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娴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了许知雾的夸赞。
许知雾在回去的路上都还在想着魏云娴的话。
今天的许知雾是有高人指点的许知雾。
被绿绮抱下马车后,许知雾目标明确地走向松风院。
路上碰见个松风院的下人,许知雾问,“许孜呢?”
“回姑娘的话,公子在屋里呢。公子他——”
话没听完,许知雾已经冲向了许孜的屋子,她急于尝试魏云娴告诉她的小妙招。
推门而入,许知雾觉得这屋里有些闷,还有些苦涩的气味,她在鼻子前头扇了扇,往四下里一瞧,最里头的床榻上隐约可见一个躺着的人影。
许知雾拎着裙摆跑过去,一把掀开许孜的帐帘,而后用一种惊奇的语气说,“都中午了,你还在睡觉啊!”
见许孜的目光温温和和地看过来,许知雾吐了吐舌头,“你羞羞!”
“叫阿雾见笑了。”许孜撑着床榻坐起来,笑容有些虚弱,“晚上有些着凉,没能起来床。”
许知雾仔细瞅了瞅他,“你生病了?”
许孜摇摇头,“不过是着凉罢了。”
“不是生病啊……”许知雾眼珠子一转,谨记着魏云娴的话,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那你起来,带我骑马!”
后头跟进来的松涛闻言连忙阻拦,“姑娘不可,姑娘要寻公子玩耍,还是改日吧!”
“为什么要改日,就现在,立刻,马上!”许知雾的下巴越抬越高。
许孜微微笑了笑,披散的墨色长发柔顺地垂在被子上,“就依阿雾妹妹。”
他说着便要掀开被子起床。
许知雾得了他的应允,得意地看向方才出声阻拦的松涛,却触及松涛不赞同的眼神,仿佛她是什么坏孩子一般。
许知雾骄矜的笑容一顿,心里微微揪起来。
就好像她当真做错了事,却不知道错在哪里。
恰在此时,外头有几道脚步声渐近,还有个熟悉的声音,正是打理这两间院子的老仆善姑,“公子不知为何睡在地上,这才着凉……想必还是不适应……”
许知雾没有在意这句话,倒是许孜垂首敛目,手也攥了起来。
一行人推门而入,为首的便是许母,善姑落后她半步说话,后头几个丫鬟端药的端药,端水盆的端水盆,拿帕子的拿帕子。
这阵仗看得许知雾茫茫然。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许孜好像真的是生病了,着凉也是生病的一种。
“许知雾,过来!”许母看着许知雾,喊了她的全名,叫许知雾身子一抖。
她慢吞吞地挪——
“快点!”
许知雾一惊,走过去往许母怀里一扎,没出息地无声告饶。
“门外就听见你的声音了,叫你哥哥立刻马上做什么?”
许知雾弱弱地答,“骑、骑马。”
“你哥哥都生病了,你还让他带你去骑马!”许母咬着牙,最气的却是许知雾那副使唤下人的口气,叫她不禁反省,他们是不是把许知雾宠坏了?
才叫她这样没大没小地使唤小孜,活脱脱的骄纵大小姐模样?
这样想着,许母一巴掌拍在许知雾的屁、股上。
许知雾彻底愣住,眨了几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她埋在许母呜呜地哭,又委屈又羞耻还难过。
娘亲都好久没打过她了……
还打在屁屁上。
她还是背对着许孜的,所以她挨打的屁屁就是朝着他的……
许知雾丢脸丢大发了。
她越哭越大声,回荡得满屋子都是。
“许、知、雾!”许母一字一顿高声喝道。
许知雾连忙将哭声一收,一哽一哽的,仿佛哭声被堵在了喉咙里似的。
于是哗啦啦下大雨一般的嚎啕大哭变作绵绵小雨一般的抽噎,还是悲伤又绵长的那种,一时半会儿也哭不尽,眼泪只管顺着脸颊往下淌。
直教人怀疑她小小的身子里哪儿来那么多泪水。
她无力又悲伤地蹲下来,整个人小小的一团——哭起来的团子一胀一缩,从后头看着格外地有喜感。
许孜看着许知雾一颤一颤的可怜背影,抬眼对走过来的许母说,“不怪阿雾妹妹,我答应了要带她骑马,是我失约了。”
结果许母更觉得许孜懂事得叫人心酸,拍了拍他的被子说,“你这孩子,也没多大,竟这样懂事体贴。这事确实是阿雾不好,我在外边都听得清清楚楚。来,先把药喝了。”
“母亲,其实松涛已经给我熬了药。”
“松涛向来周全,不过这药是为娘的心意,阿雾生病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照料她的。”许母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是要将许孜一视同仁,生病的时候也有许知雾同等的待遇。
许孜将药碗接过来,“多谢母亲,我还是自己喝。”
说完,他垂眸将药汁当水一般灌进肚子里,而后朝着许母笑,“这样喝快一些,我不怕苦。”
许母看得眼眶一酸。
哪里有孩子不怕苦的,不过是担心显得娇气,麻烦了他们罢了。
她连忙将丫鬟手里的蜜饯递给许孜,“小孜,吃点蜜枣压压苦味,这枣子甜得很。”
这时,两人都感觉到原本呜呜咽咽连绵不绝的哭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而许母身边俨然冒出来一颗小脑袋。
许知雾伸出一根指头,悄悄地在许母手心扒拉住了一颗蜜枣,带着哭腔软软地说,“娘亲,我可以吃一颗蜜枣嘛?就一颗,好不好?”
这时的许知雾,已经忘却了魏云娴的叮嘱,用礼貌又可怜的语气发出卑微请求。
第6章 耍个赖
一屋的人都忍俊不禁。
瞧她这可怜可爱的样,别说蜜枣了,天上的星星都想给她摘。
许母却有意掰她的性子,将手一攥,连同她扒拉蜜枣的手指头也给包住了,“你问问哥哥愿不愿意原谅你,他点头了才有你的蜜枣吃。”
许知雾便乖乖地看向许孜,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无声的祈求。
许母催促,“张口道歉。”
许知雾扁了扁嘴,眼眶里头水波晃荡,“对不起,你原谅阿雾叭。阿雾想吃蜜枣。”
许母险些要笑,又板了脸纠正,“后面那句收回去。”
许知雾的眼泪珠子掉下来一颗,吸了吸鼻子,原封不动地照搬,“后面那句收回去了。”
“道歉是不是还需要赔礼?口头上说说可不够。”
许知雾一听,被攥在许母手心的手指头动了动,“那我给一颗蜜枣给他。”
许母摇头,“不行,蜜枣是娘亲的,不是你的。你要给自己的东西,而且要给自己喜爱的东西,这样才有道歉的诚意。”
床榻上半躺着的许孜哪里看不出来许母的用心,配合着坐起来一些,看着许知雾,等待她的反应。
“那……”许知雾犹犹豫豫地从发髻上取出来一枚半月形的簪梳,“这个给你好了,我给了你一个,我都凑不成对了,阿雾是不是很有诚意?”
许孜往许知雾脑袋上一瞧,果真还剩下一枚,孤零零地嵌在发髻团子里。
他总觉得收下这“诚意”很有欺负小孩子的嫌疑,但许母已经发话,“这还差不多,小孜你收了,可别还给她。”
许孜抿了抿唇,将簪梳接过来,不知道要把它放在哪里,只好握在手上。
见许知雾还巴巴地望着他,许孜温声开口,“哥哥不怪阿雾,阿雾可以吃蜜枣了。”
“好哎!”许知雾顿时喜笑颜开,雨过天晴,她瞅了眼许母,见她不再反对,便将那颗扒拉住的蜜枣勾了出来,生怕许母反悔似的急急忙忙塞进嘴巴里。
甜滋滋的,好吃!
许孜失笑,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怎么想的,用一枚价值不菲的簪梳换了一颗蜜枣,还开心得见牙不见眼。
“我们不打扰哥哥休息,阿雾,跟娘亲出去。”许母牵了许知雾,又温柔叮嘱许孜好生躺着,不舒服了一定要遣人来寻她。
许孜应下来,目送母女二人出门。
直到雕花木门轻轻合上,许孜才收回目光,倚在靠枕上看着手心静静躺着的玉质簪梳,上头有一道道的水波纹,水波上还有零星几只模样娇小可爱的水鸭,充满童趣。
许孜有些头疼。
许父许母每一次押着许知雾给他道歉,只会让她更讨厌他吧。
毕竟许知雾并不是温顺乖巧的性子。
也从来没有喊过他哥哥。
……
“你哥哥病好之前,不许到松风院这边来,听见没有?”许母再三叮嘱。
“为什么?”
“你就知道折腾你哥哥,要是再让娘亲发现你使唤小孜,一个月都不许吃零嘴。”
许知雾如遭雷击。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在许府有了不能去的地方。
不仅如此,许母为了磨她性子,午饭后还要教她煮茶分茶,这是当下最时兴的一套煮茶的法子,非文雅人家连茶屋都没有,更别说有人会煮茶了。
可是许知雾她没办法体会到其中的风雅。
她进茶屋的时候,许母的丫鬟已经用茶碾子将烤熟的茶叶碾成了细粉,一旁的茶锅已经有呜呜的沸声。
“来,阿雾,坐下来仔细瞧。”
许母和许知雾对面而坐。
许知雾看见许母动作熟练地在锅里搅,另一只手将茶粉往下倒,几乎瞬间,屋里便盈满了茶香。
许母低眉敛目,一举一动仿佛充满了韵律。
而许知雾则悄悄地打了个呵欠。
许母将茶水离了火,均匀地往茶碗里倒,“阿雾瞧着。”
许知雾揉了揉惺忪的眼,往茶碗里瞧,只见许母的手不知道怎么动了一下,茶碗的浮沫便匀称地散开,在茶水表面铺了薄薄一层。
“阿雾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许知雾实在没忍住,打了个悠长的哈欠,“阿雾看到了……枕头。”
许母一噎,没好气地点了点许知雾的额心,“就你贪睡,跟你小蝶姐姐学着碾茶。”
许知雾很被动地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碾子,开始想她平时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她这会儿该午睡啦。
午睡之后她会去找娘亲听故事,要么就让丫鬟带她四处走走。
可是今天既没有故事听,也不能到别处去。
还要出力气碾茶……
许知雾边碾边想,她今天被打了屁屁,少了一只小梳子,还被娘亲凶了,还要给别人道歉。
今天不开心的事情这么多,可是开心的事情只有两件——她去找阿娴玩了,还吃到了一颗甜甜的蜜枣。
她困得越来越厉害,手里的动作停了半晌,脑袋也一点一点的。
许母看得直叹气,别家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教出来的,都是知书达礼的小淑女。偏偏她的阿雾,又骄纵又爱哭,学东西还慢。
许知雾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娘亲的叹气声,心里不知从哪个角落涌出来一波酸涩,娘亲照顾许孜吃药,却对她凶凶的……
入夜之后,许母将白日的事情与许父说了,叹道,“是该给阿雾请个先生了,哪怕她学得慢,也要慢慢学起来。”
比起许母的焦虑,许父显得轻松多了,他将书往案上一搁,拉着许母的手安抚道,“阿雾哪里学得慢?我看她学做糖画学得飞快。”
许母没好气地抽回手,“那她以后就去卖糖画吗?阿雾日后要做的是大家闺秀,她要学的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我看她画画也画得不错,跳舞也跳得可爱,这不很好了吗?”
“但是她都不识字!”许母急得上火,见许父还是那副没放在心上的模样,气得推了推他胸口,“阿雾都是我在教,你就只顾着哄她,带她吃带她玩,你不操心这些,反叫她更喜欢你这个爹爹了。”
“哦~原来我们卿卿是吃醋了,可是阿雾总跟我说喜欢娘亲,说娘亲多么多么好看,身上也香香的。”
许母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气消了大半。
她想起阿雾无数次扎进她怀里撒娇的样子,也觉得熨帖,一时间竟不觉得急躁了。
此时的许父许母哪里晓得,他们口中可可爱爱的阿雾竟然半夜不睡,鬼鬼祟祟地蹲在松风院垂花门处,还小小声地指挥焦尾去松风院打探敌情。
娘亲说她不能去松风院,可没说她的丫鬟不能去啊。
焦尾回来之后便说,“松风院已经熄灯了,也没见着松涛,姑娘还是回去睡觉。公子这病至少也得明后天才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