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贾政白了脸,辩解道:“这怎么能怪我?都是那孽障自己品行不端,家塾是叫他读书明理的地方,他却在那里与男子调情勾缠,所作所为实在不堪入耳……”
“够了!”贾母怒喝一声,颤抖的手指着他,“宝玉年纪还小贪玩了些,被那别有用心之人勾着一时犯了糊涂罢了,回家里关起门来好好教就是了,何至于要下如此毒手?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你真真是要害死宝玉才甘心吗!”
贾政却一脸耿直,咬牙切齿道:“此等孽障死有余辜!”
贾母怒极,顺手拿了手边的茶杯就朝他砸了过去,“你给我滚!”
贾政躲闪不及,也不敢躲闪,就被那茶杯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头上,霎时额头一疼,流出血来。
贾政心里委屈极了,他是真的觉得贾宝玉根本就是个败类,家里上下总说贾宝玉是个有大造化的,但他却只觉得这个儿子简直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在家里玩儿女人,跑到家塾去玩儿男人,小小年纪满心满眼只有一个“色”字,连贾环那么个畏畏缩缩的庶子都不如……他贾政自问清清白白一辈子,临了却毁在了这个亲儿子身上,真真是他上辈子造了孽。
但眼看老太太气得浑身发颤,思及太医的叮嘱……贾政终究还是咬咬牙,将一肚子委屈咽了回去,阴沉着脸离开了。
“冤孽!冤孽啊!”贾母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哭出声来,“这哪里是亲父子?分明是杀父仇人啊!”
“老太太可不能再大悲大怒了。”鸳鸯柔声劝慰道:“二老爷不过是爱之深恨之切罢了,正是因为对宝玉期望太高,看见宝玉犯糊涂才会格外生气愤怒,这会儿也就是在气头上,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嫡亲的父子之间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呢?”
贾母却摇摇头叹息,“我生的儿子,我哪里能不知道呢?老二素来最是古板固执的一个人,他心里对宝玉存了偏见,便是怎么看怎么厌恶了。再者说,如今最重要的还不是父子间的矛盾……这件事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宝玉日后怕是很难入仕为官了……还有婚姻大事,一个不能入仕为官的男儿,偏还有这样一个污名,哪个高门贵女愿意嫁过来呢?”
鸳鸯也皱紧了眉,面露忧虑,“老太太不是说想要撮合林家二姑娘和宝玉?”
“不过是我的一个打算罢了,先前也没指望一定能成,但是现在……不成也得成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喃喃低语了,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贾母心里很清楚,宝玉的仕途几乎已经没指望了,也别惦记还能有什么高门贵女愿意嫁过来了,摆在眼前的,林黛玉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林黛玉的出身不低,足够体面,只要娶了她,将来宝玉就能与皇阿哥连襟,许是能拉扯一把得个什么面子好看的虚职呢?纵是不成,有这层皇室关系,加上钱财方面也定是少不了,宝玉的一辈子也是能风风光光舒舒服服的度过的。
除了林黛玉,再不可能找到比林家更好的人家了,所以,这桩婚事一定得成。
昏暗的烛光下,贾母素来慈爱的面庞上仿佛也隐隐多了几分阴沉,一旁的鸳鸯莫名心尖儿一颤,静静的垂下头不敢言语。
“红枫、绿萼、紫竹、白梅,还有雪雁、画眉,你们赶紧去收拾一些行李,衣物、钱财还有文房四宝及其他一些日常惯用的,都收拾好,明日我们去大报恩寺为母亲诵经祈福,归期不定,尽量准备充足些。对了,还有我们姐妹二人平日亲手做的针线及一些贴身物件都收拾起来一并带走。”
丫头们不敢多问,只应了声便赶忙收拾去了。
“姐姐这是?”林黛玉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依旧懵懂。
林墨菡拉着她进了里间,说道:“如今宝玉可以说是一身污水,咱们姐妹二人终究不是他的亲姐妹,仍住在荣府与他日日相对不免名声受损,再者如今宝玉的污名已然传遍了大街小巷,京城内的达官贵人还能有哪个能看得上他?如此一来,老太太和王夫人她们只怕就更要死抓着你不放了,如今她们恐怕迫切想要将这事儿给定下,只怕搞不好要使点阴招,咱们终究寄人篱下防不胜防,不如索性避开。”
林黛玉幽幽一声长叹,“竟果真到了如此地步。”神色略显怅然伤感。
“不必如此。”林墨菡摸摸她的头,神色淡然,“世人皆逃不过利益二字,就是一家子嫡亲的骨肉,为了利益也能闹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何况咱们与老太太之间终究还隔了一层,宝玉却是她搁在心尖尖上疼宠了十一年的宝贝凤凰蛋,如今宝玉面对这样的困境,老太太自是少不得要为他谋算一二。”
“道理我都懂,不过还是免不了伤心罢了。”林黛玉神色落寞,有些恹恹的,她知道老太太心里是疼她的,但十根手指头还分个长短……无事时自是和睦,一旦遇上事儿了,便必定会有个偏向了。
林墨菡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由着她静静的伤感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林黛玉才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神来,“老太太能放咱们离开吗?”
“她自是不愿意的,但咱们必须得离开。”说着,林墨菡又转头看向贺嬷嬷,“送个信儿给忠伯,叫忠伯明日一早务必过来一趟。”
“是,奴婢这就去。”
“咱们是晚辈,态度终究不能太硬,忠伯名义上是来京城打理产业的,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来京的目的是为了照顾咱们,可以说很大程度上代表的就是父亲的态度,老太太能仗着年纪辈分压着咱们,但忠伯态度强硬些的话,老太太还是要顾忌的,再怎么也不能跟咱们林家撕破了脸。”
林墨菡说得很细致,林黛玉听得也很认真,她知道姐姐这是在教她,日常大事小事从来都是姐姐在做,她在看在听,通过这样的方式一点一滴带着她成长起来。
“咱们这回应当能在大报恩寺躲到过年,待过完年……”林墨菡顿了顿,微微皱着眉头,“不知父亲何时能调回京城,咱们总不能一直躲在寺庙里。”
她与四阿哥的婚事定下来之日,就是父亲调职之时,但婚事却并非她能做主,究竟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她是不是该另寻一条出路?那又还能怎么办呢?要不叫父亲称病接她们回扬州?
林墨菡有些蠢蠢欲动。
几个丫头忙里忙外收拾到半夜,还未曾睡几个时辰,翌日一早便又爬了起来,伺候着两位姑娘梳洗过后便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却谁知才刚要出门,就看见鸳鸯来了。
“两位姑娘快仔细打扮打扮,皇贵妃娘娘派人来接了。”
姐妹二人听罢又仔仔细细好好打扮了一下这才携手而去。
来接人的依旧是习嬷嬷,只今日的习嬷嬷却仿佛有些不同,眉眼间隐隐透着些许愁容。
林墨菡瞧了一眼,心里就咯噔一下,难道是皇贵妃娘娘不好了?
等进了承乾宫,林墨菡心里不安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今日皇贵妃竟是躺在床上接见了她们!
若非实在病得起不来了,堂堂皇贵妃又怎会卧在床榻之上见客?
“娘娘您……”林墨菡皱紧了眉,满脸担忧。
“不必担忧,本宫无事。”皇贵妃轻笑一声,岔开了这个话题,“本宫听闻贾家出了些丑事,你们姐妹二人可有什么打算?”
她倒是不知道贾家惦记着林黛玉的婚事,只是怕贾宝玉的污名连累到她们罢了,姑娘家的名声太重要也太脆弱了,经不起一点折腾。
原还在奇怪皇贵妃明明病得很重,为何偏要这个时候接她们进宫,这会儿却是明白了,原来是担心她们。
姐妹二人一时间都不禁心生感动。
“奴婢正打算带着妹妹一同去大报恩寺为母亲诵经祈福……”
皇贵妃闻言就笑了,“好个机灵的丫头,不过贾家那位老太太能轻易答应吗?不如……就说本宫病重,你们去为本宫诵经祈福罢。”
抬出皇贵妃,哪个还敢阻拦?连事后隔两天找借口想要去接她们回贾府都是再不敢的了。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无不动容感激,连声道谢。
“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忧,且先熬过这段时日,待你们的父亲回京就好了,快了。”
言下之意,林墨菡和四阿哥的婚事八九不离十了。
第20章
姐妹二人出了皇宫直接就被送去了大报恩寺,只叫习嬷嬷去贾家说了一声,顺便叫林家的奴才赶紧都过去。
忠伯刚好要来接人,得知这个消息顿时就笑了,得,皇贵妃娘娘出手,省得扯皮了。
“两位姑娘年幼,老奴还得跟着去瞧瞧才放心,这就先告辞了。”
贾母无力的摆摆手,脸色很是难看。
“皇贵妃娘娘病重,为何叫林家两个丫头去祈福?”邢夫人满脸不解的嘀咕着,“不是说皇贵妃娘娘很是喜爱那两个丫头吗,为何却交代了这样一桩苦差事?什么喜爱看重该不会是假的吧?咱们是不是被那两个丫头给骗了?”
旁边的王熙凤默默翻了个白眼,蠢死拉倒吧。
王夫人死死抿着唇,眼里满是恼恨之色,还有些慌张,“皇贵妃娘娘定是也有所耳闻了,如今这样的态度,竟是仿佛对咱们贾家避如蛇蝎,可见其他贵人只怕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我可怜的宝玉就这样被泼了一身的脏水,日后可怎么办呢?”
更叫她恼恨的还是林家那两个丫头,习嬷嬷才来一说,那些奴才就立即带着行李走了,可见是早就收拾妥当的,早就寻思着躲了出去呢。
她的宝玉哪里就是外面传言的那样不堪?外人不知情也就罢了,可她们呢?竟也避着她的宝玉仿佛躲瘟疫一般!往日宝玉待她们的好真真是喂狗了!
王夫人都能看明白的道理,贾母还能看不明白吗?心里不免也对那两个外孙女儿生起了几分恼怒,更多的却还是担忧不安,两个丫头这样的态度,显然是很在意宝玉的污名,那跟林家的婚事还能成吗?难道真的要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促成?可是这会儿人都不在府里了,何时能回来还不好说,就是想做点什么也做不成啊。
贾母很是头疼,都怪那起子下贱胚子哄了她的宝玉瞎胡闹,害得宝玉重伤至今未醒,还落得一身污水,可恨那什么香怜、玉爱跑得倒是快。
“老太太……”
“叫我有什么用?我能做什么!”贾母不耐烦的瞪着王夫人,“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还能将天下人的嘴都堵上不成?再说皇贵妃要我那两个外孙女儿去祈福,我还能拦着还是怎么着?当我是个什么能耐人一天天就知道找我!现在事闹大了你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你是宝玉的亲娘,宝玉身边多了那些个下贱胚子你竟然一无所知,整日里心思都在哪儿呢?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知道多关心关心,你当的哪门子的亲娘!”
王夫人的脸瞬间就涨红了,可别提多委屈了。
她倒是想管儿子,可她能管得着吗?平日里老太太只恨不能时时将宝玉拴在身边,但凡她想多问一句都不肯,只恨不能将他们母子二人隔得远远儿的,如今孩子出了事倒是知道她是亲娘应该关心儿子了,这可真是没天理了!
王夫人很委屈很憋屈很愤怒,一肚子的怨言,可她不敢说。
邢夫人就乐了,反正她无儿无女,贾府的名声坏了也影响不到她什么,看见这个妯娌难受她就舒服了。
谁知她正傻乐呢,就见贾母冷眼一扫,“你在笑什么?宝玉重伤你很高兴?咱们家名声受损你很满意?你这个烂心肝的东西给我滚去小佛堂捡佛豆!”
“老太太!”
“滚!都滚!”
贾母本就因为自己的心肝凤凰蛋重伤昏迷不醒而满心怒火烦躁,今日这事更叫她心烦意乱,这脾气再是压不住了,看谁都不顺眼,逮着谁都想喷一顿。
“太太闲着没事非要去招惹老太太做什么?宝玉受了那样重的伤,老太太心里不痛快着呢,你这会儿非要去招人嫌,不是自讨苦吃?”王熙凤对邢夫人的蠢很是无语,想着终究是大房的人,便出言提点两句,却谁知人家压根儿不领情。
只见邢夫人冷笑一声,啐了一口,“宝玉宝玉整日就是宝玉,行了不必你提醒我,我知道宝玉是全家上下的凤凰蛋,招惹不得!”说罢便去小佛堂了。
“什么人啊这是?”王熙凤也是怒极反笑。
平儿嗤笑道:“奶奶头一天认识咱们太太不成?何必浪费这份好心,只随她去罢了。”
“我也是闲得慌。”王熙凤粉面含霜,携着平儿一路往回走,“林家两位妹妹倒的的确确是聪明的,这就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