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条仙女裙——容光
容光  发于:2021年08月17日

关灯
护眼

  此刻,他静静地立在那,静静地看着她。

  赵又锦立马背过身去,胡乱擦脸。
  “别擦了,越擦越花。”身后传来他清淡的声音。
  赵又锦不吭声,至少把眼泪抹掉。
  oo一阵声音,她听见他在动那只大塑料袋里的衣服,像是在翻找什么。
  等到她捂着脸回过头来,从指缝里看他,才看见他拎出了她的雪地靴。
  “窝在这儿不冷?”
  “不冷。”她死鸭子嘴硬,“不是让你走了吗?又回来干什么?”
  “我怕我就这么走了,有人会水淹图书馆。”
  “……”
  赵又锦面红耳赤,悲从中来,“我都这么惨了,你还嘲笑我?你走,快走!”
  却没想到那人并不走,平日里你死缠烂打,他都能头也不回耍冷酷,今天无论你怎么出言相讥,他都岿然不动。
  夜风吹得人心都乱了。
  陈亦行无声地叹口气,慢慢蹲下身来,那姿态像极了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伸脚。”他低声命令。
  赵又锦反而把脚一缩,藏在裙摆里更不出来了。
  “做错事的又不是你,折腾自己干什么?”他先道了个歉,“冒犯了,赵又锦。”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忽然伸手拉过她的裙摆,只掀起了那么一点点,然后捉住了她来不及闪躲的脚。
  那双手并不凉,反而有些温热,与她被风吹得冷冰冰的脚形成了鲜明对比。
  赵又锦一慌,挣扎了几下,却挣不开男人的束缚。
  他轻而有力地捉住她的脚踝,把不听话的双足禁锢在地上。
  因为动作不熟练,或是鞋子廉价,做工不好,他反复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脚扣解开。
  然后更加不熟练地替她穿上了雪地靴。
  赵又锦明白挣扎无效后,就像个死气沉沉的布娃娃,任他摆布,直到双脚都套在了温软厚实的鞋子里。
  做完这一切,陈亦行终于舒口气,也不急着起身,只是抬头看她。
  出人意料的是,她又哭了。
  说是哭也不尽然,就是那么哀哀地望着你,也不出声,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往外坠。
  说来奇怪,陈亦行本想调笑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大花脸,不适合装可怜。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因为他发现即便她顶着这张大花脸,滑稽又可笑,可当他接触到那双蕴满水光的眼,也就溃不成军了。
  他受不了她这副眼泪巴巴的样子。
  像是心脏被人攥在手里,轻一点会不安,重一点又难耐。
  这滋味可真是。
  陈亦行慢慢地伸出手来,在她眼角轻轻一抹,指尖沾上了滚烫热意。
  他想擦干那永不干涸的眼,奈何眼泪却像决堤一般,源源不绝。
  最后只能轻叹:“赵又锦,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能不哭?”
 
 
第49章 
  “赵又锦, 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能不哭?”
  “你头也不回离开这,我就不哭了。”赵又锦抽噎着, 继续赶他走。
  陈亦行维持着蹲在她面前的姿势, 仰头问:“真的?”
  “真的。”
  “那我走了。”他从容起身,从仰视变为俯视,“真走了?”
  “快走!”她凶巴巴且不耐烦, 就是满脸眼泪, 声音里也带着浓重鼻音, 半点没有杀伤力。
  陈亦行点头,说好, 那我走了, 你早点回去。然后转身不徐不疾朝来时路走去。
  大概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妥协, 赵又锦居然有点傻眼了。
  紧接着没由来的, 眼泪泛滥成灾。
  明明是她赶人走的。
  明明他顺应她的心意,前所未有的乖顺。
  可看着他的背影, 她悲从中来,要不是死死按捺住,下一秒就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模糊的视线里,那个身影还是慢慢停下来。
  陈亦行回过头来,似乎观察了一下, 然后就掉头回来了。
  她想问他又回来干什么,结果刚开口就打了个哭嗝, 剩下的话悉数消散在嘴边。
  陈亦行也不急着说话,干脆在她身边坐下来, 占据了长椅剩下的那一大半位置。然后从装衣服的袋子里拿出了她的外套,轻轻一抖――
  披在了自己身上。
  赵又锦:“……”
  她收了哭音, “这是我的衣服。”
  “我知道。”
  “那你还穿?”
  “你不也穿着我的衣服?”
  赵又锦低头看看自己肩上,不说话了,再看看他,女士的大红色长款羽绒服在身,怎么看怎么好笑。
  她又一次擦擦大花脸,低声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究了?”
  “遇见你之后。”
  “……”
  陈亦行:“这个温度,只穿件毛衣去给你拿衣服,是个人都得冻死。”
  “那你怎么没冻死?”
  “因为这个。”
  他勾唇笑笑,小幅度掀起毛衣下摆,露出了贴在腹部的……暖身贴。
  那是做工极可爱的暖身贴,上面还有小熊印花,异常眼熟。
  看见它的第一刻,赵又锦就想起来,这不是上次在步行街吃宵夜时,她买给他的?
  当时一起买的还有小熊围巾、小狗手套。
  她立马回忆起那天的场景:“……你不是说大男人用这个丢人?”
  “丢人总比没命好。”
  明明脸上还挂着眼泪,嘴角却一直忍不住往上翘。
  干嘛啊赵又锦!
  又哭又笑,小狗飙尿。
  赵又锦觉得难堪,扭过头去,气闷不已,自嘲道:“真失败,每次都被你看见我最丑的样子。”
  陈亦行没说话。
  “你一定觉得我很蠢。去便利店能糊涂到拿走你的咖啡;买煎饼能误解你的意思,和我弟一人顺走一个;就连参加网安会,能因为同事挤兑被困在大门外,等你营救……”
  她每回忆一件事,就更觉得无地自容。
  “我也在想为什么我总是这么格格不入。”
  “就好像用尽全力想融入大家,但还是无法融入。”
  “四年同窗,和老三她们还是四年室友,结果变成那种状况挂在半空,居然没有一个人顾及我的感受……”
  说着就又打了个嗝,鼻音更重了。
  好半天,身后才传来他的声音。
  “挺好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安慰不像安慰,嘲笑也不像嘲笑。
  赵又锦困惑地又扭过头来,看见他明亮的眼。
  陈亦行问:“赵又锦,你想做个完美的人吗?”
  “谁不想?”
  “完美的当下,你会觉得很有成就感,但一直完美下去,人生就会变得无趣。”
  她一怔,反问:“那你会觉得无趣吗?”
  男人倚在长椅上,抬头望着今夜的天,星光无限。
  半晌道:“有时候会。”
  “你吗?”赵又锦不可置信,对上他无语的眼神,才发觉自己说出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我没有骂人……!”
  男人轻哂,垂下眼眸,“我知道。”
  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陈亦行思量片刻,才说:“我一直认为做人做事都该高标准,能做到极致,就绝对不要落于下乘。”
  “直到……?”
  “直到后来回头看看,才发觉过去千篇一律,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特别时刻。”
  “……”赵又锦默了默,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你在凡尔赛?”
  “是真的。”男人出神地靠在椅背上,“所有人都习惯了你的完美人设,你也习惯了自己的滴水不漏。于是回头看看,只记得自己是怎么竭尽全力追求极致。大概往前看,未来也是一路汲汲营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做什么都很厉害,你有什么不知足的?”赵又锦说,“要是我跟你一样厉害,我舅舅舅妈,还有我爸,做梦都会笑醒。”
  “问题就在这里。”男人低下头来,静静地望着她,不徐不疾道,“你有家人和你一起高兴,但我没有。”
  赵又锦一怔。
  “所以,时常犯错,偶尔出色,这才是人生常态。有人陪你一起喜怒哀乐,总好过枯燥乏味的一帆风顺。”
  “将来回头看看,你会记得的时刻很多,高兴因为大体相似,只剩下很浅很淡的印象。你会记得的,是今天这样的时刻。”
  赵又锦:“……我一点也不想记住今天。最好下一秒就失忆!”
  “看长远一点吧,赵又锦。”男人瞥她一眼,“十年后,二十年后再回忆今天,大概只会觉得有趣,会想:原来我也年轻过。”
  赵又锦:表示怀疑。
  但插科打诨说了这么多,她最后才发现,面上的泪风干后,已然了无踪影。
  人要是独处,就很容易陷入自己的情绪里。
  有人相伴,境况大有不同。
  但赵又锦还在刚才他的某句话上打转,“你有家人和你一起高兴,但我没有。”
  什么意思?
  他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吗?
  这么优秀的孩子,谁家父母会不喜欢?
  但谈话的方向瞬息万变,此刻已来不及追问。
  她踌躇着,却看见男人侧头望着她,好整以暇问:“冷风吹够了没?”
  “……?”
  “吹够了就走吧。”他站起身来,把羽绒服摘下,目光落在她的肩头,“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赵又锦慢吞吞站起身,慢吞吞摘下他的大衣,递还给他。
  男人没急着接过去,轻轻一抖手里的羽绒服,替她笼在肩上。
  “伸手。”
  她依言伸出手来,钻进袖笼。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上次在医院时,她也是在他的帮助下穿上外套……
  赵又锦能想到,陈亦行当然也能想到。
  他松开手时,问:“胳膊上的伤都好了?”
  “你这会儿才想起来问?”女孩瞥他一眼,小声且不满地嘀咕,“再迟点慰问,疤都要没了。”
  她生气的样子总是鲜活的。
  像苏打水倒入玻璃杯,一连串气泡飞快地升起,有声有色。
  说不上为什么,陈亦行如释重负。
  喜怒哀乐里,他唯独不知如何面对她哀的一面。比如刚才。
  而眼下。
  眼下就很好。
  他笑笑,接过她手里的大衣,轻轻扬起,不徐不疾地穿好。
  大衣上还残存着她的体温。
  他低头看看,白色衣料上还沾染了从劣质纱裙上掉落的不少金粉,“……你这什么裙子,掉我一身粉?”
  赵又锦定睛一看,还真是。
  想道歉,抬头才发现,陈亦行的眼里没有半点嫌恶与不满,只有无可奈何。
  也许是夜色宁静,也许是星光闪烁,她竟觉得那片无可奈何里,有一丝不易察觉,却又昭然若揭的温柔。
  ――
  去停车场的路上,竟下起雪来。
  赵又锦怔怔地仰头,一片冰凉的雪落在额头,刹那间消融不见。
  是今年的初雪。
  平城难得下雪,去年前年都没下,今年却在平安夜下起雪来。
  对于爱看韩剧的赵又锦来说,这简直是无可救药的浪漫。
  即便雪花很小,没比舅妈装罐子里的白糖大多少,也足以令整个平安夜美好起来。
  沿途都能听见学生们的感叹。
  “下雪了?”
  “哇,居然下雪了!”
  “走走走,操场上看雪去!”
  离开学校已有两个月了,赵又锦这才惊觉自己在短暂的时间里丢掉了什么。
  学生时代的纯真烂漫多源自于指缝里流出的大把空闲时间,可以无忧无虑肆意挥霍,比如浪费一夜在山顶看日出,比如通宵追剧、看世界杯。
  但离校的两个月里,她忙得脚不沾地,永远在大厦与现场两边跑。
  重新呼吸着校园里的空气,才明白为什么世人都会怀念母校。
  因为告别它的那一天起,就正式离开了童话世界。
  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
  她慢慢地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侧头对上陈亦行的目光,忽然笑起来。
  陈亦行闲闲地问:“这会儿肯笑了,不想失忆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