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贵人和苏答应确实是好心,檀雅心领,好说歹说劝着她们,宣妃三人好歹没有小题大做。
而宣妃三人又要给额乐上课又要收拾东西,也确实是忙,宣妃便干脆将替额乐送礼的活计交给檀雅,并且嘱咐:“只张嘴问几句便是,不用劳累。”
檀雅应了,一动不动躺在摇椅上吩咐人去送,用耳朵听人回禀便可。
宫里的皇子们率先收到帕子,不过二十阿哥胤祎和二十一阿哥胤禧在尚书房读书未归,暂时还未见到实物,倒是废太子胤礽,康熙在宁寿宫之言便是默许,因而这礼进咸安宫进得顺畅,是除二十二阿哥以外第一个拿到幼妹这薄简礼物的皇子。
额乐练字初有成效,虽还未有风骨,却还算工整,自从昨日从宁寿宫回来,便将皇阿玛对兄长们的评价写在帕子上,自觉给帕子增光许多,十分得意。
废太子胤礽瞧着那软趴趴地“天资粹美,举世无双”八字,再得知这是皇阿玛金口玉言,面上无喜无悲,“天资粹美,举世无双?”
“天资粹美,举世无双……”
“呵……”
胤礽攥紧那方粉帕子,冷眼看着宫门一点一点合上。
雍亲王胤禛从暗示二十二那日便在等着这帕子,一听来报,说咸福宫雅若格格送礼来,甚喜,教人直接拿到书房来。
他是很期待的,打开时期待丝毫未减弱,可看到额乐的题字,这期待便打了些许折扣。
胤禛自从早年得了皇阿玛一句“为人轻率,喜怒不定”,已习惯不露声色,自然不愿意对任何人表现出对什么东西有特别的喜恶,是以书房内并无他人。
“若是换个题字,更合我心……”
所谓千人千面,喜恶各不相同,送一样的礼物,得不到相同的满意度也是常事。
其他皇子们收到额乐的帕子,无论心里如何想,面上的表现都是喜爱非常,并且如檀雅所预料的,皆回送了一份礼物,其中有珍贵有逗趣,不一而足。
反正各个都比额乐那帕子值钱,额乐确实借此赚了一笔,小小的姑娘坐在礼物中间,那财迷样儿逗笑了一众人。
二十二阿哥听说额娘受伤,亦是忧心不已,赶在离宫前抽空来探望一次,见额娘还有心情念叨“菜没味儿”,走时总算没那么牵挂。
咸福宫就剩下檀雅一个主子,宫侍也少了大半,起初几日,她还有些不习惯,过了那几日适应期,她就开始去发现安静的好处,就像她一开始变成色赫图氏之后,学着享受寂寞一样,享受此时宁静的时光。
一把摇椅,一卷佛经,一杯茶,从清晨到日落,阳光爬到她身上再跑走,偶尔沐浴在阳光中,昏昏欲睡,她便顺应睡意小憩片刻。
宫墙上爬满爬山虎,偶尔一阵风吹过来,哗啦啦的响。
今日风调皮些,檀雅便睡得不甚安宁,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房檐醒神。
“小主,可是吵到了?可要回屋睡?”
檀雅轻轻摇头,道:“闻柳,你可觉得这房檐上缺了什么?”
闻柳顺着主子的视线望过去,不解,“缺什么?奴婢不知。”
檀雅抬起手,阳光穿过指间,映的手指越发白皙清透,手指在房檐下虚点两下,道:“缺个精致的风铃,风一来,叮铃铃响的那种。”
闻柳抬头,想象了一下风铃挂在上面的样子,点头道:“小主说得是。”
檀雅坐起,先招呼同道堂的小太监过来,问清楚咸福宫从前没有风铃,便让人去造办处请匠人新做一个。
挂风铃影响风水,讲究颇多,传话的人回禀,说东配殿在东边儿,挂木制风铃更合适。檀雅没意见,也没甚要求,做好送来便是。
其实檀雅这身份,原是支使不了造办处的,索性有宣妃让她扯虎皮狐假虎威,加之她想要的这些玩意儿,也都不是什么复杂工艺,造办处那边儿便未曾推诿。
这风铃更是容易,只是檀雅说是没有要求,匠人却不敢轻忽,在上面雕刻纹路花样儿多耗了几日,才送到咸福宫来。
檀雅拿到手里时,实在是惊喜不已,那风铃表面上看着,就是原木色,样式极普通,上面一个大的,底下高地悬挂三个小的,风铃底下分别挂着一个薄薄的竹片。
可细一看,那风铃里外全都打磨的极光滑,外壁雕刻的福字和纹路据说是有祈福之意,就连那长形竹片,边缘也都做了镂空雕刻,既古朴又精致。
檀雅举起来轻轻拨弄,一时想不出什么有文采的词称赞,便只说:“好看”。
“小主,奴婢问过,可在这竹片上写些祝福的话,您要写吗?”
檀雅另一只手翻看那竹片,摇头道:“且算了,皆在不言中,写出来说出来,也不见得有用。”
闻枝又问:“晚上挂,恐怕扰您清梦,明日再挂可好?”
檀雅轻轻晃了晃,声音清脆,并不扰人,“直接挂上去便是,若扰我睡眠,以后晚间便撤下来,白日再挂上去。”
“是,小主。”
檀雅将风铃轻放在书案上,道:“我抄几页经,到晚膳时间便叫我。”
闻枝瞧一眼自鸣钟,小声道:“不到一刻钟,小主,您一整日才抄这么点儿,等宣妃娘娘回来,能抄完吗?”
檀雅一手拂袖,一手持笔,稳重道:“我每日抄一点,抄不完,剩下的等娘娘回来前几日突击便是。”
“您从前可不是这么教导二十二阿哥和小格格的。”
“严以律人宽以待己。”檀雅抬头微笑,“这就是我啊。”
一个想要岁月静好,却总是失败的深宫女子。
第二日,雷声阵阵,倾盆大雨,院中的月季花都被浇弯了腰。
檀雅看着房檐下的风铃缠在一起,随风飘零,被大雨淋得像一只落汤鸡,心情十分复杂。
“闻枝、闻柳,你们说绑铃铛的线,是结实的吧?”
闻枝和闻柳也不确定,便提出要去拿下来。
檀雅反对,“若真断了,重新换上便是,可你们谁若是生病,就有罪受了,莫去了。”
“那小主您出不得屋子,预备做什么打发时间?可要……”
檀雅左右打量一眼,道:“打麻将吧,咱们三个玩儿便是。”
闻柳一句“可要抄经”堵在口中,不准备再说出来扫主子的兴,自去取麻将来。
主仆三人这一日打了小半日麻将,雨时大时小,始终没停下过,那风铃倒也坚韧,一直好好地挂在那儿。
之后一连两日,这雨都下个不停,被子衣物全都湿乎乎的,人的心情也跟那天似的,始终阳光不起来。
檀雅没那么痴迷搓麻,一日两日总是打麻将便烦了,铺上纸,拿出经书抄了几页,忽然问道:“民间如何祈祷雨止天晴?”
闻枝不甚了解,便看向闻柳,闻柳略想了想,便道:“奴婢幼时听说,有一扫晴娘,或用纸剪或用布头缝出一个手持扫帚的妇人模样,阴雨天气挂在廊下,便能祈求雨停。”
檀雅一问,两人谁都不会剪纸,便决定缝个扫晴娘的小娃娃。
也不知闻柳去哪儿寻摸的,没多久便带回一个扫晴娘成品,三人拿了针线布头,照着这成品做。
时间有的是,她们做好一个便趁着雨小挂上一个,一日便在东配殿的廊下挂了一排,闻枝女红最好,做的也好看,檀雅做的最丑,却不嫌弃自己。
咸福宫的人走过路过,都要望一眼。
檀雅成就感十足,双手环胸看着顶上一排扫晴娘,念叨:“再干点儿什么好呢?”
反正就是不着急抄经。
第30章
“色赫图额娘膝下:
敬禀者。
额乐已有数日不见母, 甚思;色赫图额娘身体安否,女甚忧矣;造词遣句皆需问询额娘,甚累。
色赫图额娘, 额乐好想你啊,你想不想额乐?
额乐每天到后湖边喂鸳鸯的时候都想色赫图额娘, 这封信就是在后湖边的亭子里写的。
鸳鸯没有额娘绣的好看,但确实总是两只一起游, 额乐想要靠近看一看,额娘们和奶嬷嬷都不许,生怕额乐掉进湖里,色赫图额娘就见不到额乐了。
额乐吃饭的时候也想色赫图额娘, 听说额乐吃的米是皇阿玛亲自种的, 叫‘御稻’, 真的比宫里吃的米要香很多呢!
额乐也想去看看,还想亲自摘, 可是宣额娘说不行, 所以偷偷要了半碗生米, 准备带回咸福宫,跟色赫图额娘一起种。
……
昨日我去陪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慈悲, 说要放一批年纪大的宫女出宫, 我问宣额娘, 咸福宫会不会有人出去。宣额娘说既是善心善举, 理应问宫女们的意见。
额乐身边的宫女都还不够出宫的岁数, 额乐便问奶嬷嬷, 要不要出宫, 奶嬷嬷好像并不高兴, 奇怪……
色赫图额娘要放身边的宫女出宫吗?
……
敬颂钧安
女额乐叩上”
额乐的信里,诸如“禀”、“鸳鸯”、“嬷嬷”、“御稻”、“慈悲”这样的字,个头比旁边的字大一圈儿不止,生生占了两行格,多写了一页纸。
檀雅又看了宣妃和二十二阿哥写给她的信,都是介绍在畅春园内的生活,宣妃的内容和额乐有不少重叠,算是从另一个视角对额乐生活的补充;二十二阿哥等人则是生活在另一处叫住讨源书屋的地方,那里也是四面环水,风景极佳,三位阿哥读书习武皆惬意不已。
字里行间,短短几句描述,宣妃等人的居所和阿哥们的居所景致便大不相同,更是与紫禁城迥异,怪道康熙自畅春园建成,在那儿避喧听政的日子越来越多。
不过她这儿也不赖。
雨停天晴之后,紫禁城的天空更蓝,檀雅亲自将缠在一起的风铃拆开,那些扫晴娘娃娃淋雨后褪了色,檀雅用笔画了笑脸,依旧挂在房檐下,准备过了夏天再撤下。
她现在禁足中,不方便出咸福门,否则还可以去御花园逛一逛,晨间暮霭,各有其美。
檀雅在回信中如是说,字字透着温柔、安宁。
闻枝等主子撂下笔,方好奇地问:“小主,格格是不是乐不思蜀了?”
檀雅笑:“好歹吃喝玩乐的时候还记得我,总不算太没心没肺。”
“咱们二十二阿哥和小格格都是顶顶好的,在外头还时时记挂着您呢。”
檀雅想起信里说太后准备放宫女出宫一事,问闻柳:“闻柳,你到我身边快五年了吧?今年多大了?”
“回小主,奴婢三十二了。”
“没赶上过放宫女出宫吗?”
此时宫里对宫女出宫的年纪,还没有定例,基本看皇后或者后宫暂掌凤印的那位娘娘是否记得,近几年檀雅没有,不知道再往前几年有没有。
闻柳神情沉静,道:“张庶妃去时,宫里正好要放一批宫女出宫,只是奴婢母亲去得早,父亲前些年也去了,奴婢在宫外已无牵无挂,宣妃娘娘又说如若不走便派奴婢来您这儿伺候,奴婢便留下来了。”
她说起张庶妃,檀雅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穿佛珠的绳子已经换了三次,张庶妃若是还在,单那温柔的脾性,必定与她们相处的极好。
可惜,没有如果。
闻柳动作轻柔地折起干了的信纸,笑容满足道:“您和张庶妃都和善,比去了外头无依无靠地强,奴婢一点儿都不后悔。”
闻枝眉梢一动,微微有些出神。
檀雅注意到,笑问:“闻枝呢?我记得你说你是家中的小女儿?”
“小主还记得呢?”闻枝提起宫外的家人,神情思念,“奴婢最小,上头好几个兄长,后来兄长们陆续娶了嫂嫂,虽说这么一大家子住在一个三进院子里,也有过口角矛盾,不过热闹极了,自打奴婢进宫来,离得远了,再想起从前,就只剩下好处了。”
“是这样的,远香近臭。你从前叫什么?”
“奴婢姓常,常芷。”
“沅芷澧兰,是极好的名字。”檀雅赞了一句,问她:“你父亲现下何处任职?”
闻枝摇头,“奴婢进宫前,父亲总算考上举人,谋了个外放的官,具体去哪儿,现在是否还在那儿,奴婢没有门路,无从打听。”
檀雅一听,看向闻柳,“那你是从哪儿得知父亲病故的?”
闻柳如实答道:“宫女轻易不得出宫,一些太监却是常有机会出去的,奴婢进宫时间长,以前在别处伺候过,总有些老交情说得上话的人,闻枝入宫学完规矩便分到咸福宫来,交际少,自然没有门路。”
檀雅知道闻柳出去比闻枝好打交道,从前未多问,此时听两人说起旧时事,便清楚两人的经历不同,性格不同,为人处世自然也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