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看了一眼她半天都没挪出去的脚步,挑明了道,“大姐要想和梅姐儿留下来,那就得守着我侯府的规矩。”侯夫人偏过头,端了几上的茶杯,平静地同她道,“大姐去同世子夫人道个歉,能不能留下来,道完歉以后再说……”
虞家大姐一瞬炸了,“我去道歉?”虞家大姐嘴角几个抽抽,“我稀罕呆在你这……”
侯夫人看了一眼她转过身的那浮夸动作,及时同云姑道,“你跟上,将贾夫人和表姑娘的东西都收拾好,别落了东西,也别多拿了东西。”
云姑被侯夫人使唤了两回,没再犹豫,脚步朝着门外走去。
虞家大姐脸都绿了,气急了地道,“虞江淋,你不就是仗着自己嫁的好,靠着男人长了威风,平日里装出一副谦虚的模样,合着今儿是现形了。”
侯夫人也不气,突地一笑,“我是嫁的好。”
说完便看着虞家大姐,缓缓子地道,“嫁的比大姐好,大姐嘴上说着讨厌世俗,暗里却处处同我攀比,实则就是见不得我过得比你好,从小你样样都是拔尖,你以为长大了也理应比我们过得好,如今这样,你怨命运待你不公,可大姐曾想过,日子都是靠自己过出来的,你今日的境地是谁给的?以虞家这几年的实力,你不能二嫁?你偏生要同我怄气执拗到底,认为自个儿了不起,非得守了那秀才的牌坊,直视清高,高人一等。”
侯夫人忍了大半年了,今儿不想忍了,话语没有留半分情面,“今儿我就告诉你了,就算当初你那位秀才还活着,也及不上我侯夫人的地位,你还要同我比吗。”
虞家大姐张着一张嘴,手脚都抖上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侯夫人,“行,终于将心里话说出来了,果然是没存好心……”
“没存好心的人是你。”侯夫人一声打断,“我敬你让你,不是因为我怕你,而是因为你是我大姐,我想对你好,如今我知道大姐是个喂不饱的狼,我不乐意了,还不成了?”
这一吵,两人彻底撕破了脸。
按理说,凭着虞家大姐平日里的那股子傲气,也该走人了。
可却没走。
回到院子里安安稳稳地歇了一夜。
刚回院子的那一阵,虞家大姐被起得够呛,倒也当真生过要走的打算,却被贾梅一把拖住,让她往那屋内看了一圈,哭着问她,“娘,你好生瞧瞧这屋子,当真还愿回到以前的日子吗。”
贾梅见她不说话,便突地蹲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娘逢人就说扬州好,可我从没有觉得好过,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那破屋子,娘夜里起夜,我都能听到声响……”
虞家大姐看着自己的女儿,如鲠在喉。
脚步如何也迈不动了。
本以为就这般糊弄一夜过去,这事儿侯夫人便不会再提,为了自己的女儿,她先且忍了。
姐妹之间吵吵闹闹,还能当真了不成。
谁知早上一起来,管家就来了屋子里将两人的日常用具,齐齐搬走了。
院子里丫鬟也没过来。
虞家大姐这才怒气冲冲地跑到了侯夫人的院子,两句话不对,就要去撞柱子,那股子傲气耗尽了后,里子里,没有半点东西拿得出来,也就只有这最后一招。
正闹得不可开交。
门口的丫鬟禀报道,“侯夫人,世子爷来了。”
范伸每日早上都会过来同侯夫人请安。
今儿不过是惯例。
一听说世子爷,屋子里的吵闹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饶是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虞家大姐,每回一见到范伸,内心也有些杵。
可此时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想起自个儿怎么说也是他的大姨母,小时候还曾抱着他去镇国寺看过病,这份恩情,他该也记得。
范伸一进来,虞家大姐便走上前逮着他道,“伸哥儿来的正好,这事儿你来同大姨母评评理,大姨母可有做错了什么?你母亲非得让我去同世子夫人致歉,大姨母昨儿不过就是去伸哥儿屋里坐了坐,鹏哥儿非得喜欢那核桃罐子……”
“姨母喜欢东院?”话没说完,便被范伸打断。
虞家大姐一个发愣,范伸又笑着问她,“姨母若是喜欢东院,我和夫人搬出来,姨母住进去?”
那笑透着凉薄,虞家大姐顿时哑了声。
别说是虞家大姐,侯夫人听完了那话,心头都是一“咯噔。”
这些年来,他们‘母子’俩,从来就没说过一句红脸话,更没有半点隔阂。
今儿断也不能生了误会。
刚要起身去拉范伸坐过来,便听范伸道,“姨母若是不住,往后便不要随意进屋,我那屋里,御赐的物件儿多,哪天姨母不小心再碎了个什么,侄儿不好交代。”
范伸说完,也没再进去了,同侯夫人说了一句,“母亲忙。”便转身退出了门槛。
侯夫人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心口都凉了。
她就这么个儿子了。
侯夫人再也不想同虞家大姐说一句废话,轻声同她道,“大姐,不是我不留你,是你不适合这儿,你回扬州吧,带着梅姐儿回虞家。”
虞家大姐看着侯夫人彻底决绝的脸,似是一瞬,失去了所有的依附。
天上大雨如瓢泼。
虞家大姐的情绪一时失控,声音透过雨雾,惊醒了隔壁好几个院子,“白眼狼啊,当初伸哥儿就只剩下一口气了,是谁抱去的镇国寺……”
虞老夫人这几日身子乏力,一直呆在屋里养着,鲜少出来。
侯夫人怕她知道这些事情后伤神,昨儿就让人瞒住,没让人告诉她。
如今被虞家大姐这么一闹,声音穿透了几堵墙,虞老夫人岂能听不见,听其声音极为熟悉,这才问跟前的嬷嬷,“怎么回事?”
那嬷嬷跟了虞老夫人大半辈子,什么事儿都没瞒过她。
便大致地解释道,“是大姑娘,想亲上加亲,让跟前的梅姐儿进东院给世子爷为妾,如今没成,也不知同侯夫人说了什么,意见不合,两人红了脸了……”
虞老夫人听的眼皮子直跳,当下就骂了声,“贪心不足,蛇吞象……”
这些年她念及她苦,处处由着她。
她倒好,愈发不识好歹了。
虞老夫人忙地让屋里的丫鬟将她搀扶了出来,刚跨出门槛,便听到虞家大姐道,“当日侯爷不在家,是我抱着伸哥儿上的镇国寺,到了半路上,气儿都断了……”
“你给我住嘴!”虞老夫人一声吼完,身子不停地抖。
虞家大姐立在门前,同侯夫人闹的正上劲,突地被虞老夫人一声呵斥,霎时住了声,虞老夫人抬着手里的拐杖连着指了她两下,才说出话来,“你是想要气死我。”
说完,当下便转过头,同身边的嬷嬷道,“送她出府。”
那嬷嬷还想劝一句,“大姑娘就算是回扬州,也得收拾东西,今儿又是落雨……”
话还没说完,就听虞老夫人打断道,“她能有什么东西可收拾?”
这话倒是说的实在。
虞家大姐还真就没自己的物件儿,除了虞家给的,侯夫人给的,也就只剩下两双没纳完的鞋面儿,是她自己的。
虞家大姐同侯夫人理论起来的那阵,就没想过要留了。
也知道留不住。
如今见虞老夫人也当着大伙儿的面,竟也维护了老二,撵起了自个儿,心头顿时一凉。
二话不说,连把伞都没拿,转过头就扎进了雨雾底下,空手出了府,走之前还冲着侯夫人撂了一句,“日后就算你侯府登天了,这辈子,我也不会再踏进你侯府半步。”
到了府门外,侯府的马车也及时赶了过来。
马车内,侯夫人到底还是给她收拾了包袱。
虞家大姐一步登上去,头也不回,还催了一声马夫,“赶紧走。”
出了侯府那条巷子里,虞家大姐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一双眼睛通红,拂起帘子从雨雾中往后瞧去,心头轻轻地念叨了一声,“梅姐儿,娘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余下的路,全靠她自个儿了。
她不想回,那就不回。
留在侯府,即便不嫁世子,将来也能找个好人家,总比跟着自己强。
这辈子,自己是走不出这笼子了。
侯夫人说的没错,自己是见不得她比自己过得好。
道理她懂,可偏偏就拗不过心头的那股气。
凭什么呢?
她原本就不比任何人差啊……
***
虞老夫人被虞家大姐一气,病情加重,又躺回了床上。
侯夫人寻了府医来,王大夫道,“老夫人倒也没有什么大毛病,这不过是岁数到了……”
什么意思,侯夫人都听明白了,只问了王大夫,“还有多少日子?”
“多则半年,少则两月……”
侯夫人没再问,打发了王大夫后,便独子一人进屋,服侍了虞老夫人。
床榻上虞老夫人已是满头白发,比起当年,这张脸明显已苍老了许多,侯夫人免不得又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
母亲将她拉到了床前,将她的手,盖在了椋哥儿那只小手上,痛声同她道,“你睁开眼睛看一眼他,丧子之痛苦,丧母之痛又何其不苦,他还是个孩子啊。”
侯夫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可就是那么巧。
椋哥儿做了梦,那只骨瘦如柴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指头,唤出了一声,“母亲。”
她知道那叫的不是她。
可那一声,在她心头,唤的就是她。
这些年来,她也不知道是自己救赎了椋哥儿,还是椋哥儿救赎了她。
大姐说错了。
她的孩子没有断气,一直都在。
侯夫人轻轻地拉起了虞老夫人的手,轻轻张嘴,声音哽塞地道,“母亲,你再挺挺,椋哥儿已经在努力了,咱们一起等着那一天。”
等着椋哥儿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个世上。
看着他儿孙满堂。
***
姜姝碍着昨儿的事,早上并没有同范伸一道去给侯夫人请安。
怕自己一去,火上浇油。
本以为范伸请完安后,直接会去上朝,谁知姜姝刚搁下药碗,便见范伸又折了回来
早上起来,姜姝的烧虽已退了,声音却还未恢复过来,四肢也有些乏力,整个人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弱,见他回来了,诧异地道,“夫君落了东西?”
范伸的神色微微一闪,应了一声,“嗯。”
进屋后却不说自己落了啥,也没去寻,走到了姜姝跟前,坐在了软榻上,看了一眼她的药碗,“喝完了?”
姜姝点头。
“手还痛不?”
姜姝摇头,“好多了。”见他坐在这半天,姜姝有些替他着急,正想问他到底是落了什么,别耽误了上朝的时辰,便又见他突地起身,凑过来看着她道,“我走了。”
姜姝一愣,不,不找了?
“好,夫君路上小心。”姜姝起身相送了两步,范伸终于看不下去了,直接转过身,拖住了她的胳膊,将其拉进了怀里。
姜姝还未反应过来,那刚喝过苦药的唇瓣,便被他俯身一吻,“等我。”
第86章
昨儿一场烧, 今日早上才彻底退了下去,身子还未好利索,姜姝生怕将病气渡给了他, 后半夜睡觉时,窝在他怀里,都没敢抬起头,往他面儿上吐气。
清晨起来,还刻意同他保持了距离。
范伸一往上凑, 姜姝便躲, 一大早范伸连个手都没碰上,这回终于没能躲开, 给捞了个结实,亲了小嘴儿。
姜姝一个机灵, 还未反应过来,范伸已及时地松开了她, “好生喝药。”说完, 什么物件儿也没拿, 手指头轻轻地划过眉骨,直接走了出去。
姜姝愣了半晌, 才回过神。
看着那黑色的衣摆消失在了门槛外,才察觉出来, 脸上已然生了烫。
他折回来这一趟莫不就为了……
姜姝一下回到了软榻上坐着,手掌撑着半边脸颊,唇角的笑意隐忍了几回,藏也没藏住, 春杏进来, 便见她歪在了榻上, 脸色绯红地翻看着自己手上的白纱。
一双眼睛如同染了春水。
明艳透亮。
自从贾梅往自己跟前一凑,扬言要给世子爷当妾,姜姝就似是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
原本觉得很平常无奇,忽然就知道了其珍贵。
再也寻不出一个理由来解释,心头泛出来的阵阵酸楚和排斥是为何后,姜姝便彻底不再挣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