劲,换成别的代词也很奇怪,他只好把关键的词语含糊过去。
苏格兰一脸莫名地和他对视。
“没有就好。”波本盯了他一会儿,明显松了口气,“还有,做饭这件事,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我怕她把厨房炸了,所以跟进来看看。”
苏格兰:“……我认为正确的阻止方式,应该是把煤气关掉,而不是拿着手机在旁边念菜谱。”
两人一边交流,黑发的年轻人同时翻炒着锅里的材料。切块的胡萝卜和洋葱片混入土豆,变成一种更加清爽的香气。他把半熟的鸡肉倒进去,再加入一小碗苹果粒。
这样做出来的咖喱饭,口味相对清淡。苏格兰熟练地炖煮收汁,同时瞄了一眼旁边的电饭锅。
然后,他“……”了。
“苏格兰?”波本奇怪地看着他。
“你,”苏格兰说,那副总是老好人的表情,终于伴随着深呼吸消失在脸上,“你……们两个,忘了做米饭。”
波本咦了一声,侧头看了一眼。
波本:“…………”
第61章
苏格兰是个好人。
终于吃到晚饭的时候, 橘町枝已经把一袋子苹果糖吃的剩下两个。对着盘子里热腾腾的咖喱饭,她由衷地想。
实际上,从普世的价值观进行定义, 他也确实是个好人——虽然看起来是黑衣组织的一员,实际上,他是这个酒厂里的一瓶假酒。
消息来自太宰治。不过, 像是苏格兰具体的身份、真正的姓名、更加详细的信息, 完全属于保密的内容。
“毕竟,只是像猫和狗一起抓老鼠那样的合作,”太宰治说, “放松警惕的话, 可能会被对方趁机咬死哦。”
总之, 苏格兰是瓶假酒,大概率来自官方的机构。在有代号的酒厂成员里, 他已经排除了被咒灵附身的可能性。
港口黑手党这边,有太宰治这个人形驱逐装置;而橘町枝的任务, 就是接触所有苏格兰周围的黑衣组织高层。
毕竟, 这只咒灵更青睐于强者,选择底层成员的几率不大。
少女默默观察了几天, 跟着苏格兰出任务的小伙伴波本, 应该没有被咒灵附身。
至于对方会不会也是卧底……从几率来说, 好像不太可能?
吃完饭之后, 苏格兰去了训练室,橘町枝开始收拾碗筷。波本的目光扫过客厅的地板,最后从书房的角落拖出了吸尘器。
能够在酒厂混到称号的人,当然不会缺雇人打扫的钱。但这种临时租住的公寓,他们不可能找酒厂下属的保洁人员。
至于让其他陌生人进入房间, 在各个角落进行精细作业。考虑到可能被安装在房间里的窃听设备,即使是看起来好说话的苏格兰,也容忍不了这种事。
等橘町枝把碗碟放进柜子,波本刚刚把最后一个房间的灰吸完。之后也没搭理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两分钟后,苏格兰一头汗走出训练室。橘町枝正在削果皮,看到他之后,扬了扬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要不要吃一点?”
苏格兰有些意外,看着她手里一长串没有断掉的果皮:“原来,你会削水果吗?”
“拿到苹果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来了。”少女看着白色的果肉,又看看另一只手的小刀,“今天我拿着铲子,感觉自己应该也会做一些吃的——不过,也就是能做熟的样子吧。”
苏格兰点了点头,并没有追问。
第一次见到橘町枝,是酒吧的公共卫生间。当时他看着少女的表情和状态,已经意识到了很多问题。
后来森伯加死亡,她被作为“礼物”送过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四目相对,对方却冲着他笑出了八颗牙,看起来没有经历丝毫的阴霾。
“你好,”她说,“我叫町枝,那些人告诉我,我是你的‘小猫’。”
“……”苏格兰。
真正把她放在身边,苏格兰才发现,情况比他想象中更加棘手——
橘町枝现在的状态,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非常彻底的“被打碎后重组”了。
她的心智经历过重创,情商与智商没有太大的变化,记忆却出现了严重的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