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宝摇头,神神秘秘走近了一些,用气音道,“老爷,是个陌生的男子,两人瞧着,好像有点儿那个意思……难怪姑娘不肯说亲呢,老爷,您看这怎么办?”
许父一听,和身边的许母对视一眼,来了劲了,当即笑道,“走,领我们去瞧瞧。等等,我们悄悄的,别叫阿雾发现了。”
许母轻捶他胳膊,“你说,不会是小孜吧?”
“怎么会,他不是在府上等着吗?再者,这兄妹俩走在一处,还能被错认成情侣?”
于是来宝领着许父许母二人去寻许知雾,转过街角,便见到许知雾二人走在昏暗的巷子里头,挨得很近。不知是不是许知雾把手弄脏了,男子还牵了她的手来擦。
墙里头的人家没有熄灯,明辉从里头泻出来,温温柔柔地洒在二人身上,勾勒出一个“郎有情妾有意”的轮廓。
许父捏着许母的手当场就紧了,疼得许母直拍他。
“老天,阿雾真有喜欢的人了?”许父小声感叹了一句,多少有点崩溃。因为骈州就这么点大,出众的男子有限,他才急着给许知雾订一门好亲事,免得以后都寻不着好一些的女婿。可当他真瞧见许知雾和男子举止亲密,又有些受不了。
他闺女这才及笄不久,过了年才十六呢。
就比孩子大一点点,这时候有了喜欢的人,靠谱吗?
许母却说,“子茂,我怎么觉得前头那人有些像小孜?”
“不会,俊俏的男子都是这个背影,我二十来岁的时候也是。”
许母便笑他,“人家可比你高。”
“算了,这糖渍黏黏糊糊的,我回去了用水洗洗。”许知雾收回手,“你还没见到爹爹娘亲吧?他们知道你回来了,一定高兴得很。”
谢不倦笑了笑,“回来的时候他们都不在,确实没见到。不过现在见到了。”
“啊?”
谢不倦拉住许知雾,而后按着她的肩膀给她转了个向,顿时和几步远的许父许母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许父一阵尴尬,跟踪小年轻是一回事,被发现又是另一回事,于是肃着脸正经道,“阿雾,过来。”
许知雾眨眨眼,朝许父走出一步,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去拉谢不倦。
许父眼皮子一跳,“阿雾!”
“?”许知雾猝不及防被斥了一声,茫然看过来,“爹爹,怎么啦?”
“你这孩子,怎么还牵着他——”
话没说完,便见谢不倦将面具抬上去,露出那张熟悉的脸来,许父的话当下变了个味道,“小孜,你怎么出府了?祈愿节好玩吗?要不然你们再接着去转转,玩够了再回?”
第33章 他的床 [VIP]
“爹爹, 不用了。我手上被糖画弄得黏糊糊,要赶快回家洗呢。”许知雾说着,又瞧了谢不倦一眼, “还有哥哥, 他今日才到家, 得休息休息吧?”
许父听了,笑着摸摸女儿的脑袋, “我们家阿雾懂事咯。”
“那当然,我长大了嘛。”许知雾一边说, 一边得意地转头看谢不倦。
谢不倦心下好笑,只有孩子才会极力证明自己长大了。
面上却冲许知雾赞赏地点点头, 小姑娘顿时开心地脚步都轻快起来,她背着手,偶尔凑上前与许父许母说话,偶尔退回来跑到谢不倦身边,像极了一只快活翩跹的小蝴蝶。
回府之后,许父吩咐下人在后院摆了个简单的家宴, 时隔三年, 许府终于有了个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
“你们等等我,我沐浴之后再过来, 我很快的。”许知雾回屋的路上,几乎要蹦蹦跳跳了,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觉得它是那么的明亮, 把她的心都照得通通透透。
沐浴的时候, 又玩起水来。
绿绮笑了笑, 小声对绿织说, “姑娘今日心情很好呢。”
“那当然,公子回来了嘛。”绿织说着,扬声提醒许知雾,“姑娘,你得快一些了,老爷夫人兴许在等着。”
许知雾“哎”了一声,从浴桶里站起来。
而此时的许父许母已入了席,许父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男子,又想起第一回 见他时,他在大哥旁边安安静静坐着不说话的模样,那个少年已经褪去稚气,破茧成蝶了。
“小孜……我们需要唤你一声殿下,还是喊你小孜?”许父肃了脸色,郑重与之确认。
谢不倦知道他的顾虑,也起身认真回答,“请父亲唤我小名,待我如从前。”
“那好,那好。”许父笑着拍了拍谢不倦的肩膀,笑容放松了,“我看你这回只带了一个随从?”
“嗯,我是偷偷回来的,世人眼里的‘三皇子’恐怕还待在府上养伤。除了绿水,我还安排了暗卫藏匿左右护我周全,劳父亲担心了。”
许父点点头,关切地问,“你伤势如何?”
谢不倦面不改色地回,“已经好全了,只是对外说得重一些。”
许父许母面色都松缓下来,许父让他坐下来,示意仆从给几人斟上酒。
又问,“你的这些事情,可曾告诉了阿雾?”
“不曾。”谢不倦垂下眼,一手捏上酒杯,轻轻转动的动作泄露出他心里都一丝不安,“我回来得突然,阿雾还不适应,我在想是否要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向她坦白。”
闻言,许父许母两人都看着他。
当初谢不倦向他们坦白一切的样子多么干脆果断,却在面对阿雾的时候犹豫不决,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顾虑些什么,或者害怕些什么。
谢不倦感觉到许父许母的目光,知道他们不信自己方才的说辞。
于是抬起眼,有些艰难地说,“阿雾北上京城那一次,恰巧目睹我处决犯人,吓得生病了。”
他将酒杯捏得有些紧,酒水溢出来几滴到手背上也没察觉。
斩首示众那一回只是个浮于表面的原因。
更深层的是,阿雾一直觉得他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是个体贴周到的好哥哥。
许父许母想要劝慰他阿雾或许已经不在意这个了,还未张口,便听见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阿雾来了。
席上一静。
许知雾没察觉气氛有异,瞧见哥哥旁边的席位是空的,便过去落了座。
席上许父一个劲地劝谢不倦吃这样吃那样,口上说,“这道菜只有骈州这边做得香,京城那边不对味儿,还有这个汤,我在京城就没喝到过地道的……来,还有这个,尝尝。”
许知雾看得直笑,要知道,爹爹平日里可不是个多热情的人。
便开玩笑,“有什么不地道的,去京城请个骈州的厨子不就好了?”
许父便瞧她,“你这孩子,就知道破坏气氛。”
不料谢不倦倒很认同她似的,认真点头,“请个骈州的厨子确实是个好主意。”
此时的谢不倦已经开始想,将许知雾带到京城之后如何避免她思乡念家了。
此时仆从为许父等人添酒,许父端起酒杯便说,“小孜,我们一起喝一杯。”
谢不倦起身,“该我来敬父亲。”
父子俩喝了一杯又一杯,少见地开怀畅饮,大有不醉不归之势。看得许知雾也眼热,悄悄和那个侍酒的仆从打商量,“你也给我倒一杯呗?”
仆从无措地看向许父。
许知雾趁机央道,“爹爹,娘亲也有酒喝呢,就我没有。”
“阿雾,你和你娘比?你那酒量,浅得连池子都没有,就是一个小水滩。”
许知雾嗔道,“醉了也没什么嘛,我明日又不用去书院。”
许父想想也是,遂点头,允许她喝一杯。
一旁的谢不倦听了这话不由朝许知雾看去。
听这话的意思,许知雾还在跟着王先生念书。但问题是,阿雾小时候还好,如今成了大姑娘,出入尽是男子的地方,得有多少人悄悄看她,甚至想靠近她?
许知雾酒量虽浅,却比小时候要好得多,起码酒劲还未上来的时候,面不改色,神志清醒。
酒后,谢不倦让她先去一趟他的院子,有正事。
谁知进屋之后,谢不倦不紧不慢地点上了蜡烛,而后将许知雾拉到了一叠高高的书堆前,温声说,“当年我走到时候阿雾赠的书,如今悉数归还。阿雾要不要点点有没有漏的?”
许知雾惊呆了,谁会把三年前的一句小小的气话一直放在心上?
便是她自己,也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送过这些书,说过那样的话。
随即便觉得脸烧,那时候她不懂事,又在气头上,满心都想着:哥哥为了读那劳什子书不要她了,既然那么喜欢读书,就把自己的书全给他,让他感受感受书籍的重量。
如今,是她感受到了书籍的重量。
这些书叠得越高,她就越难为情。
有的书她根本就没看过,有的书上还有她上课的时候随意画下的小玩意儿。只盼他只是带过去又带回来,根本没有仔细瞧——
“阿雾,你的书我都看过了。”谢不倦见许知雾的脑袋瞬间耷拉下来,忍俊不禁,而后语气一转,“有几个字你写得很有神韵,早就想夸夸你了。”说着,摸了摸许知雾毛绒绒的脑袋。
许知雾耳尖一动,悄悄欢喜起来。
那他夸呀,怎么还不夸?
谢不倦却随意翻开最上面一本书,“还有的字有一点小小的问题。不知道你现在的字如何,待我瞧过了再说。”
他一转头,碰上许知雾湿漉漉的目光,心尖仿佛被羽毛撩过去,却福至心灵地领会到她的心思,于是弯起唇角温柔道,“阿雾很好,十二岁的阿雾已经有一手漂亮的字,如今的阿雾只会更好。”
许知雾脸上笑容扩大,欢喜从眼睛里溢出来。
这么多年她的习惯还是未变,她喜欢哥哥夸奖她的样子,每一句都要翻来覆去地品尝。
“还有这个。”谢不倦拉着许知雾走到他的床榻前,伸手点了点床上的褶皱,“怎么偏喜欢到哥哥床上睡?”
他瞧得出许知雾对他的依赖已经成了习惯。
但是他想看她害羞、别扭,手足无措,百口莫辩的时候再无奈承认。
许知雾果然脸红,慌里慌张扑上去将褶皱挡住,酒气蒸上来,她的脸得越发厉害,目光湿润地回首看谢不倦,“不就借一下床嘛,一个劲说,你小气。”
“好,是哥哥的不是,竟然没有大方地再让阿雾多躺躺。”
“就是就是。”许知雾趴在床上,惬意地喟叹,“哥哥,你的床,就是比我的舒服。”
“这是什么道理?”
“不知道。”许知雾闭上眼睛,脸蛋红彤彤,“打雷的时候,我在自己屋里,就觉得心慌。跑到你这儿来,一下就安稳了。哪怕这里没有哥哥。”
谢不倦指尖一颤,听着许知雾坦诚直白的话语,心知她是醉意上来了。
“我好困哦,哥哥你把床让给我躺一躺吧……躺一会儿,我就回去,到时候你喊我。”
闻言,谢不倦知道她这个“一会儿”多半会是一整晚,她又醉又困,眼皮都黏在一起了,等会儿哪里还能爬得起来,怕是摇都摇不醒了。
虽然如此,还是应道,“如阿雾所说,只躺一会儿。”
“嗯,就一会儿。”许知雾说着,两脚蹬了蹬,像是要把鞋子蹬掉。
谢不倦好笑地捉住她脚腕,给她把鞋子一只一只脱下来。
“唔,舒服。”许知雾哼哼一声,抱着谢不倦的被褥,满足地蹭了蹭。
谢不倦在床边坐下,看着她被酒气熏红的脸,指尖一动,下意识想伸手过去摸摸她的脸,是不是和看上去一样烫。
手还未伸过去,许知雾先咕噜出一段醉话,“哥哥,我现在不属狼了,哪怕我叫阿雾。”
谢不倦笑了笑,又听她说,“狼属于草原,生性自由,但阿雾不是这样的。”
“阿雾其实是一块肉,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就是一块什么都没有的肉。”
谢不倦蹙眉,听得隐约有些不适。
“阿雾长在了哥哥的身上,哥哥走的时候,就把阿雾扯下来。”许知雾呜咽一声,吸了吸鼻子,脑袋埋进被褥里,闷闷地说,“这块肉就很好痛好痛,它忍啊忍啊,打磨自己,学会独立行走。终于有一天,它长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可是哥哥回来了,阿雾好怕她又变成一块肉,被扯下来就会痛,被丢开就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