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
少年人远行,虽是为了让他们增长见识,雍正纵是帝王,却也忍不住犯了家长们都会犯的毛病,止不住地想要唠叨。
如此实在不好,便及时收住,只说道:“注意安全,不要太过张扬,三思后行,回去准备吧。”
“是。”
胤祜和弘历退出去,走出乾清宫才忍不住将激动表现出来,皆有一种将要去伸张正义、行侠仗义的豪情万丈。
而檀雅想要嘱咐的全都在她编的出行攻略里,便只对胤祜道:“有钱了,先放到额娘这儿,额娘替你收着。”
她要先感受一下有大笔钱财的快乐。
胤祜没有不应的,还保证会常给他们写信,皆是各地有何特产,也会送回京中来。
这些檀雅她们都不在意,不过是胤祜的心意,她们也都没拒绝。
胤祜和弘历随废太子游学,雍正既想让人知道好表现他为帝宽仁,又不准备大张旗鼓,引出事端,所以几人是悄悄走得,无人知道他们将要往何处去。
就连胤祜他们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去往何处,还是胤祜提议扔骰子,胤礽采纳,找出一张舆图,在京城周边划出六个地域,扔几就去哪儿,十分随性。
如此决定看起来似乎有些儿戏,可三人谁都不觉得不妥,还兴致勃勃地约好一人扔一次,胤礽也都随两人玩儿。
他们的第一站便是奉天府,出了京城便一路北上,他们随行之人,除数十精悍侍卫,还有太医厨师绣娘等,偶尔会给百姓们免费看诊,是以行程时而快时而慢,若赶不到大城池,有时直接宿在荒野,有时便借宿村子百姓家中。
这一切对三人都是陌生新奇的,雍正借着他们出行之机,也看到了真实的大清,受益匪浅。
人说见识越多越豁达,雍正瞧着百姓为三餐疾病困顿,瞧着大清的江山广博,便也不愿只着眼于眼前的争权夺利,干脆将老九胤禟召回京中,将他塞进鸿胪寺管驱逐传教士的差事,然后将老八调出理藩院,入职南书房。
待到六月份再封晋先帝遗妃时,封佟佳贵妃为皇考皇贵妃,和妃瓜尔佳氏为皇考贵妃,定嫔万琉哈氏为皇考定妃,密嫔王氏为皇考密妃,惠、宜、荣三位太妃虽未晋封,却也让皇后乌拉那拉氏代为问候,以此来表示他不计前嫌。
当然,雍正在朝堂上依旧严苛,若兄弟们有谁被参或者是出错,查明属实,他亦是会毫不犹豫地训责,不过因为那些恩典,倒也没多少人说他刻薄寡恩,君声尚可。
然帝王守孝一年,已是至孝,陆陆续续便有官员上折请皇上选秀绵延子嗣,说雍正人丁单薄,不利于江山社稷。
雍正:“……”
只得宣布除服,重新入后宫,最先去的自然是皇后的长春宫,然后便是年贵妃处,但年贵妃病弱,无法承宠,自然要旁的妃子分担。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后宫一下子便醒转过来,妃嫔们争奇斗艳,每次雍正去谁那儿临幸妃子,都会传出些热闹事儿,便是他歇在乾清宫,亦是不能免除。
这是新帝后宫才有的景象,先帝晚年可没这般热闹,檀雅看得十分欢乐,日日都要让闻柳搜集东西六宫的事儿回来解闷儿。
她那字刻了一年,还未刻完,这下连侍弄花园子的活计都懈怠了。
今日说是熹妃钮祜禄氏又在雍正面前说些思念四阿哥的事儿,惹得雍正不耐烦,甩袖出了熹妃的宫殿,没有留夜。
“啧,母凭子贵在熹妃身上,可是体现的明明白白。”否则论起气度心性,照比皇后乌拉那拉氏属实差了几分。
虽然皇后也不得宠,可她有皇后的尊荣,雍正也还算尊重他,熹妃……可真是全靠四阿哥弘历傍身。
苏贵人吃着葡萄,瞥她一眼,“人家大你许多,偏你长辈似的指指点点。”
檀雅叹气,“谁让咱们这孝期还没完呢,实在无聊。”
第86章
雍正帝刚宣布除服, 后宫妃嫔们不可能一下子换上鲜亮的衣服,却也开始一点点的在装扮上添加小心机。
不过这年代对女人的年龄界限十分大,基本分为未婚和已婚,已婚又在三十岁左右一下子分成年轻妇人和老女人两个阶段。
雍正未登基之前, 后院里有几个年岁小的格格, 但是更多的还是跟了他不少年的, 是以大多数妃嫔衣着打扮相对较厚重。
其中尤以皇后乌拉那拉氏为主。
虽说四十多岁的女人确实是中年女人了,可也不必除了黑、就是深红,再加上一直保持着皇后威严, 往哪儿一戳便像是个自动扫兴工具似的。
雍正帝尊重先帝遗妃们,佟佳皇贵太妃又位同副后, 她做事向来面面俱到,三不五时也会到安寿宫和宁寿宫坐坐。
她这个皇后如此, 雍正其他妃子自然不敢托大不来, 不过佟佳皇贵太妃宁可撸猫也没兴趣瞧着新帝后妃们在他跟前打机锋, 是以跟皇后明说, 若要来只让妃位以上的随她过来便是。
皇后的身份,无需向佟佳皇贵太妃请安行礼, 年贵妃那身体连自个儿宫都出不来, 自然也到不了安寿宫, 这可苦了熹妃钮祜禄氏。
齐妃受了儿子弘时数次被皇上训斥依旧叛逆的打击, 脸上的纹路深刻, 瞧着一丝鲜活气儿都没有,来了便阴郁地坐在那儿,话也少, 皇后走她也不多留。
熹妃不成啊, 她的心气儿早就在新帝登基, 儿子成为秘而不宣的储君后抬得高高的,寻常时候皇后都要礼让她三分,更别说外头命妇们。
可在安寿宫,太妃们重规矩,重视皇后,虽不说冷落她,态度却是明晃晃地不同,这教她心里憋屈,偏又发作不得,只能忍耐。
而越是如此,皇后反倒越发爱到安寿宫来,只因在这儿有别处没有的重视,心情也会稍放松些。
檀雅向来不爱作陪客,尤其皇后的品级还比她高,她更不想去跟前儿找不自在,可她不去,这些人偏爱往花园子里凑。
“我瞧安寿宫这牡丹亭,颇有几分戏曲里唱的味道。”皇后喝着安寿宫的花茶,嘴角带笑,“待到诸位太妃们出孝,不若在宁寿宫前的戏园子点一出戏。”
她们喝茶的亭子周围,檀雅亲手种了一圈儿牡丹花,此时开得正盛,十分艳丽。
佟佳皇贵太妃拿着帕子沾了沾鼻子,道:“单这牡丹亭的名字极好,只是那戏曲,我却是不爱的。”
皇后眼神落在不远处的猫架上,通体黑亮的猫儿正趴在最顶上晒太阳,便改口道:“您不喜欢牡丹亭,点穆桂英挂帅也好,只要太妃们愉悦,皇上和我心里便满足。”
佟佳皇贵太妃端茶盏时瞥了她一眼,道:“皇后真是贤惠。”
皇后神情空了一瞬,随即又道:“为皇上分忧,是我的责任,您过誉。”
佟佳皇贵太妃微微摇头,淡淡道:“我不是在夸你。”
皇后再笑不起来,微微垂眸,沉默不语。
佟佳皇贵太妃抬头,冲着不远处当当敲石板的檀雅道:“谨嫔,到亭中稍事休息吧。”
檀雅手上的工具一顿,点点头,放下东西,边往亭中走边摘下她自制的手套,刚一靠近牡丹花丛,花香扑鼻,“阿嚏!”
佟佳皇贵太妃端起茶盏遮住嘴角,片刻后才恢复如常,假作关心道:“可是太香了?”
檀雅想揉鼻子,只是当着皇后的面有些不雅,强忍住,苦笑道:“先前咸福宫种花,从没这么一大片过,实在失策。”
而且皇宫里处处都是高墙,风都较宫外小,无风时这浓郁的花香是一丝也散不出去,全都在这花园里,杀伤力巨大。
佟佳皇贵太妃也受够满鼻花香,对皇后邀请道:“入园时瞧见摇椅了吗?咱们去那儿坐一坐吧。”
皇后抬眼看过去,到底没说出婉拒的话。
檀雅吸了一鼻子花香,又随着两人去摇椅那儿坐。
佟佳皇贵太妃舒服地靠坐在椅背上,猫架上的将军拱了拱身子,抻了个懒腰,一跃而下,踩着猫步走到主子身边,冲她喵了一声,然后便跳到佟佳皇贵太妃腿上。
卿娘跟在他身后跳下来,跃到檀雅腿上,自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
皇后重礼,坐在摇椅上也挺直了背,看她们二人一下子低矮她许多,颇有几分不自在。
佟佳皇贵太妃瞧见,催道:“你累是不累?再是贵为皇后母仪天下,也没有道理时时刻刻都要礼仪不差分毫,便是躺在这摇椅上,谁敢说嘴?”
皇后犹豫稍许,向后挪了一寸,慢慢靠在摇椅上,只是她还不甚习惯,刚躺下时摇椅晃动,她也跟着颤了颤。
檀雅从没见过这位皇后娘娘这般窘迫的模样,生怕人恼了,侧过脸抿嘴偷笑。
皇后没瞧见,还在调整位置,待坐得舒服了,学着佟佳皇贵太妃的样子,头轻轻向后靠,轻轻晃动起来。
而且因着阳光晒在脸上,眼睛微微眯起来,没一会儿,她最后的一点紧绷也消失了,整个人慵懒起来。
檀雅一边儿揉猫,一边儿跟佟佳皇贵太妃道:“娘娘,明年咱们换个旁的花可好?花香淡一些的。”
“好。”佟佳皇贵太妃手帕掩唇,微微打了个哈欠。
檀雅琢磨着,或许可以种些爬山虎,届时藤蔓垂下如丝绦一般,想必也好看。
皇后听着两人轻声讨论,不知不觉便放松下来,耳边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轻,几欲睡过去。
这时,格格们、伴读们下课,结伴进入花园,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却在靠近时忽然止住。
姑娘们从未见到过端庄守礼的皇后这般懒散的模样,脸上全都是掩不住的惊讶。
皇后察觉到不对劲,立即睁开眼,坐起身,瞥见她们,轻咳了一声,温和地问:“下课了?”说话时,戴着甲套的手还不自觉地拂了拂发髻。
额乐一行人立即福身请安,“皇额娘\\皇嫂\\皇后娘娘安,正是下课了。”
皇后起身,问候几人几句,然后便借口还有宫务要处理,抬步离开,瞧着是十分端庄,只是落在旁人眼中,总有些匆匆。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最后一同看向佟佳皇贵太妃和谨太嫔。
佟佳皇贵太妃自然不会给几个小姑娘解释,檀雅便欲起身,卿娘睡得好好的,忽然被打扰,猫爪子不轻不重地在她腿上拍了拍。
额乐立即将它抱在怀中,轻轻抚着它的脊背,卿娘便又呼噜呼噜地闭上眼。
檀雅抖了抖衣摆,笑盈盈地转移话题道:“你们给皇上的贺礼,准备的如何了?”
雍正的寿诞在即,这群姑娘们便准备绣一座山河图屏风送给他,绣样都是现成的,就是当年苏贵人为那名为山河图的菜画得图纸,七个姑娘合力绣了小半年了。
废太子的六女沅书大些,原先困在咸安宫时,整日不是看书便是刺绣,绣技领先了其他人许多,自然便成为此次绣屏风的主力。
此时谨太嫔问起,她便轻声答道:“回谨太嫔娘娘,约莫再有半月,便可绣成。”
檀雅伸手托着她的下巴,微微抬起,仔细打量小姑娘微微泛红的眼,再一看旁边的叶楚玳,也差不多,便摇摇头,不赞同道:“你们年纪还小,熬坏了眼睛,以后要遭罪的,怎地不听劝?”
沅书面上羞愧,眼睛瞬间更红,鼻音较方才重了些许,“沅书并非不知好歹,只是怕耽搁了皇阿玛的寿辰。”
这姑娘心里存的事儿多,且自认和旁人不同,跟额乐她们相处事事谦让,事事都想做的好一些,免不了要委屈自己。
檀雅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有两月呢,如何来不及?”又转向叶楚玳,道,“日后可要监督着你姐姐,否则我便要派人去查寝了。”
叶楚玳忙点头,“您放心,我们日后再不会点灯做绣活了。”
檀雅说着话,顺势便拉住沅书的手,一片细滑,忍不住又多摸了两下,“还是你们小姑娘的手嫩,我这手糙的,恐怕碰缎子都要拉丝了。”
沅书立即回握她的手,肯定道:“娘娘的手依旧细腻,沅书还想向您请教刺绣技艺呢。”
拉丝自然是玩笑话,不然檀雅刻字的时候戴上那不舒服的手套,便是白戴了。
不过她极享受小姑娘的好话,紧紧握着沅书的手,趁机摸了几下,道:“我那有一本绣技的书,你既喜欢刺绣,便拿回去多钻研,若能创新出新的绣法记于书中,也好传给后人。”
沅书眼神一动,泛起期待之色,只是仍旧习惯性地推说自己“不行”。
“行与不行,做了才知道。”
额乐从撸猫中抽出心神,劝道:“沅书,若是成了,你高兴,若是不成,你亦没有损失,何必畏首畏尾?做便是。”
沅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点点头。
檀雅笑道:“一道去瞧瞧你们绣的屏风。”她转身问佟佳皇贵太妃,可要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