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每逢一落大雨,她便带着姜寒去表哥那破院子里,三个人围着一团,烤着火炉子,备几样小菜,赖着不走。
表哥见她盯着那雨水直瞧,问她,“你喜欢落雨。”
她摇头,“我最不喜欢落雨。”
也最不喜欢在雨里等人。
伞柄上的一滴水珠突地落在了她额头上,冰地她一颤,姜姝醒了神,泛白的手指攥紧了伞柄,脚步往后一退,转过了身。
这山里着实比山下要冷。
姜姝轻舒了一口气,脚步才刚往前走了一步,身后的油纸伞突地被人挑起,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伞下便挤进来了一人。
熟悉的檀香,混杂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温热气息……
姜姝仰起头。
范伸修长的十指,骨节分明,从她眼前一晃,稳稳地替她扶正了倾斜的伞柄,黑如墨的瞳仁近距离盯着人时,压迫感更甚百倍,“在等我?”
姜姝下意识地往后退,还未来得及应他,被雨水湿透的腰肢瞬间便扣过来了一只手掌,轻轻用力往前一带,姜姝退出去的脚步,又被迫移了回来,甚至比刚才挨的还近。
“咚咚”直跳的心脏,整个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世子爷怎么晚……”姜姝欲寻一句话来,来压住心口的异常,话还未说完,垂下的下颚突地被抬起,冰凉的唇瓣沾着雨水,肆无忌惮地落在了她的唇上,姜姝手上的劲儿一松,伞柄彻底地到了范伸手上。
贝齿被撬开后,姜姝耳边的雨声,一瞬消失,再逐渐放大。
一对卷翘的眼睫沾着雨雾,缓缓地一眨。
胸口处腾腾传来的一股暖意,犹如被什么东西熨烫了一般,姜姝眼睛一闭。
她是,真的喜欢上了他……
想明白了,姜姝的唇瓣也跟着轻轻一动,正欲给个回应时,那吻却突地停了。
姜姝愣了愣。
范伸手里的油纸伞却往她头上一偏,搂着她熟门熟路地回了后院。
姜姝被雨水淋了半夜,再劈头遭了那一吻,整个人浑浑噩噩,回到屋内换衣裳时,姜姝脑子里也曾闪过一丝怀疑,他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儿的……
然适才那雨一淋,两人的脚步都快,姜姝也无法确定,是不是自个儿将他带进来的。
等她换好了衣裳出来,范伸也已褪了身上的湿衣,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坐在了火堆旁候着她。
见她出来了,这才拿起了几上一个牛皮纸袋递了过去,“这回当有胃口了?”
姜姝已对那牛皮纸袋异常熟悉。
“多谢夫君。”
姜姝接了过来,见纸袋上没有半点雨水,还是热乎的,姜姝好奇他是怎么带上来的,突然想到适才从他身上闻到的那股温热气息,便也明白了。
是个人这会子都该感动。
何况那人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寺庙里没有软榻,一张木几,配着几个蒲团,姜姝将屁股底下的蒲团不动声色地往他跟前移了移,身上穿的是范伸替她新裁的七里丝粉桃轻杉。
水袖一挡过去,袖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蹭了他的手背,“夫君饿不饿……”
一回头,才见范伸正拿着春杏适才还未做完的针线活儿在瞧。
“适才春……”姜姝还未说完,范伸突地侧目过来,问道,“你做的?”
“我……”
“不是说要送我一个荷包吗,上一个被你半盏茶泼下来,当场废了。”范伸看了一眼绣绷上那朵红艳艳的牡丹,指头轻轻地捏了捏眉骨,提了自个儿的意见,“还是白芍药好看些。”
他喜欢白芍药。
纯白的花瓣,粉嫩的花心。
单就一朵花儿,无半丝绿叶……
一股子燥热窜动在下腹,范伸眉心一跳,掐断了杂念,将手上的绣绷往桌上一撂,这才注意到覆盖在手背上的半截衣袖。
那衣裳是他让人做的。
款式清楚得很。
范伸盯着那微微敞开的衣襟,沉默地等着她的答复。
姜姝实则今儿也不饿,怕他一番功夫白费了,想着这包子拿回来统共三次,她总得当着他的面吃一回,这才刚咬了一小口,如今被他这番一问,卡在喉咙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范伸瞧出来她被噎着了,翻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水给她。
姜姝接过,饮的有些急。
杯里的水漏出了一滴,顺着她的下颚一瞬滑了下去,眼见就要钻进那粉桃色的衣襟了,突地一只手伸了出来,指腹落在那滴水珠上轻轻地一蹭,再缓缓地沿着那水渍的痕迹,一路往上。
当那指腹终于停在了她唇角时,姜姝的身子早已僵硬。
那张脸就凑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神色认真,仿佛在做一件大事一般。
以往听春杏说了无数回,世子爷长的好看,姜姝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几上的红蜡一照,姜姝看了个清楚,目光不由落在下敛的两排眼睫上。
姜姝还是头一回发觉,一个男人的睫毛还能如此浓密。
鼻子也挺好看的。
肤色也很好……
姜姝正看的入神,那低垂的眼睑,毫无预兆地往上一抬,目光深邃,直穿进了她那双清澈的瞳色中。
范伸神色一顿,不确定地问了一声,“想我了?”
第61章
姜姝眸子里的那点心思, 冷不丁地被抓了个正着,还被当场揭露了出来。
一个紧张,偏过了头。
才一瞬, 又被范伸给捉了回来,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下颚,迫使她对着自己,再次低哑地问道,“我问你话, 想了没?”
姜姝的眸子轻轻地抬了抬。
刚触到那双如黑夜般了如尽头的黑眸, 眼睑一颤,正要往下落去, 又被他抬高了下颚,“嗯?”
姜姝的目光无处安放, 只得再次看向他。
当初这人既有着活阎王的绰号在身,也没能让长安城的贵女们望而却步, 定是有他的道理, 而那个道理, 姜姝似乎此时才真正明白。
清隽的五官,几乎无一处可挑剔。
也突然才发觉, 那双眼睛睁开时,眸子里散发出来的灼灼目光, 才是最是摄人心魂,蛊惑人心……
姜姝点了点头,“想的。”
昨儿夜里就想了。
姜姝看着那张脸,鬼使神差地交代了个清楚, “昨儿我梦到了世子爷……”
范伸的眸子明显的一顿。
狭长的眸子盯着她脸上, 眸子深处一抹狡黠略过, 故作无知地轻声问她,“梦到我什么了?”
这话姜姝还能顶住,只低下头,含糊地道,“我梦到世子爷回来了。”
说完后到底还是有了几分害臊。
两人成亲以来,明面上虽也说过不少‘甜言蜜语’,可真让她参杂着感情进去,一句想你,却是磨了半天才磨出来。
再让她说出别的什么来,就更难了。
范伸却继续问道,“然后呢。”
姜姝直接掐断了话头子,“没,没有然后……”
一阵安静。
范伸的唇角轻轻一弯,手上的力度一松,放开了她,意味不明扫了她一眼,“是吗。”
姜姝心虚,心头猛地几跳。
跟前的那张脸却是离她越来越近,漆黑的瞳仁内除了灯火的光晕,似乎还能瞧见小小的一道人影,姜姝紧张地咽了一下喉咙,在那唇瓣即将要碰到过来时。
姜姝及时地伸手捂住了自个儿的嘴。
范伸盯着她唇瓣的目光往上一挑,姜姝脸色微红,结巴地道,“我,先去漱口……”
姜姝没去看范伸的神色。
起身就走。
她倒是想忍着,也无心打断那气氛,可她确实刚吃了包子,总不能……
万一有味儿呢。
到了里屋,姜姝含了一口槐汁等物熬出来的膏水,流窜于口齿之间,片刻后吐掉,又含了盐水,再嚼起了柳枝儿,恨不得吐芬芳其若兰。
待想起自己这番折腾,是为何时,姜姝的脸色便一瞬如同火烧。
往日虽同房,多半也是即兴。
她哪里做过准备……
如今知道接下来多半会发生什么后,姜姝便觉得无比臊人了,磨蹭了半天,才从里屋出来。
腰间还多了一个香囊。
之前她嫌麻烦,并未佩戴过,适才翻了好一阵,才从床头翻出了一个。
大抵是春杏偷偷给她塞的。
如今出来,周身隐隐有了一股清香味儿。
等到了外堂,见范伸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本书籍,搁在了木几上,撑起了膝盖,漫不经心地在翻着。
姜姝缓缓地走了过去。
范伸听到了动静声,并没有回头,手指捏着书角轻轻一翻,指腹在那翻开的页面上缓缓地划下,最后再重重地压在了页角处。
面色平静,瞧的很是认真。
姜姝倒是好奇他何时带了书籍过来。
见到了那书页中垂吊的一块木牌子后,才明白,这书是摆在屋里那架子上的医书。
姜姝见他似乎早已忘了适才的事,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桌前的灯盏,往他跟前移了移。
刚捋直了身板子,欲往后挪去,便冷不丁地听到了一声,“可以亲了?”
姜姝脸色“唰”地一红,脸又不知道往哪儿搁了。
范伸说这话时,眼睛还放在了书页上,说完后才侧目,目光刚好落在她的眉眼上方,盯着她因慌乱而乱颤的眸子,抿了抿唇角,压迫的气息直朝着她压了下去。
姜姝躲了躲。
范伸一顿,再次凑了过,鼻尖便蹭到了她的颈项之间,轻轻一嗅。
明显比往日多了一股清淡的幽香。
范伸看了她一眼,眼里有了几分意外,见她别过头不吱声,身子又微微往后一仰,一垂目便瞧见了那只被她挂在腰间的香囊。
范伸的唇角突地露出了一道浅浅的笑,伸手将那香包绕在了指间,再抬起头,也不怕让她的脸色更红上几分,“看来,当真是想我了……”
那话里的意味十足。
“我……”姜姝耳根子都在发烫,还未辩解一句,范伸的身子已经欺压了过来,一点一点地凑近,似乎故意在磨着她一般。
姜姝一口气儿憋住,就快要喘不上来了,那唇瓣才终于落了下来,轻轻一碰,姜姝立马闭上了眼睛。
半晌过去,却不见那唇瓣再次覆上来。
姜姝眼皮子颤了颤,不得不睁开眼睛去瞧,却见跟前那双黑眸,正直勾勾地打探着她,似乎已经欣赏了她这幅等着他亲吻的模样很久,姜姝心头的气儿一窜,生了恼。
脖子才别过去了一半,整个后脑勺便被他的手掌捞了过去。
唇瓣便没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
屋外的的急雨蔓延到了屋内,范伸握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也不知为何如今竟是一碰上她,便会如此失控……
大抵唯一能安慰他的便是。
——她是他曾爬墙讨回来的媳妇。
雨雾中刚盛开的一株白芍,起初被雨滴滋润之时,还轻轻地舒展着身子,仰起头来,迎接那雨滴缓缓地浸入茎叶。
然而狂风陡然一扫。
那花儿便是一阵摇摆,在狂风中发出了隐隐的呜咽。
就在那木几上,姜姝望着屋外的狂风暴雨,一双膝盖愣是磨破了皮……
眼睁睁地看着那暴风略过,掀开了覆在白芍花儿上的一层面纱。
绽放的花朵儿,瞬间暴露在了天地之间。
姜姝一个颤抖,双手圈住了自个儿,冷意遍布了全身……
暴风雨却一路肆虐,朝着她身后席卷而去,却如同山上冲下的洪流,不管她能不能承受,一股脑儿地往她身子里钻去。
夜色深沉,风声肆虐,让人也分不清雨雾里那断断续续呜咽声,到底是风声,还是啼哭之声。
***
一夜暴风雨,到了早上才缓了下来。
春杏昨儿从寺庙里打听了情况,一出来就没见到姜姝的身影,一路赶回去,冒冒失失地到了门前,几道呜咽声从里传来,春杏魔怔了一般,竟然还抬了头。
那一眼,愣是从头羞到了脚趾头。
如今过了一夜,脑子里夫人那副被颠得失了声儿的画面,愣是挥之不去。
今日起来,特意来晚了一些。
世子爷已经去了寺堂会常青法师,屋内只有姜姝一人,也才刚下床,披了一件中衣,见春杏进来,也没开口,生怕被她听出了自己已哑了的喉咙。
春杏上前,替她掀起了帷幔。
回头搀扶她时,才瞧见她被抓成青紫的手腕,脑子里的画面顿时又浮现了出来,心下一颤,赶紧出去备了水。
等姜姝收拾完,已到了正午。日勿木花
春杏备了米粥,说是韩夫人吩咐的,里头放了百合,能润肺清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