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枝,闻柳不想出宫,你呢?你想出宫吗?”檀雅拉她到身边,认真地问,“虽说你年纪比之从前放出去的大龄宫女尚小,可也入宫五年了,二十一还是二十二?你若是想出宫,我便帮你问一问宣妃娘娘,如若能早些,总好过虚耗下去。”
“小主,奴婢……奴婢……”闻枝神色意动,可是犹豫不决。
“你也不要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好婚配,或者听旁人说宫外日子艰难便胆怯,不见得过得多好,也不见得就过不好,日子总归是人过出来的……”檀雅拍拍她的手,道:“不急,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回我。”
闻枝无法下决定,可不耽误她跪在主子面前,感激道:“奴婢谢过小主。”
檀雅摆摆手,对闻柳道:“你去送信吧,莫要错过了。”
“是,小主。”
畅春园离紫禁城不算远,来往送信的人若是快马加鞭,几乎每日都能来回,不过通常如无急报,并不回当天来回,是以檀雅的回信,第二日未时中才送到宣妃等人手中。
宣妃命人将檀雅给二十二阿哥那封信送到讨源书屋去,又将写着额乐名字的信递给眼巴巴的小姑娘,然后才打开另一封信。
信里,檀雅说咸福宫一切皆好,捡着重要不重要的事儿都说了几件,并在信末道:“额乐想种水稻,已经磨好的生米无论如何也种不出,未免她到时失望,还请娘娘寻些稻种带回来,不必多,半碗即可,到时便种在花盆里。”
定贵人问:“娘娘,色赫图答应信中说了什么?”
“你自己看看。”宣妃将信递给她,笑道:“她过得好着呢,伤着腿也半点儿没耽误折腾。”
苏答应从额乐那儿抬起头,笑吟吟道:“您还不知道色赫图妹妹吗?两个月还好,若是再久些,您恐怕便不认识咸福宫了。”
宣妃二人皆笑起来,显见是认可苏答应的话,若是檀雅权力再大些,恐怕连紫禁城倒要翻一遍呢。
讨源书屋——
二十二阿哥第一次被人带着骑马,绕着演武场跑了几圈儿,便热了一头的汗,从马上下来,得知额娘的信送到,擦了汗又去净了手,方才打开额娘的信。
檀雅虽然踢毽子砸伤了自己,可给二十二阿哥的印象,从来都是一个温柔豁达的额娘,看着信上的一字一句,他也能读出美好来。
雍亲王胤禛认为二十二是爱屋及乌,所以才看这样一个分明刁钻古怪的额娘哪儿哪儿都好。
二十二阿哥不许人说自己额娘不好,辩驳道:“我额娘疼我爱我,便是刁钻古怪,十个旁的什么人来,我也是不换的,更何况,额娘最是明理,如何刁钻古怪?”
“明理?”
二十二阿哥严肃地点头,“你定是没有我额娘这样的额娘,我不怪你,但下次莫要再如此说我额娘,否则我便要不高兴了。”
以胤禛雍亲王的身份,已是多年未曾有人这般反驳于他,胤禛气怒,却也清楚自己那样说一个女子实属刻薄,只是面对咸福宫众人,总是忍不住言不由衷。
这样的情绪,只在他和二十二这样隐秘关系中才毫无顾忌的发出来,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让二十二知道他的身份。
“你又生气了?”
胤禛回神,“我只字未说,何来生气?”还又?
二十二阿哥轻轻撇嘴,这人他虽看不见,可情绪实在变化无常,偏还嘴硬不承认。
第31章
山中无老虎, 猴子称大王。
宣妃将咸福宫交给檀雅看管,各处皆各司其职,用不着檀雅操心, 檀雅的精力便都在找乐子上。
继打麻将、缝扫晴娘之后,檀雅从来往于紫禁城和畅春园的信得到灵感, 决定山不就我我就山,禁足不能出去, 她便决定想办法招人来咸福宫。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三人便要赛过诸葛亮,到时定能寻到更多好玩的物事。
“小主, 要奴婢去别宫邀请几位小主过来做客吗?”
“哪有何意思?”檀雅晃晃手指, 道, “我在其他宫并无相熟的嫔妃,贸然去邀请, 多唐突, 是以, 相迎不如偶遇。”
“偶遇?”闻枝和闻柳皆不知如何个偶遇法儿。
檀雅点头,“你们若闲了, 便去御花园转转, 遇到哪位跟我位份差得不大的嫔妃, 行礼时便替我说些好话, 诸如我仰慕已久这类, 顺道邀请她来咸福宫做客。”
闻枝和闻柳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粗暴的偶遇, 点头表示明白的同时, 又有些为难, “小主, 御花园那么大,哪能那般巧凑巧碰到呢?”
“而且……”闻柳提醒,“奴婢们若在御花园随意走动,恐怕会教人猜疑。”
“那便随便寻个理由应付,皇上又不在宫里,咱们□□正大光明的走动,有何妨碍?”
檀雅稍一思量,便道:“就去拾些花瓣,说我要给小格格晒干花做香囊,也不必太刻意,交友也是要看缘分的,两日三日的,遇不到就算了。”
正好花瓣捡回来了,没有客人,她就给额乐还有宣妃她们做香囊,等她们回来送给她们。
闻枝和闻柳应了,回头一商量,却觉得不能这么平白去碰,于是闻柳去膳房取晚膳时,便找了相熟的人闲聊,说她主子禁足,想去御花园转转而不能,也不知现在御花园哪处风景好,去的小主们多。
底下人自有底下人的消息来源,许多宫侍们住在一块儿,你一言我一语,宫里每日发生的大小事,互相之间便能清楚个大半。
闻柳从他们这儿打听到点儿消息,回去后告诉闻枝,俩人再一合计,先不禀报主子,她们去看过,确定下来再说。
第二日,两人服侍好檀雅,便各自提着个小竹篮,一同往御花园万春亭的方向而去。
她们是不敢在御花园随意摘花的,便在地上捡那新落下的,完整干净的花瓣,一路走一路捡,便到了万春亭附近,先看到了遛猫的高贵人,行礼问安自报家门。
高贵人一听她们说“咸福宫的色赫图答应”,脸上似笑非笑,关心道:“色赫图答应的伤可好了?”
闻柳恭敬回答:“我家小主已无大碍,劳高小主挂念,奴婢替我家小主谢您。”
高贵人随口问了句她们来干什么,得到答案,便摆摆手让她们离去。
闻枝和闻柳行到降雪轩,又见到一位刘庶妃,一样的开头,这位刘庶妃却比高贵人冷淡许多,根本不在意她们是谁从哪儿来,也不关心她们干什么,只定定地瞧着降雪轩的海棠树出神。
两人似模似样地捡满竹篮,渐行渐远,然后从另一条道返回咸福宫,回去向主子汇报今日的收获。
“小主,那刘庶妃怪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吃那树上的果子……”
檀雅好笑,“想吃也不必去树下等着,命人去摘几个便是。”
闻枝小声道:“万一呢?若是小主想吃,恐怕是恨不得亲自上树摘的。”
“你这么一说……”檀雅停顿片刻,笑起来,“还真有可能,闻柳,那海棠树的果子可以随便摘吗?”
闻柳答道:“宫里的主子们并不吃那树上的果子,都是成熟后小宫侍们摘了分吃了。”
降雪轩有五棵海棠树,她们做蜜饯和泡酒用不了太多,檀雅便定下,“如此,咱们弄回来些做蜜饯,或者泡酒?泡酒也好,换一种味道尝尝。”
闻枝兴致勃勃地附和,直恨不得明日就去摘回来。
闻柳见小主说着说着便忘了一开始的话题,在提醒和不提醒之间犹豫一瞬,最终决定不打扰,等到小主想起来再回禀。
檀雅和闻枝沿着海棠果子泡酒,延伸到还可以用什么东西泡酒,最后又定下了一个计划,准备学着外头养女儿的人家那般,在咸福宫地下埋酒,等额乐出嫁时再拿出来喝。
闻柳岁数大,知道的多,给了主子不少建议,还说会去膳房问一问泡酒贮存的法子。
等到三人讨论完,话题才重回到刘庶妃身上。
闻柳道:“刘庶妃应不是想要果子,奴婢听说,她是皇上最后一次南巡时临幸的,自进宫以来,旁的地方皆不去,只日日到那海棠树下,开花时要待上一整日,不开花时,也要驻足个把时辰,寒冬腊月都没停过。”
闻枝感叹:“那更奇怪了……”
檀雅道:“宫里这么多人,谁没有个过往,显见刘庶妃是有故事的人,不足为奇。”
至于过往是何种模样……檀雅无心探究,便问起另一位高贵人。
这位说来虽未见过,其实是认识的人,她便是二十阿哥胤祎的生母,进宫短了,曾经也受宠过几年,二十阿哥前头还有同胞的十九阿哥和一位格格,皆已故去。
“高贵人跟佟佳贵妃住在承乾宫,佟佳贵妃爱猫,高贵人也爱,天气好,日日都要带着她那只猫出来散步。”闻柳压低声音,凑近主子,“奴婢听说,高贵人爱猫胜过爱二十阿哥,便是抚养二十阿哥那位娘娘不拦着二十阿哥生母问候,她也从来没关心过二十阿哥。”
闻枝是爱屋及乌,看自家阿哥哪哪儿都好,跟二十二阿哥亲近的二十阿哥,自然也无不是的地方,闻言,顿时满脸心疼,“二十阿哥好可怜啊~”
不知内情,檀雅不好随便评价,只是道:“宫里不许低位嫔妃养皇嗣,莫要拿看待咸福宫的目光看待旁处,有失公允。”
二十二阿哥和小格格能够留在咸福宫,实际是托了宣妃的福,她前半生不争不抢,无欲无求,才能难得求点事情便如意。那是几十年的寂寞和苦楚换来的,是不得宠,不能生养自己的孩子换来的。
高贵人是生母没错,谁规定母亲就得毫不保留的爱孩子?
二十阿哥好好的活着,在阿哥所读书习武,没受过生母的拖累,高贵人算不上称职,恐怕也算不上不称职。
“那明日,你们二人出去再碰见高贵人和刘庶妃,便替我邀请她们到咸福宫喝茶。”
隔日,闻枝和闻柳再次挎着竹篮前往御花园,回来后,告诉檀雅,高贵人答应明日过来做客,刘庶妃则是拒绝了,好似完全不怕会得罪檀雅。
檀雅不以为意,只招呼闻枝闻柳准备明日招待客人的茶点,她甚至还想留人在咸福宫用膳,不过考虑到第一次见面,太过热情恐会使人尴尬不安,便没有提前预备丰盛的席面。
第二日,风和日丽,檀雅起了个大早,换了身新旗袍,以示对高贵人的尊重。
闻枝说高贵人几乎走到哪儿都带着猫,今日却孤身一人,檀雅行过礼后,便问道:“早就听说您养了只极美的猫,还以为有幸能见到……”
高贵人一听,笑道:“我初次来做客,不好带那淘气的小东西,早知你喜欢,便带过来了。”
檀雅不爱养宠物,算不上多喜欢,可是也不讨厌,听高贵人这么说,也不反驳,热情地邀请人进来。
女人亲近起来,无外乎那么几个关键话题,是以檀雅等高贵人一落座,奉茶的功夫,便恭维道:“高姐姐这妆容,我瞧着极为素净,可偏偏就觉得处处精致,您都用了什么?”
高贵人手指不经意地轻抹了一下脸颊,道:“只擦了薄薄一层粉,并未用其他。”
檀雅记得从前的教训,没夸她年轻,只专注夸她皮肤好,正是薄粉才证明她脸上没有瑕疵。
高贵人谦虚一笑,“按理说出门做客,该更精致些才是礼数,只是卿娘鼻子灵得很,闻不得脂粉味道,稍多些便不许我抱。”
檀雅茫然,“敢问,卿娘是……”
高贵人解释道:“是我养得猫,卿娘刚来时,我便觉得她眉眼秀气非常,就取了这么个名字,没想到养着养着,越发的眉清目秀了。”
她一说起猫,语调都比方才高些,但檀雅对猫不太熟悉,怕接不上话,应和几句“是吗?”、“真的吗?”、“真想亲眼看看”,便试图转移话题。
檀雅听说高贵人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在读书人中极富盛名,想必高贵人家学渊源,字写得也不会差,便道:“嫔妾近来在抄经,高姐姐可愿指点嫔妾一二?”
高贵人答应地爽快,便与檀雅一同移步至书案边,简单评价几句,几乎都是好话,只在最后补充一句:“色赫图答应再多练习些时日,定然大有进益。”
檀雅便听出来,这是委婉地说她火候还不够,她早就有准备,也不在意,顺势便请高贵人给她写一幅字。
高贵人接过笔,轻轻蘸了两下墨,在砚台边缘刮了刮,接着摊在桌面上那卷佛经继续吵起来,抄完一张纸,拿着笔满足道:“自从养了卿娘,我许久未有机会写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