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景羿站在树后,看见对方被阳光投在地上的影子,陷入了沉思。
他突然开始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阿染化了特效妆来整蛊他。但看着“女鬼”苗条的身形,又确实是女性无疑。
他直接开口突击发问:“阿染,是不是你?”
郁秋染心中唬了一跳。幸好女鬼外观完美地遮掩了她的情绪波动。她慢吞吞地回复道:“你又是谁?为什么男女都分不清楚,还把我认成少爷。”
敖景羿露出狐疑的神色:“你还不承认!你说话的语气,日常的小动作和小习惯都已经暴露了。”
郁秋染飞速思考,立刻给出了答案:“因为我是少爷从小订下的未婚妻,我们一起长大,多年相处的夫妻相像很正常吧。”
敖景羿手中的石头咣当一下掉了。他一脸三观炸裂的表情:“你说什么!你是谁的未婚妻?”
郁秋染拼命忍笑:“就是郁秋染少爷的未婚妻呀。”
敖景羿连害怕都顾不得了,他一个箭步从树后冲出来:“这不可能!”
郁秋染见他目光呆滞陷入混乱,开始发挥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技能编故事。
“你看到我现在样子恐怖,其实是因为我刚施法替少爷挡了灾。”
“我是玄真观第二百三十三代传人。玄真观你知道吗?”郁秋染示意敖景羿往西边看。
“哦,这里植物太密看不到,等你一会儿出去,就会发现万象园最西边的山上有一座道观,我就是那里面的弟子。”
敖景羿忍不住插话:“这跟你是阿染的未婚妻又有什么关系?”
郁秋染把掉进水里的头发捞起来抱好:“当然有关系了。少爷命数不好,多灾多难还注定早夭。而我不但是玄门中人,还命硬自带煞气。”
“所以我们自小就定了娃娃亲,这样我可以帮他扛过大的劫数,保他平安。”
敖景羿提出质疑:“那你没关系吗?你都变成这样了。”
郁秋染高深莫测地回答道:“这也是玄门修行的一种,你们俗世之人不懂。而且只是短暂变丑,之后会恢复正常长相的。”
因为怕敖景羿会立刻出去找她求证,而她这副尊荣显然无法见人。郁秋染又给自己打补丁:“少爷现在在玄真观的阵法内,估计还需要三个小时才能结束。”
敖景羿敏锐地指出漏洞:“他在观内,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而且仆人也带我来了这里。”
郁秋染见招拆招:“这里是经过八卦推算出来的山水风林最佳施法地点,可以协助应灾之人快速积攒灵力。仆人带你来,是因为我暂时承担了少爷的命数,冥冥之中迷惑了天道和世人。”
敖景羿观望着“女鬼”,绕着她远远踱步。
对方的说辞乍一听很离谱,但仔细一想似乎又很有道理?
他想起郁秋染入校以来一直风波不断,小灾小病缠身。而且最早认识的时候,郁秋染也确实说过他经受了一次大的意外,从此身体变差了很多。
那应该就是面前这位玄门小姐说的大劫数了吧。
念此,他停下来,有些犹豫地说道:“虽然我可能没这个资格,但还是想说一声,谢谢你帮助阿染。”
十分镇定地坐在石头上任由他围观的郁秋染,见他真的信了,心中差点笑岔气。
她咳了一声:“不用谢,这是我该做的。只是挡灾之事实属悬秘。你撞见就算了,出去不要再向别人提起。”
敖景羿想到郁秋染这几天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理解地应下了。
郁秋染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忍笑忍得肚子疼。她又问道:“你找少爷有什么事吗?或许我可以替你传达。”
敖景羿听着对方略带笑意的语气。
阿染私下里跟这位未婚妻一定很亲密,所以玄门小姐才会从习惯到语气都跟他很相近。
他静静地感受着心中突然升起的失落,回复道:“没什么,就是想找他一起回学院。既然他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郁秋染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垂头丧气的背影消失在密林里。然后她眨了眨眼,倒在石头上疯狂大笑。
【我的天,为什么阿羿在某些方面异常好骗,他居然真的信了。】
系统:……
有一个太过调皮的宿主,有时候也挺头疼的。总担心她满嘴跑火车,回头坑到了自己。
*
直到抵达东宫花园,敖景羿也没有从这场“奇妙的相遇”中回过神来。
他一整天浑浑噩噩地处理完事情。到了晚上回到卧室,坐在桌子后,才静下心来打算重新整理思路。
然而一通电话败坏了他的兴致。
是凌女士打来的。
一接通,就听到对方直接通知他:“仲夏夜舞会的开场舞舞伴我替你找好了,是郁媛。她稍后会去找你。”
这件事简直比他早上“撞鬼”更加匪夷所思,敖景羿反应了一瞬,问道:“您说什么?”
凌女士口气强硬:“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二遍。我知道你不喜欢郁媛,但她在学院的时间毕竟比郁秋染多了十年,以前在董事会面前也算有头有脸。”
“她先一年毕业进入大学,能比郁秋染抢占先机……”
敖景羿语气冰冷地打断对方:“十年里您跟她打过照面,应该也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说这话,不心虚吗?”
凌女士顿了顿:“她是郁家家主多年的养女,很多时候,我们对着外面只需要一个名头就能行事了。一个空有名声的蠢货不是更好控制吗?我们扶持她,可以从中攫取更多的利益。”
敖景羿勃然大怒:“你这是在侮辱谁!”
仲夏夜舞会是每年毕业季举办的大型社交活动。
因为世家子弟有在十八岁就订婚的惯例,对于年纪恰好卡着这个阶段的毕业生们来说,这是一个带有相亲意味的舞会。
所以他们开场舞和终场舞的舞伴选择具有特定的意义。
如果两家在私下里已经早有共识,就会在开场舞直接亮相。亦或是不够确定,则会在舞会上相互试探,最后在终场舞表明态度。
一般来讲,如果这两场舞都是一起跳过的舞伴,基本是板上钉钉的订婚对象了。
凌女士十分不满:“只是跳一场舞,你就觉得受辱了?将来你继承家业,面对外人,不合意的事多着呢。”
她不容置疑地说道:“一个烟雾弹给她点甜头而已。只是开场舞,又没有终场舞,并不算什么。而且你不是毕业生,大家顶多有点猜测。”
敖景羿还在高二,他确实不必遵循这样的潜规则。
可郁媛是实实在在的毕业生。而且东芒会成员向来特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过度解读。
敖景羿绝不能忍受自己的名字和郁媛捆绑在一起。
他冷声拒绝道:“这件事不可能,您想都不要想。”
凌女士大发雷霆:“你翅膀硬了是吧!如果你不跟郁媛跳舞,我可以保证,你整个舞会都找不到任何舞伴。”
在这样的大型舞会上,开场和终场,东芒会成员是一定要下场领舞的。
他们往年的舞伴多是家族或亲戚里的堂表姐妹,亦或是近期跟家族合作关系亲密的世交伙伴的女儿。
某种意义上,凌女士确实可以放出消息,做到从源头遏制住他能找到的舞伴。而这样重要的舞会没有舞伴,是非常失礼和没有脸面的事。
敖景羿语气淡淡:“随您吧。我就是不下场跳舞,也不会比跟郁媛扯上关系更丢脸了。”
凌女士已经重新冷静下来。
她冷笑一声:“好啊,既然你不愿意好好社交,小美就得替她哥哥承担责任了。最近范会长家的小公子要办生日宴,到时候会有很多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小美也该去见见世面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敖景羿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被她轻易激怒。
他甚至很冷静地听着她一会儿功夫给小美安排了不少社交活动。直到她想不出词停了下来,他才漠然地开口道:“您当然可以继续拿这招对付我。”
“但如果小美的自闭症病情因为被迫外出而加重,我相信她的舅舅一定也会非常心痛,愿意与她感同身受。”
凌女士呼吸一顿。
敖景羿的声音显得异常冷酷:“或许您还不知道,敖先生已经把敖家与凌家的合作项目交到了我手上。舅舅性格散漫粗疏,我替他兜了不少底。如果我翻脸,想要中伤他很容易。”
凌女士的嗓音一下子变得尖利:“你疯了!那是你舅舅!他从小那么疼爱你!”
敖景羿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不由得蜷缩起来,但他的声音依然很平稳:“小美难道不是您的女儿吗?她那么爱您,您又是怎么对她的?”
凌女士一时语塞。
敖景羿语气坚决地说道:“我绝不会跟郁媛跳舞,要挡完我所有的舞伴人选随便您。但如果您再拿小美作筏子,我一定会以牙还牙。”
他语调冷漠:“您最好不要去赌我会不会心软。我确实不愿对舅舅下手,可我说到做到的性格,我相信您很清楚。”
凌女士那边传来几声粗重的呼吸声。然后她一言不发,猛然挂断了电话。
敖景羿听着话筒里“嘟——嘟——”的声音,有些疲惫地垂眼。
凌舅舅是这一代凌家的家主。跟他的妹妹凌女士不一样,他是个性格亲切随和,很疼爱孩子的人。
可他虽然是个善良的好人,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家族领导者。因为他性子软和,易轻信他人,所以凌家栽了几次大跟头,在世家圈子里的地位每况愈下。
凌舅舅很随遇而安,但凌女士无法忍受。她一力促成凌家与敖家的合作项目,指望凌家能靠着这次合作翻身,让她扬眉吐气。
所以拿这个来威胁凌女士非常有效。她虽然不肯承认,但那沉默明显是已经服软。
敖景羿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想起了舅舅胖乎乎的脸庞和慈祥的笑容。
他小时候唯一一次去游乐园,就是舅舅带他去的。他骑在凌舅舅的脖子上,看着不认识的童话人物跳着舞在人群中欢乐地游走。
那时候的激动与快乐,以及舅舅扶着他的温暖的大手,他至今清清楚楚地记得。
敖景羿闭了闭眼,猛地抄起桌上的手机摔了出去。
他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类人。
手机重重地砸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隔壁的管家。
管家敲门询问。
敖景羿看着窗户上蛛网一样的裂痕映出自己四分五裂的脸,淡声说道:“进来。”
管家进来后,很快明白了情况:“少爷,您到书房稍坐。我这就安排给您换窗户。”
敖景羿起身,却没有立刻出去。他抱胸站在窗边,背对管家:“你这次表现很不错。”
正因为管家一直在帮他掩盖行程,凌女士那里得到的大多是假消息。他才能顺利地从敖先生那里接手这个项目,在今天出其不意地压制凌女士。
管家恭敬地弯了弯腰:“很荣幸为少爷服务。”
年轻而能干的继承人已经不满意上一辈的桎梏,露出獠牙开始抢夺权力,下面的人自然也要有所选择和取舍。
这样想着,管家又问道:“少爷,还有一事要向您请示。先生那边刚才发来通讯,问我您今天在郁家的情况。”
敖景羿凝视着窗外在风中左摇右摆的树梢:“模糊重点给他汇报。就说我发现阿染是生病在家修养。郁家不想因继承人生病引起人心动荡,才封锁了消息。”
管家郑重地应下了。
*
因为早上那个坑爹的女鬼外观,郁秋染在热带丛林里背背藏藏,浪费了三个小时的时间。
所以她整理资产的收尾工作一下拖到晚上才完成。
等她的车队驶到东宫花园门口,已经是深夜了。
忙了一天的她示意女仆姐姐们先回别墅区,自己想在寂静的花园中散散步,透口气。
她走着走着,突然隐隐听到一阵悠扬的乐声,随着风轻轻拂过花朵。
她循声走去,最后看到玻璃花房里,敖景羿正坐在那里垂头拉着大提琴。
清冷的月光在花房的玻璃屋顶上折射闪耀,将星状的光芒投射进他沉沉的影子里。
敖景羿演奏的是《黎明奏鸣曲》。
郁秋染驻足倾听了片刻。
深沉的夜色里苦苦期盼着黎明到来的人,用大提琴低沉柔和的音色,在原本活泼而幸福的曲调中注入了悲伤的色彩。
郁秋染看着他隐藏在月色阴影里的孤独身影。早上还好好的,一天不见,对方身上明亮的光芒又消失了。
她站在小径尽头:【系统,给我来个小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