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忽然能清楚记起,在楼道初遇她抱着黑色礼盒困惑问询的样子,便利店拿错咖啡后错愕的眼神,以及煎饼铺子前她呆若木鸡又尴尬不已的窘迫神情。
但也只是一刹那。
陈亦行收回目光,直视前方,淡淡地嗯了一声。
电梯里的氛围介于“尴尬”和“忐忑”之间。
赵又锦硬着头皮说:“那个,上次煎饼的事是个误会,真是不好意思……”
说来奇怪,他们见面次数也不算多,闹出来的乌龙却不少。
至少赵又锦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每次见面都在尴尬地说“抱歉”、“不好意思”之类的。
陈亦行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好吃吗?”
“什么?”
“煎饼。”
“……”赵又锦噎了噎,小声回答,“好吃的。”
陈亦行点头,“我想也是。白嫖的煎饼总是更香。”
下一句:“咖啡也是。”
赵又锦:“……”
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她小小地后退一步,紧贴墙壁,用余光打量前面的人。
大衣搭在手臂上,一身正装。
无论何时都身姿笔挺,如崖上青松。
他又戴上了金丝眼镜,菲薄的镜片,从后侧看冷冷地反射出电梯内苍白的灯光,如刀似刃。
这个打扮,他要上哪去?
赵又锦忽然想起自己的行程,赶紧检查文件袋里的会议资格证,顺便拿出来,挂在脖子上。
电梯四壁是光滑的镜面,她的动作被陈亦行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在那张小小的塑封起来的卡片上停留片刻。
NSC
记者
《新闻周刊》赵又锦
视线一滞。
赵又锦也从镜面里看见他的目光了,低头看看会议资格证,一股骄傲油然而生。
她小声咳嗽了一下,扬了扬那张卡片,说:“网安会,你知道吗?”
其实心里清楚着呢,他也是行风的人,哪有不知道的。
说起来有点好笑,她忽然想装个逼。
她揣测过这位邻居的身份,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行风工作人员的身份你,至于他的职位,只能猜个大概。
虽然长的帅,但估计职位不高。
要不怎么沦落到跑腿去IFS调查监控的地步?
还有,她租住的公寓也不算高档,不是精英会住的地方。
确定他只是一名普通的行风程序员后,赵又锦想,他今天穿成这样,大概是要去会议现场的。
可能负责安保工作。
也可能打打杂,做做后勤?
没想到陈亦行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不知道。”
?
她顿时有些不可置信。
好歹在行风工作一场,居然连这么重要的活动都没法参加,还压根不知道?
稍一细想她就明白了,不可能不知道,只是在说反话。
看来他不只是职位不高,还属于边缘人物那一类,参加不了这么大型的会议,心里气,干脆在人问起来时装不知道。
赵又锦收起炫耀的心,低调谦虚地说:“哦,不知道也不要紧,就是一个安全大会,论坛那种。”
偷偷瞄他一眼,她小声补充:“我也是第一次参加,机会来之不易。”
所以你参加不了也不要紧。
大家都还年轻,努努力,将来还有机会的。
陈亦行的目光在镜中与她相接,隔着眼镜镜片,又隔了层镜面,她看不太明白他的眼神。
但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直接出卖了她。
陈亦行毫不费劲就看懂了她的同情和鼓励。
于是在红色数字降至1时,他率先迈出电梯,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那你加油。”
赵又锦:虽然很同情,但是——
“你也加油!”
大老远,陈亦行回头还能看到握拳鼓励他的小记者。
“……”
又傻又好笑。
当然,这么觉得的不止他一个。一小时后,当赵又锦和前辈周伟一起赶到会场时,她也开始发现了自己的愚蠢。
因为在忙碌的会场,拥挤的人流中,她一回头就看见走廊上经过一行人。
男人们清一色穿着正装,却有人于深色中脱颖而出,就是比别人扎眼。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早晨在电梯里与她偶遇过的陈亦行。
赵又锦:?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连会议都参加不了,还酸不拉几说不知道吗?
她瞪大了眼睛,心头千回百转,然后顿悟。
原来在电梯镜子里她没领悟的那个对视,他的眼神里也和她一样饱含同情——
她在同情他边缘人物,无法参会;
他在同情她脑子不好,说什么都信以为真。
第14章
偌大的会议厅,前排是参会人员,后排是记者区域。
距离开幕式还有半个多小时,前排没几个人,后排倒是座无虚席。
大人物们总习惯姗姗来迟。
赵又锦的目光跟随走廊上那群人,一路游移。
“周伟,你认识他们吗?”还是没忍住发问。
身侧的周伟抬头看了眼,挑眉,“你不认识?”
认识还问你?
赵又锦很想反问,但好歹接下来的几天都要一起工作,便放缓语气:“只知道是行风的人,但我对他们的行政人员不了解,你能告诉我吗?”
周伟负责准备的资料里,就有参会人员名单、详细介绍。
他顿了顿,言简意赅提了句:“最前面那个,行风的研发主管副总,于晚照。”
赵又锦记得他,那晚去IFS中控室时,他第一个到场。
“那他旁边那个呢?”
这才是她想问的。
周伟的目光落在陈亦行身上,又看向赵又锦。
就这?
连行风的创始人、**oss都不认识,还能来参加网安会,甚至要他协同辅助?
她也配?
潜伏多日的不平好不容易才别了苗头,又被轻易点燃。
周伟淡淡地说:“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
“我的职责是了解重要人物,可能的采访对象。至于闲杂人等,不知道有什么稀奇吗?”
赵又锦随口一问,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诧异地收回目光,与他对视:“我就是问问。”
周伟漠然道:“既然跟在副总后面,估计是个打下手的吧。”
赵又锦又向外看了两眼。
他们已经消失在走廊上。
果然是个边缘人物啊。
多好看的一个人,副总把他放在身边打下手,也不怕被抢去风头?
周伟似乎在观察她,忽然问:“你在想什么?”
赵又锦如实说:“在想,打下手的还挺有气质,跟副总走在一起,倒把副总给衬得像打下手的。哈哈。”
还哈哈。
周伟无言以对。眼瞎成这样,脑子也不大好使,他和她站一起,谁该打下手也是一目了然的事。
第一天的揭幕式无非是各界大拿发言。
行风这边的发言人正是那位研发主管副总,于晚照。
赵又锦想到什么,低声问周伟:“那行风的老大是谁?他怎么不上台?”
这次周伟如实回答:“陈总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不喜欢参加活动。这种场合他基本上不涉足,也几乎不接受任何采访。”
“那我们这次不是也采访不到他了?”
周伟给了她一个“异想天开”的眼神,“每年我们主编都绞尽脑汁想做他的个人采访,没一次不是被拒之门外。就凭你我,中五百万彩票倒是容易些。”
“哦。”赵又锦倒也不太遗憾,立马转移了注意力,“正宫娘娘不行,能采访到贵妃也不错。”
她的目标锁定在台上。
副总是吧。
那就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一定争取到于晚照的个人专访!
什么正宫娘娘,什么贵妃。
周伟听了她的措辞,心里的不平愈加高涨。
年纪轻轻,又是个实习生,即便是平大新闻系推荐来的,那又如何?
被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踩在头上,简直奇耻大辱。
要不是这次报道由他俩一起做,他巴不得她错漏频出,最好丢了周刊的脸,也好让总编看看他失败的决策。
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
机会在第一天会议落幕时出现。
赵又锦将笔记本、文件夹都放在座位上,“我去前面,看看能不能当面聊聊专访的事。”
她的主要目标是行风的副总,当然,副总不行,抓住其他重要人员也不错。
人群嘈杂,记者们蜂拥而前,都和她抱有同样的期待。
周伟没动,低头就看见她堆在座位上的东西。透明的文件夹里露出夹杂其中的参会资格证一角。
……她没有戴在身上?
视线微微一滞。
犹如一点火星跃上枯草,大有燎原之势。
当然,参会资格证就算没有了,大不了耽误一点时间,她总能找到办法补救,进入会场。但给她添点麻烦,何乐而不为?
周伟默不作声打开文件夹,将写有“赵又锦”名字的资格证拿出来,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
等到她有些失望地回来,气喘吁吁说:“人太多了,被保安拦住了。”
他冷淡地嗯了声,说走吧,早就知道会这样。
他们在会议中心大门外分别。
鱼贯而出的人群熙熙攘攘,将冬日的傍晚装点得热闹非凡。
赵又锦认为,虽然他们起初的会面并不太愉快,但至少一整天的工作过程里,周伟帮她解答了不少疑惑,也传授了一些经验,即便不是有意为之。
见周伟打开约车软件,她很友善地邀请:“这么多人,大概不好打车,我提前预约了专车,要不你坐我的车?”
周伟说不用,“不顺路。”
好吧。
赵又锦赶去停车场,与自己的专车司机碰头。
留下周伟站在原地,谨慎地看赵又锦消失在人群里,然后走向垃圾桶。
他打开笔记本,将夹在里面的资格证拿出,迟疑片刻,还是扔进了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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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到家时,天色已晚。
赵又锦凑合着煮了碗面条,很快坐在书桌前,开始整理一天的会议内容。
才刚写个标题,就接到季书的电话。
“怎么样,第一天的工作还顺利吗?”
赵又锦笑着说:“挺顺利的。”
然后很自觉地汇报了这一天的工作。
季书听了很满意,只是不放心地问了句:“周伟呢,你们俩在一起,没出什么乱子吧?”
“没有。”赵又锦安抚她,“放心吧,季书姐。虽然他态度不算好,但还是有问必答。毕竟是两个人的工作,要是我没做好,他也要跟着背锅。”
季书点头:“那就这样,不耽误你写稿子了。”
她一向不爱画大饼,但沉吟片刻,还是说:“好好干,又锦,希望你毕业了能继续跟着我。”
赵又锦一愣,又惊又喜。
实习期满后能留在《新闻周刊》,继续跟着季书,这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狂喜怎么能没人分享呢。
她很快给家人发去消息:我上司说希望我毕业能进《新闻周刊》跟她干!!!
然而无人回应。
老爸也许在做手术,舅舅舅妈大概已经歇下,最后只有李煜回复了她。
峡谷之神:哦。
峡谷之神:那你好好干[冷漠.jpg]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
这么平淡吗?
如此官方的说辞,他都感受不到她被认可的喜悦吗?
那可是《新闻周刊》!
多少新闻生梦寐以求的天堂!
赵又锦丝毫没有分享喜悦的满足感。
甚至觉得在对牛弹琴。
最后干脆发了条朋友圈,才觉得激动之情得以抒发,能够稍微平复内心,好好写稿子了。
一口气写到夜里十二点,又检查一遍,润色修改后,发送至季书的邮箱。
这时候才有空打开朋友圈。
两小时前--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
这世界上还有比努力工作更快乐的事情吗?
有。
努力工作,然后得到了老板认可:)。
配图是赵又锦在会场的照片,照片上她笑容灿烂,举着参会资格证,歪着脑袋傻乐。
虽然当时请周伟帮她拍照时,对方一脸不耐烦。
这条朋友圈收获了很多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