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赟否认:“没有。”
赵楠很无所谓:“这种事多了去了,反正过一天算一天,我现在就想着怎么发财,唉……要像成哥这么牛逼就好了。成哥,你将来要是发大财了,别忘了照顾我啊。”
成可不吃他的马屁:“说什么呢?跟着海哥好好干吧。”
他又从后视镜里看了蒋赟一眼,蒋赟冷漠地别开头去。
幸好车程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蒋赟没吐,下车发现,眼前是一个老旧的住宅小区。
他跟着成、赵二人下车,心里有点紧张,不知道所谓的“收网”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捉/奸?
三人走进一栋住宅楼,在五楼一间房前停下,没敲门,赵楠直接摸出钥匙开锁,正开着,里头传来一阵慌乱的喊声:“谁啊?谁啊?谁在外面?”
蒋赟一惊,听那声音像是个老太太。此时门已被赵楠打开,成可速度比谁都快,一闪而入,蒋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赵楠一把推进门,迅速地关门落锁。
客厅里站着一个惊慌失措的老太太,足有七、八十岁,嘴里嚷嚷着:“你们是谁啊?是谁啊?你们是强盗呀……”
成可已经冲进卧室,蒋赟听到他一声笑:“呦,想跑啊?这可是五楼,你还能飞出去不成?”
另有一个男人颤抖的声音:“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再宽限几天,就五天……不不不,三天,三天就行,我一定能还钱……”
蒋赟微微张嘴,明白了,他们是来讨债呢。
成可把那男人揪到客厅,是个瘦脱了相的中年人,模样很丑,成可问赵楠:“门锁了吗?”
赵楠:“锁了。”
成可下巴朝老太太点点,赵楠走过去,抓着老太太按在椅子上,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成可双手互捏,眼神冷下来,随即就当着蒋赟的面,对中年男人开始单方面碾压式暴打。
也不知成可用了怎样的法子,那男人被打得叫都叫不出来,整个人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很快就鼻青脸肿,嘴角流血,哭得满脸是泪。
老太太快要吓昏过去,想要嚎啕大哭,因为嘴巴被捂着只能“呜呜呜”发声,身子抖得像筛糠,脸都憋红了,连蒋赟这么“铁石心肠”的人,都要不忍心看。
他呆呆地旁观这一切,成可终于收手,最后踢了男人一脚:“躲,你再躲啊,看你还能躲哪儿去?”
说完,他拉了把椅子坐下,像是打累了。
赵楠接腔:“这几天费老子好大劲儿才逮到你个龟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老大知道你没钱,房子也卖了,可你老娘还有一套房啊。”
那男人死狗一样地瘫着,哭哭啼啼地说:“我妈年纪大了,那套房是她养老用的,再卖了,你们让她住哪儿去啊?”
赵楠笑了:“我管她住哪儿去?你是她儿子,我又不是她儿子,你欠的债,她不帮你还,谁帮你还?你有本事别欠债啊。”
男人仰起头:“你们利息太高了,我本金都还完了呀。”
成可冷哼:“嫌利息高当初去问银行借啊,是我们求你借的吗?合同签的白纸黑字,这会儿不认账了?”
男人艰难地爬起来,突然给成可跪下了,砰砰磕头:“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会去找钱的,我一定会去找钱的。”
成可向赵楠使个眼色,赵楠松开手,快要厥过去的老太太长长地喘了口气,颤颤巍巍站起来,也扑通一声跪下了,和男人一起磕头:“大老板放过我儿吧,大老板,我儿错了,求求你们别打他啦。”
成可神情温和:“阿姨,我们不是老板,就是打工的,今天就一个要求,你愿不愿意卖了房子帮你儿子还债?只要你答应,这事儿就结束了。你要是不答应,不是我吓唬你,你儿子估计只能躲到阴曹地府去咯。”
老太太吓得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成可点起一支烟慢慢等,老太太转头看着被打成猪头般的儿子,抹了把眼泪,像是下定决心般开了口:“我卖,我卖,我卖房子,我卖!”
成可笑了:“早答应不就没事了么?”
一行三人揣着房本离开屋子,来到车边时,蒋赟不肯上车了。
他与赵楠对视,说:“师兄,这是犯法的。”
赵楠争辩:“他们欠钱是签了合同的,不犯法,欠钱就得还啊!”
蒋赟还是那句话:“这是犯法的,你去和康大海说吧,我不会干。”
赵楠:“你……”
一直站在旁边的成可突然一把掐住蒋赟的咽喉,蒋赟要害被制,立时要反抗,成可却已经松开了手,拍拍他的脸,冷声道:“不干就滚,别来碍事,我们找得到你,懂吗?”
蒋赟咳嗽着看他,忍住气,回答:“懂。”
成可走得大步流星,头也不回:“楠子,上车。”
赵楠不死心地看蒋赟,像是想不明白,这么适合他们的活计,蒋赟怎么会不愿意干。
这一趟,蒋赟看了一场暴力催债的戏码,好奇心得到满足,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因为又一次直面社会的阴暗。
那个老太太,比李照香年纪都要大,却要卖房子给儿子还债。
他那个儿子模样已是不人不鬼,蒋赟直接怀疑他吸/毒。
赵楠竟认为做这事儿不犯法,看来,他不仅是个文盲,还是个法盲。
这拨人,统统不是好人,康大海、成可、赵楠……蒋赟拿出手机,快速把赵楠的电话拉黑,决定离他们远远的。他好不容易从一个泥沼里出来,怎么能再陷入另一个泥沼里?
后来几天,果然没人再来骚扰蒋赟,他也没把这些事说给任何人听。
偶尔,他会想起灵灵,无关其他,也不知为什么,灵灵那双惊恐的眼睛,会让他想到余蔚,想到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
蒋赟起过报警的念头,又想起成可掐住他咽喉的那只手,接着就想到章翎,想到章老师和杨医生,想到奶奶……最终,还是作罢。
时间到了十一月,秋意渐浓,五中新一届的运动会将在下旬举行,这一次,蒋赟终于可以参加了。
萧亮是体育委员,开始动员同学们报名,章翎又报了一个800米,萧亮站在她桌边记录时,瞟了后座的蒋赟一眼,说:“蒋赟,你这脚伤养一年了,现在总能跑了吧?”
蒋赟刚抬起头,章翎已抢先开口:“你什么意思?”
萧亮说:“我没什么意思,就问问,怎么?他今年还不能参加呀?”
章翎还要说,蒋赟伸臂按住她的肩,抬头看向萧亮:“嚷嚷啥?我说不报了吗?”
他和萧亮不和,连邱远峰都知道,周围几人都不再说话,看向这两个话里有话的人。
萧亮扬扬手里的表格:“你报什么?还有好多项目。”
蒋赟问:“一人能报几个?”
萧亮:“最多两个,集体项目不算。”
蒋赟:“一个项目一个班能报几人?”
萧亮:“短跑、跳高、跳远、投掷都是两人,400米以上,一人。”
蒋赟:“你报的什么?”
萧亮不高兴了:“你问题怎么这么多?你管我报的什么,还要和我抢吗?我跑一百、两百,去年都是前三,现在已经报满了。”
“跨栏呢?”
“还有一个名额。”
蒋赟背脊往椅背一靠:“那我报一个跨栏,一个三千。”
萧亮拿笔的手顿住,不确定地问:“你报三千?”
“我领补助的,愿意为班级多出力。”蒋赟抱起双臂,“不仅报三千,我还要跑第一。”
“呵。”萧亮低头记录,“你这么厉害,开学怎么不竞选体育委员呢?”
蒋赟笑:“因为我淡泊名利。”
萧亮:“……”
萧亮一走,章翎就回过头来:“你会跨栏吗?”
蒋赟感到奇怪:“跨栏有什么会不会的?不就跳过去么?”
邱远峰问:“你干吗要跑三千啊?那个可累了。”
蒋赟说:“总得有人跑,十二个人争第一,胜算还大些。”
章翎看着他,倒是不意外蒋赟报3000米,一年前姚俊轩被萧亮逼着跑3000米时,蒋赟已经咽不下这口气。
——
高中生的生活平淡枯燥,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中,期中考马上就要来了。两次月考都在班里吊车尾,蒋赟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他想,至少要考过萧亮呀!
于是,他又一次进入到忘我的学习状态,刷题刷到飞起,利用各种碎片时间背诵英语。
渐渐的,他淡忘掉和康大海、赵楠有关的那些事,直到一天晚上,深夜快12点,他在复习功课时,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
一开始对方没出声,蒋赟“喂”了几声后,打算挂掉,那边才开口,是一个怯怯的女声。
那人说:“是、是小斌哥吗?”
蒋赟充满戒备:“你是谁?”
“我是灵灵,你还记得我吗?”
蒋赟第一反应是挂电话,却又鬼使神差得没有挂,冷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我从楠哥手机里抄来的,他喝醉了。”灵灵确认对方是蒋赟后,语速快起来,“小斌哥,我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不用做别的,就,那个……帮我报个警好吗?”
蒋赟觉得莫名其妙:“你不是有手机吗?”
“我没有手机,没有手机,这个手机是我同事的,她在洗澡。”灵灵越说越快,“就,就,明天晚上我要上班,我,我那个,我明晚如果跑不掉,我就完了,我就完了……”
说着说着,她嘤嘤地哭起来,“小斌哥,楠哥和成哥说你在记挂我,我不知道真的假的,他们说你在记挂我。我求求你,帮我报个警,明天晚上之前就行,我叫姜灵,今年十四岁,我逃跑过,被抓回来了,他们打我打得好惨,求求你帮我报个警,只要报个警就行……”
姜灵……听起来和章翎更像了。
“啊,我同事洗完了,她洗完了,我挂了我挂了,小斌哥,帮我报警。”姜灵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蒋赟看着手机,想着刚才听到的那些话,脑袋乱成一锅粥,思考半天才把姜灵的话给总结出来。
她应该是因为离家出走见网恋男友,被骗到烟雨人间,来了两个月,逃跑过,被抓回来,打得很惨。
她没有手机,听赵楠和成可说,蒋赟在记挂她,可能是以调笑的形式说的,她听进去了,还趁赵楠喝醉,从他手机里找到蒋赟的号码。
她给蒋赟打电话,希望他帮忙报个警,在明晚之前。
她的诉求就只有这一个——帮她报警。
会是骗他的吗?为了试探他?
蒋赟知道,最好的做法就是置之不理,他和姜灵只见过一面,算是陌生人。那个年轻女孩的死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她陷入这种境地,又不是他害的。
如果是别人,真的可以做到置之不理,当对方是个骗子,是在试探,可是,他是蒋赟。
在那些年里,蒋赟和余蔚年纪大一点后,也曾在外出表演时试过向人求救,把纸条递给路人,或是拽着别人的衣角,仰起头说:阿姨,求求你帮我们报个警。
但是没有人帮他们,一个都没有,就算有,可能也被武校背后的势力压下去了。
在这种时候,蒋赟很想找个大人问问,他到底该怎么做。
比如章老师、杨医生、邓老师……但是他不敢。
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的生活圈里还有那样的一批人存在。
蒋赟几乎一夜未睡,天亮后起床,他在床边坐了五分钟,终于下定决心。
他想,只是报个警,又不是要他单刀赴会去救人,哪怕是试探,他都认了!如果不报这个警,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想到这儿,蒋赟洗漱后背着书包出了门,骑车到天桥下钟叔的报刊亭。
现在,公用电话已经很少有,钟叔这儿倒是还有一部。
这一天是11月13号,星期三,阴天。
钟叔在吃早饭,蒋赟拎起话筒,生平第一次拨出110,对着接线员条理清晰地说完事情的经过,当然,他没说赵楠和成可去暴力催债的事,觉得没什么关系。
最后,他说:“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女孩只让我帮她报警。”
接线员说:“好的,谢谢你,我会把情况反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