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皇后禁不住地想要逃避,“本宫不看……”
张俊沉了沉:“不看也罢。那娘娘就先耐心候着,晚些时候,皇上和贵妃娘娘应会一道过来。”
“贵妃来做什么!”
皇后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张俊抬眸,见皇后方才一片麻木的眼中不知何时漫开了血丝,直勾勾地盯着他,颇有些吓人。
“贵妃来做什么!”她又喊了一次。这次尖锐的声音变得沙哑,她仍直勾勾地瞪着张俊,眼中的血丝好似更浓重了些,显得目眦欲裂。
接着,皇后一声哑笑:“还有皇上……皇上真当自己在主持公道么!”
这话中多有些不敬,张俊垂眸:“下奴只是来传个话。”
皇后置若罔闻:“他偏宠妃妾庶子,纵容贵妃干政,宫规礼法皆视如无物!本宫容不得贵妃又如何,本宫是皇后,本宫本就该约束皇上,让他雨露均沾!贵妃这样狐媚惑主的贱人,不能灌一杯鸩酒要了她的命才是本宫失职!”
这话听得张俊心下暗惊。他从不知道,皇后竟已恨贵妃恨到了这个地步。
……贵妃也没招惹过她啊。
张俊自顾自想着,再度道:“下奴只是来传个话。皇后娘娘有甚不忿,一会儿不妨直接与皇上和贵妃娘娘说。”
言毕,他招了下手。
又几名宦官入了殿,张俊缓了口气:“你们守在此处,侍奉好娘娘,千万莫要让娘娘有什么闪失。”
“诺。”几人恭谨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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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后,皇后所言便由张俊尽数禀至了清凉殿。楚稷听得皱眉,目光一转,落在顾鸾面上:“你看,还是我去吧。”
顾鸾却摇头:“我先去。你若有话跟她说,迟些再说。”
楚稷坦然:“我怕她出手伤人。”
“不会的,那么多宫人呢。”顾鸾边说边站起身,自顾自往外走去,“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会跟皇后娘娘把话说个明白。她这些心结因我而生,我总归是躲不过的。”
迈出殿门,顾鸾望着上午明媚的阳光,长缓了一口气。
她原本也想这些事合该让楚稷去料理,因为这世道原不是女人能做主的世道,皇后将错处尽数怪到她头上本就奇怪。楚稷既是主事的那一个,这些麻烦就尽该让他去应付。
但转念想想,这些道理与皇后大抵是说不通的。若皇后能想通这些,从一开始怨的就不会是她,大可直接去怨楚稷。
顾鸾于是乘着步辇,沉默无言地往椒房殿去。
她想了一路,思索该和皇后说些什么,最后终是不得不承认,要与皇后将话说开、坦诚相对甚至握手言和,只怕终究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皇后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解的。她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避免更多的麻烦。
步入椒房殿寝殿,顾鸾一眼看到皇后显是刚发完火的样子。
她坐在茶榻上,牙关紧咬,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止。地上更散落着不少碎瓷片子,不知有多少上好的瓷器在她的怒火中被毁。
顾鸾心下一喟,脚下绕开瓷片走向她,皇后愤恨抬眸:“怎的只有你来,皇上呢!”
顾鸾没想到,昨日还一派端庄的皇后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疯魔的样子。
她驻足,福了福身:“皇后娘娘容禀,皇上原是想来的,是臣妾觉得他来约也无济于事,有些话终究还需臣妾来说,才劝住了他。”
皇后怒极反笑:“你大可不必在本宫面前这样炫耀圣恩!”
“臣妾没有那个意思。”顾鸾边说边继续上前,兀自在榻桌另一侧坐下,“臣妾只是觉得,在娘娘眼里错处都是臣妾的,即便皇上来了,也不过是与娘娘争辩臣妾身上的是与非,白费口舌罢了。倒不如臣妾来这一趟,将恶人做到底,干脆利落地将事情了结。”
这话直说得皇后一愕,面露不安:“你要做什么……”
顾鸾抿笑:“臣妾想息事宁人,请皇后娘娘日后安安分分地在行宫待着,莫再与臣妾为敌,也不要再做任何兴风作浪的事了。”
“你……”皇后眼底一震,抬眸盯着她,满目的不可置信,“你这话什么意思,本宫是皇后,岂有留在行宫的道理!”
顾鸾淡然:“皇上自会有合适的说辞,保全娘娘的颜面。”
“本宫若不答应呢!”
“那。”顾鸾眼帘低下去,眼角依稀渗出两分凌意,“娘娘便想一想皇长子的安危吧。”
话音未落,皇后惊然起身。顾鸾余光轻扫,眼见她滞了一瞬,转而疯一般的朝她扑来。
还余两步时,候在顾鸾身边的宦官上前一把将皇后挡住。
“你敢!”皇后歇斯底里地喊着,“顾氏!你敢动永昌,本宫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臣妾从来都不想动永昌!”顾鸾压过了她的声音。
皇后一滞。
“若臣妾想,娘娘以为臣妾日日在御前伴驾会没有机会吗!臣妾也从来不想动摇娘娘的地位,是娘娘步步相逼!”
顾鸾字字掷地有声,皇后一时怔住,好似在判断她话中虚实。
转而又问一声轻笑,顾鸾的口吻重新柔和下去:“如今,轮到臣妾做主了。”
她一壁说着,一壁腹诽自己这般抑扬顿挫的口吻听来实在不像好人。
可在宫中活了几十年,她总归明白,有时想将事情办成就是要做坏人,或者至少要看起来像个坏人、恶人。
是以她直视着皇后,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娘娘安心留在行宫修身养性,本宫担保永昌无虞。皇上重视嫡子,亦不会怠慢他,只消他自己担的起那承继大统的众人,储君之位必定非嫡长子莫属,非臣妾一个宠妃能够动摇,朝臣们也不会答应――这一点,娘娘出身世家,势必比臣妾更加清楚。”
皇后目光怔忪,一时未言,又是那副在判断她话中虚实的样子了。
“而若娘娘不能安心。”顾鸾下颌微抬,“臣妾为了自己的命,便顾不得娘娘与永昌的性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娘娘不要逼臣妾才好。”
这话说得口吻轻飘,又包含威胁。
皇后面上怒色再生,一时极重,一时又缓和些许,万般矛盾在此刻尽数体现。顾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终是听到一句愤恨的质问:“本宫凭什么信你!”
“因为娘娘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她笑了笑,“昨晚宫宴散后,皇上手上便也起了疹子,只是皇上按着不提罢了。倘若娘娘再生事端,皇上将这般伤及圣体的重罪公诸于世,娘娘说得清楚么?”
“不可能!”皇后即刻否认。
她激动起来,想冲到顾鸾面前争辩,但被两名宦官死死拦着,只得嚷道:“不可能!皇上……皇上怎么可能起疹子!本宫没动那只锦盒!”
“这臣妾就不清楚了。”顾鸾平静地摇摇头,这便站起了身,“个中利弊,臣妾都已同娘娘说明白,娘娘自己掂量轻重便是。”
“只是万望娘娘想明白,若娘娘再做什么糊涂事以致废后,永昌这嫡长子的地位便也不那么稳了。”
言及此处,她笑起来:“到时才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你栽赃本宫!”皇后一声声骂着,“是你栽赃本宫!皇上那么宠你,你怎能……”
“永昌还是娘娘的亲儿子呢,娘娘不也动了?”顾鸾轻描淡写地反问,皇后声音滞住。
她看着皇后的神情,自问自己这个坏人办得可真到位。可惜楚稷不在,否则他必要夸她会演戏。
――她如此想着,结果却是刚走出寝殿就迎上了他苦笑的样子:“真会演。”
他声音放得极轻,她还是赶忙将他拉远了,小声问他:“怎么还是来了?”
“不放心你。”他摇摇头,“道理说明白就行了,何苦扮个恶人?”
顾鸾沉了沉:“有些道理随着时光推移终究会懂,但要避免眼皮子底下的节外生枝,恐吓常比推心置腹更有用。”
他眸光微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了半晌,笑意漫开:“这人精的样子,是跟上辈子越来越像了。”
她眨眨眼:“不好么?”
“好啊。”他轻啧,揽着她往外走,“不过依我看,皇后未必能自己想明白那些道理。”
“放心吧。”她神色轻松,“我安排好了。”
第102章 终章(含营养液15000加更)(幸有这重来的一世,让他们...)
回到清心苑, 顾鸾原想传景云来见,却听宦官禀说:“太后娘娘来了。”
顾鸾与楚稷相视一望,楚稷淡笑:“正好朕这两日没顾上向母后问安。”
言毕他就要与她一同进殿, 可面前的宦官面露难色:“……太后娘娘想单独和贵妃娘娘说说话。”
他边说边偷眼看顾鸾, 顾鸾瞧得出他的为难,想了想就告诉楚稷:“太后娘娘从未为难过我。你先回清凉殿吧, 我一会儿就来。”
楚稷皱眉, 她又道:“你若不放心,就把张公公给我留下。”
楚稷想想, 点了头,便吩咐张俊留在门外,嘱咐他若听见什么不好的动静即刻前去禀话,而后自己便先回清凉殿去了。
顾鸾定一定神, 提步入了殿。
寝殿之中, 太后已将宫人尽数屏退, 独自坐在茶榻上品着茶。见顾鸾进来, 她抬了下眼:“贵妃来了,坐吧。”
顾鸾福一福身,自去另一侧落座,太后打量着她:“如今哀家不让皇帝陪你一道进来, 你倒也不害怕了。”
顾鸾颔首:“太后娘娘从前说这些宫闱斗争不必让皇上知道, 臣妾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
太后点头:“你既知哀家想与你谈些什么, 哀家便也不绕弯子了。”言及此处,她眸中微微透出几许凌意,“人有野心从来不是错, 但皇帝还年轻,虽朝政清明, 也尚还要忌惮那些世家三分。你想这个时候动摇后位,这不行。哀家希望你别犯糊涂,别把事情闹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顾鸾笑了笑:“臣妾从不想动摇后位,皇上也不想废后。端午的这场戏,正是为保住皇后娘娘的后位才演的。”
“戏?”太后皱眉,目光划在她脸上,像刀子。
顾鸾离席,深福下去,坦然地将一切打算娓娓道出。其中自也没省去皇后的步步紧逼,亦提及了永昌每每从栖凤宫回到楚稷身边都有些低落的事情。
说罢,她低着头:“臣妾和皇上从前都觉得皇后娘娘纵使心有执念,也并非恶人,此番她动手动到皇长子身上,臣妾与皇上皆感意外。诚然,臣妾知道皇后娘娘不会真害了皇长子,是拿准了那药粉只会引起敏症而无其他害处才敢用,可世人由善转恶多是这样一步步促成的。皇后娘娘心魔渐深由此已可窥见一斑,若再放任下去,迟早酿成大祸。”
太后对皇后所为未予置评,眉头仍深深皱着:“若此时废后,恐怕即刻便有大祸。太平盛世,帝位不至于动摇,你这宠妃却未必还能好过,你也要为你的三个孩子想想。”
“是,所以臣妾才说,臣妾从不想动摇后位,皇上也不想废后。”顾鸾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太后,“余下的事情,还请太后娘娘帮一帮皇上。”
太后微滞:“什么意思?”
“皇上想让皇后娘娘称病,在行宫之中安养。”她如实禀明,“臣妾思来想去,纵使皇后娘娘妥协,朝臣们也未必愿意。而若朝中非议四起,皇后娘娘心中动摇、欲念再起也未可知,到时不免事端再起。臣妾想求太后娘娘安抚诸位大人,让大人们信服皇上的说辞,免去后顾之忧。”
“你想得倒很周全。”太后抬了抬手,示意顾鸾起身,“可哀家还想问问,皇后若留在行宫不回去,这执掌宫权的重担你想好怎么担了么?掌理六宫和当宠妃可不一样,单凭你这独宠的架势,哀家看你就难服众,可若让你把皇上推给旁人……”太后轻笑一声,“你怕是也不肯吧。”
“太后娘娘明察秋毫,臣妾的心思娘娘都知道。”顾鸾垂首,“但这些就不是臣妾能做主的了,终究要看皇上的意思。”
太后的神情有一瞬的复杂,俄而又笑出来,摇头:“是个精明人,倒是哀家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