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很喜欢这感觉。
村子里面本来就没什么人,这会儿刚值午休时间,外面更是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半颗脑袋……哦不,好像有颗脑袋。
就在某个枯井的附近,站着个微微弯着背的妇人。
她双手捧在胸前,微微垂着头,发丝无声坠在半空之中。
脑袋被宽大的棕色布包裹着,从谢愁愁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宽大的鼻头,和仿佛经历过生活璀璨的侧脸,脸蛋上满是风霜的痕迹,布满了褶皱,眉头紧紧地拧作一团。
眼珠子混浊无光,像是没有焦点。
奇怪的是,她在看地上的枯井,不知道是不是想要透过枯井寻找些什么。
谢愁愁突然来了兴趣。
在她的面前,同样也有一口枯井。但是这口枯井,同其他的每一个枯井一样,上面盖了层枯黄的杂草。
也就是说,那位妇人在看杂草?杂草有什么好看的呢?
好奇鬼靠近了数步。
才刚走到旁边,那女人就像是听到了动静一般,脸上的表情猛地一变,像是慌张,又像是激动。
她一把抓住了谢愁愁的手,口里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
后者一个字都没听懂,但也明白过来了一件事——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是个哑巴。不仅如此,她抓着她的时候,眼睛正对着的方向是一坨空气。
所以,她应该还是个瞎子。
谢愁愁默默为她垂了一把泪,并把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手里抽了出来。
虽然能看出她很着急,很迫切,像是想要告知她什么事情一般——但是,她听不懂啊!她只能听懂人语和鬼语,听不懂啊呜啊呜的话。
女人大概是见她想要离开,惊慌失措地睁大了眼睛,口中的“啊呜”声猛地放大,似乎变成了悲鸣和哀泣。
有豆大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汹涌地流出。
她急急地往前走两步,手在空中扑腾了两下,意识到什么都没有抓到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慌张悲伤的表情。
身子踉跄了下,跌到在地上,却没有急着爬起来,而是干脆就这么跪在了地上,“扑通”“扑通”开始给谢愁愁磕头。
后者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
她对人类没什么抵触心,对这样可怜的女人,更是谈不上厌恶。
但要说同情,也没有。
最多只是好奇。
可好奇需要建立在俩人能正常沟通的前提下,这女人连哭带嚎再带磕头的,折腾了半天,也没将自己的诉求传达给谢愁愁。
谢愁愁就很愁地告诉她:“你想说什么,要不干脆找个笔写给我吧?”
好在女人不是聋子,她听到这话后,喜极而泣,终于不再磕头。
捋高了袖子,在地上写了一堆——鬼画符。
谢愁愁;“……”
原来不能交流并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他们的文字也不通。
她刚想说“要不咱们画图吧”,便突然听到一道焦急的声音横插了进来——“阿云,你在那里做什么?”
是个生了身深棕色皮肤的男人,看穿着,和女人一样,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棕皮男人急吼吼地跑上前来,将那个叫阿云的女人从地上拉起来,搂入怀里,着急地帮她拍去身上的灰,声音又气又无奈:“也就一个转背的功夫,你就偷跑来这里,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乖乖坐在家里等我洗完碗,你又跑来后山做什么?”
他虽然生得魁梧,性格却很好说话,脸上写着明晃晃的“好男人”三个字。
哭泣的女人被他拉去怀中后,立马不再哭,安静下来,趴在他的肩膀上,捂着脸,似乎不知道该做如何回答。
男人安抚好她,这才看向谢愁愁。
“这是我家媳妇,她受了刺激,眼睛嘴巴都坏了……”
不太擅长和人交谈的谢愁愁半天蹦出三个字:“好可怜。”
就差把“敷衍”写到两眼上。
好在棕皮男人并不介意,他叹了口气,“看你说话口音,应该就是村长请来的那几个邻村客人吧?村长说得果然不假,扮得真像,刚刚远远地看,我还真以为是小五他娘哩。”
不知道应该回什么的谢愁愁开始点头。
男人视线一瞥,看到了地上画的鬼画符。这东西对文字不通的谢愁愁来说是鬼画符,对他来说却不是,他脸色一变,表情僵硬了片刻。
“你也看到这个了。”
谢愁愁:“?”
他挠了挠后脑勺,表情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吧,这件事你也知道,咱们村从前几年开始,就不断有厉鬼出现。”
男人垂目看向面前的枯井,眼里闪过一丝伤痛:“我们的女儿就是被厉鬼杀死的。死的时候,她才三岁啊……从女儿去世之后,我媳妇她整日以泪洗面,日日哭,夜夜哭,哭瞎了眼,又哭坏了嗓子,就成现在这样了。”
似乎是这句话戳到了女人的神经,女人在他的怀里剧烈地挣扎了两下,再次发出惨烈的哭嚎声。
她说不了话,只能哭,似乎靠着哭,便能将身体内的悲痛宣泄出来。
男人抹了抹脸,拍拍媳妇的后背,继续同谢愁愁道:“孩子被厉鬼咬得只剩零碎的尸骨,我们和村子里的人,把她葬在了这里,这口井,是我们家的。阿云她受不了这样的痛,经常要来这里看孩子,她总是对我说,说她的孩子还活着……说想下去看看。”
“村里同样的人还有很多,不得已之下,我们就把这些井封了起来,上面掩了稻草。”
这儿有数百口井。
若每一口井都代表一个孩子,所以,有数百个孩子葬于这里。
男人说完这些,抱歉地朝谢愁愁笑笑:“阿云思念孩子成疾,精神方面也出现了一点问题,所以她才想让你帮她把孩子带出来,今天的事情,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代替她向你道歉。”
不要放在心上……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谢愁愁迅速且果断地将这件事,揣到了心尖尖上的位置。
她要找的就是鬼怪,有鬼怪帮忙,才好在村子里刷恐惧值。
当面同男人点头说好,表示自己对这件事一点儿都不关心,并做出离开此地的假象。但是,等男人带着女人离开之后,她便鬼鬼祟祟地从角落里钻出来,溜回了之前的地方。
举目四望,四下无人,正是日白风高做坏事的好时候。
她悄咪咪跑到枯井旁,伸手扒拉了下稻草。稻草在井口的位置的确是铺了厚厚的一层,但是,她不由感到怀疑。
这玩意,真的有用吗?
那女人要是真想跳井陪女儿,就不能自己把稻草扒拉到一旁去吗?
人类真的好复杂哦!
她发出如此这般的感慨,并麻溜地将稻草扔到一旁。没了稻草遮掩的井口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了她面前,这枯井似乎很深,一眼望下去,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黑洞洞的一片。
谢愁愁站在外面,好奇地朝里面探头:“有人吗?”
顿了顿,她改口:“有鬼在家吗?”
按理说这里面应该是有鬼的,刚来到村后的时候,谢愁愁就注意到这里格外阴凉,像是聚集着大量的鬼怪。但奇怪的是,靠近枯井,却很难感受到鬼的气息。
要不是有男人说的那番话,她甚至没打算探查枯井。
脸探进去,凉意混着空气轻轻侵入她的皮肤。谢愁愁眨了眨眼睛,半天没有得到回应,本想跳进去看看,却在动作的前一刻,听到里面传来了微弱的回音。
“是谁呀?”
童音软软萌萌且懵懵,像是根本还没有睡醒,每个字包括标点符号都刻上了“可爱”两个字。
这一定是只可爱鬼!
谢愁愁睁大眼睛朝里面探看,下一刻,看到了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童,缓慢从井底飘了上来。
女童的身体呈透明状,白里透黑,黑里透着诡异的青灰,但是架不住小姑娘生得好看,小脸圆圆,头发细软,一双杏仁大眼乌溜溜圆润润的,看上去十分讨喜。
她飘到一半,没再继续向上,仰着脸,好奇地看着谢愁愁:“你是谁呀?”
谢愁愁:“……”
这女娃过于可爱。
不是她愿不愿意拎出去吓人的问题,是拎出去能不能吓到人的问题。
她闭目沉痛地思考两秒钟,决定放弃眼前这个目标。但转眸看向其他枯井的时候,不由开始想,按理说,厉鬼害死的都是些年幼的孩子,那么,其他井里的,应该也是这样一群天真的小可爱吧?
看来,靠山山倒,靠鬼鬼小。
谢愁愁颇为遗憾地朝女童摆摆手,决定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但是身子还没动,自始至终没有得到回答的小女童,身子又稍微向上飘了飘。
不屈不挠地发出稚嫩的声音:“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谢愁愁低头看了她一眼,嫌弃不已:“你太弱了,我不和你玩。”
小女孩傻乎乎望着她,隔了会儿后,咬着唇,大眼睛开始闪泪花。
似乎是见她不为所动,女孩想了想,又道:“我有一些朋友,她们很厉害。”
谢愁愁这才来了精神:“嗯?”
小女孩表情变得纠结:“不过,她们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会变得厉害,白天太累啦,她们白天要休息,所以,你晚上再过来,我带她们和你一起玩。”
说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谢愁愁,改口道:“你们带我一起玩。”
晚上厉害似乎也不错。
看这小鬼,不难看出,她身上的鬼力弱到堪称没有。一看就知道,平时估计很难有吓人的机会,说不定还被什么奇怪的力量所压制着。
再这样下去,她说不定有一天会彻底魂飞魄散。
谢愁愁有些同情这个鬼同事,同她约定好晚上再见,便决定离开。
刚准备走,小姑娘又喊住了她。
“你穿着小五妈妈的衣服,你知道小五妈妈去哪了吗?”
小五,这个名字很熟悉。
谢愁愁想起来,这可不就是她那个“便宜儿子”的名字吗?
她看一眼怯生生缩在井内的小姑娘。
小姑娘抿了抿唇:“虽然你穿着他妈妈的衣服,打扮得也很像他的妈妈,但是……小花姐姐告诉过我,说你不是。”
谢愁愁:“?”
嗯?什么小花姐姐?
视线落在其他枯井上后,她反应过来,这小姑娘口中的“小花姐姐”,应该就是一个待在其他枯井里的小孩魂魄吧。
这村子里死掉的小孩太多太多。
这么看来,她口中的“小花”还挺有可能就是小五的姐姐。
但是……这小五并不是人。
这意味着,他早就死了,此刻以行尸的身份活在村子里,还是意味着,真正的小五其实并不在村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假冒伪劣产品?
“小花是小五的姐姐?”
女童诧异地张大嘴巴,一脸的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谢愁愁:“……”
她都说得那么明白了,她怎么可能猜不到。若要在村庄里搞个智商排名,这一次的谢愁愁,总算不用排在末尾了。
还有一群小孩比她笨!
她不禁隐隐为之感到骄傲和自得。
分别之前,小女孩告知了她自己的小名。
她叫小红。
和小五小花一样,果然都是相当普通的路人名字,谢愁愁皱眉摇头,深深地感觉到了那个所谓“主神”对于取名一事的敷衍。
挥别的时候,小红答应她,晚上亲自带亲朋友去她屋外找她。
屋里还有个殷闻,夜里谢愁愁不方便跑太远,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她满意地拍拍手,顺着原来的路,回到屋子里,推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窗台边,一脸孤独寂寞地坐着玩积木的小五。
听到门被打开,小五的后背颤了两下,身子绷直,视线连乱瞟一眼都不敢,明明是在搭积木,却硬生生整出了建长城的架势。
抱怨归抱怨,在强权之下,生活不得不继续向前进。
日子虽然苦了点,但是为了未来,他还可以继续忍下去。
谢愁愁离开了一个小时,这家伙就在原地搭了一个小时的积木。
她看了一眼挂钟,不由好奇:“不是说必须得按照作息表上来吗,自己陪自己玩积木也算?”
殷闻似乎越来越有当爸爸的自觉了,眼睛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地上玩得正嗨的“儿子”,手里举着报纸,似乎正在专心致志看报。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爸爸带孩子吧。
摇了下头:“大概不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