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才来荣府时,林黛玉对贾宝玉还有股莫名熟悉亲切的感觉,但随着知晓他越多,那点隐约朦胧的好感早已消失殆尽,她看不上贾宝玉,更不觉得嫁给贾宝玉会是什么好事,相反,她甚至觉得将来谁若嫁给贾宝玉那真真是倒霉透了,不仅家里满院子莺莺燕燕你争我抢,外头还有一堆俊俏儿郎缠缠绵绵,那日子还能过吗?只想想就觉得怪反胃的。
“姐姐,我不要嫁给宝玉!”林黛玉终是憋不住哭了出来,男女通吃太恶心她了!
林墨菡冷着脸,强压着心底的怒意安抚道:“玉儿放心,姐姐和父亲都绝不会同意此事的,她们的算盘打得再精,只要父亲不同意那这事儿就成不了。”也不必去找姐妹们玩了,先回去给父亲写信吧。
林黛玉向来对自家姐姐很是信服,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就放下心来,但思及外祖母的打算,心中却仍是闷得难受,伤感不已。
“二舅母也就罢了,可是外祖母为何也能有这样的想法?”林黛玉很委屈也很是不解,老太太对她们姐妹二人的疼爱并不似作假,为何如今却能算计她的婚事呢?婚姻大事是何等重要?一着不慎毁的就是一辈子啊。
林墨菡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轻叹一声,说道:“咱们看宝玉或许觉得这样不好那样不好,但在外祖母的眼里,宝玉就是她的心肝凤凰蛋,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儿,故而……她恐怕是真心觉得这样对你也是极好的。”
真真切切身处这个位子,她所感受到的老太太的疼爱之情都是真的,至少目前为止都是真实的,是以她还真无法违心说些什么。
林黛玉擦了擦泪珠,沉默了半晌方才低声说道:“姐姐所言在理,咱们姐妹二人在父亲母亲的眼里就是世上最好的,宝玉在外祖母的眼里自然也是。”这是人之常情,孩子总是自家的好,而宝玉姓贾,她姓林,这就是一点微妙的差别。
想通了这一点,林黛玉也就不再委屈什么了,老太太也不是待她没有真心,只是更疼爱宝玉罢了,这也没有什么好说道好委屈的。
“姑娘们日后要多多提防些了。”贺嬷嬷突然开口说道,“老爷定然是不会同意此事,但既然二太太能暂且摒弃过去的恩怨萌生出这样的念想,必然是认为二姑娘能带去更大的利益,利益大到甚至能叫那样一个心胸狭隘的人都愿意暂且委屈一下自己,试想她还能轻易放弃吗?老爷不应允并不代表这事儿就绝不能成了。”
姐妹二人都不是傻子,哪里能不知道贺嬷嬷的言下之意?但凡使点手段坏了林黛玉的名声,这事儿还真就麻烦了,而王夫人是绝对能干得出这种下作事的人。
林黛玉的脸色就有些发白了。
林墨菡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先是快速写了封信交给绿萼,“去寻忠伯,嘱咐他务必快马加鞭将信送达。”接着又招来紫竹,轻声吩咐道:“将二太太的打算传进梨香院去。”
先前王夫人一直明里暗里的表示要将贾宝玉跟薛宝钗凑成一对,因为这个缘故,薛姨妈对王夫人可是向来大方得很,但凡王夫人开口的就没有拒绝的,如今王夫人却突然撇开薛宝钗盯上了别人,薛家母女能愿意?若是她们能使使劲儿将贾宝玉跟薛宝钗彻底绑在一起却是再好不过,就是不成,多少也能给王夫人造成些麻烦阻碍,不至于叫她太肆无忌惮迫不及待。
“别怕,二舅母不敢毫不顾忌薛姨妈的脸面,就是拖也能拖一阵子。”但是等再过些日子……万一贾元春真的爬上了龙床,只怕就更要抓着林家不放了。
林墨菡的眼神微微闪了闪,“方才我在信中已经与父亲说了,叫他且先别一口回绝,只含糊不清找个借口拖延拖延,如此一来二舅母暂时也不会使什么激烈的手段,咱们好歹有些时间……看父亲能否调回京城来。”
回扬州是不能了,一来老太太绝不会乐意,二来家中确实没有一个女性长辈教戒,这也是个回避不了的问题,但若是父亲能来京城,到那时老太太又还有什么理由不放她们父女团聚呢?大不了豁出去脸面求皇贵妃娘娘赐个经年的老嬷嬷下来,比如曾在某个身居高位的贵人身边伺候过的,有这样一个老嬷嬷在家中教导,谁还能指点她们说无人教戒没有规矩?
总归这荣府是不能住了,定得想想法子早日脱身才行,真要等到别人出手算计就晚了,脏水但凡泼上,便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无论如何,她也是绝不能容许妹妹的身上沾染丝毫污点的。
林黛玉霎时眼睛一亮,“若父亲能调回京城却是再好不过了。”她早已想念父亲了。总在盼着早日团聚,再则外祖母家再好终究也是寄人篱下,感觉是全然不同的,只是转而却又面露忧郁,“父亲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这么些年也不曾动过,可见圣上心里……父亲想要调回京城恐怕难得很。”
林墨菡接过丫头捧来的茶小口润了润唇,说道:“若我与四阿哥的事儿能成,父亲便极有可能要动一动了。都说巡盐御史这个位子非帝王心腹不可坐,你道为何?巡盐御史手里掌管的可是盐税,那就是大清的钱袋子,又有监督盐商之责……但凡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有点儿私心,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所以圣上不会容许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与任何皇子关系密切。”林黛玉若有所思。
“不错。”林墨菡点点头,说道:“上回皇贵妃娘娘已经给了暗示,想来应是决定要有所动作了,只等等看罢。”她如今倒是希望赶紧将她指给四阿哥得了。
“姑娘。”
“这么快就回来了?”林墨菡看见紫竹还愣了下,“事情办成了?”
紫竹却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哪里用得着奴婢出手啊,自有那心大的小蹄子颠儿颠儿的跑去报信儿了。”
原来那袭人得到消息后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个儿前途渺茫,一则觉得宝玉对林黛玉格外不同些,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二则觉得林黛玉不如薛宝钗性子好,怕容不下人,故而决定将事情告诉薛宝钗,指着借薛宝钗和薛姨妈的手将这事儿给搅黄了。
这倒是跟林墨菡的打算有些不谋而合了,倒也省事儿。
不出所料,得到消息的薛姨妈很是气愤恼恨,当即恨不得要冲到王夫人跟前去好好掰扯掰扯,哪有这样欺负人的?明明先前私底下已经有了默契,也从她手里捞了不少好处,结果如今见到个更好的就想一脚将她的女儿踹开?简直欺人太甚!
倒是薛宝钗只脸色微微发白,好歹还是端住了,一面打发了袭人离开,一面又拉住了薛姨妈,“妈这会儿去掰扯开了又能如何呢?闹起来毁的还是我的名声。”
“不闹难道就能装作无事发生了?”薛姨妈都气哭了,“虽说只是私底下有了默契,可满府上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哪个心里没数?否则这会儿袭人跑来说什么?还不就是因为大伙儿原本都以为你是未来的宝二奶奶!事已至此,你若不能嫁给宝玉,又还能有个什么好去处呢?名声都毁了!”
这才是她真正气恨的地方,她们薛家虽说不如贾家高贵,却也并非要死扒着贾家不放,恨只恨她那好姐姐已然将自家女儿的名声给污了,“金玉良缘”都传遍了,如今却又想不认账,着实太欺负人了!
薛宝钗也红了眼,她的忧虑终于变成现实了,可她一时之间却并没有什么好法子化解应对。
薛蟠刚睡起来打算跟母亲说一声就又出门去继续寻乐子,谁知走到门口就听见这样一番话,顿时怒发冲冠。
敢嫌弃他妹妹?敢这样欺负人?真当他薛家没人了!
薛蟠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呆霸王,一时气着了心里发了狠,脸色阴沉沉的,眼里满是狠意,不知又是想到了什么歪主意。
听见里头母亲和妹妹的哭泣声,心里愈发气恨至极,也不曾进去,只转身直接出了府去,边走边掏了一叠银票交给身边的小厮,“去想法子将贾宝玉他老子弄去家塾一趟。”
贾政养了好些个清客,平日无事就爱与这些人在一处谈天说地,收买个人撺掇一下倒也不是难事,而只要贾政去了家塾,知道甚至亲眼看见了贾宝玉的混账事,还能饶得了他?不打他半条命去才怪!
王夫人既敢欺负他妹妹,他就敢弄她的宝贝凤凰蛋!
第17章
贾宝玉在家塾里关系最亲密的三个人就是秦钟、香怜和玉爱,而香怜和玉爱先前又跟薛蟠勾勾搭搭的也是腻了一阵子,只不过后来薛蟠玩腻了觉得没趣就甩开去另寻新鲜的了,刚好没多久贾宝玉也进了家塾,这才又巴上了他。
贾宝玉长得比薛蟠俊秀,性子又极其温柔体贴,虽是荣府的心尖子宝二爷,但对着他们也惯能伏低做小体贴呵护,倒叫人愈发爱了几分,只一点不如薛蟠,那就是不如薛蟠出手大方。
一则薛蟠如今是薛家的家主,家里的银钱自是随他挥霍,他母亲薛姨妈又是个溺爱孩子的,从不会在银钱方面管制他,而贾宝玉虽说是贾母的心肝肉,银钱方面也不会缺了短了,但比起薛蟠的挥霍无度来却还是远远不及的。
二则薛蟠在外玩乐向来是银票开道,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是玩意儿还是狐朋狗友,砸银票就行了,早已是养成了习惯,故而往往都不必开口哄骗,他就自己挥着银票砸到人脸上去了,拿得很是痛快。
而贾宝玉却又不同,他不小气,只要跟他开口他都大方得很,但他的银钱都被袭人严格管控着,身上并不会有太多,且想法却又跟薛蟠不同,这些人巴着他哄着他他都只认为是真情谊,从不觉得旁人是在图他什么,自然也就从不会主动拿那黄白之物出来。
遇上这样一个“不识趣”的呆子,还真是叫人挺无奈的,香怜和玉爱跟着贾宝玉混了这么些日子,好处是捞着了一些,却也并不多,至少还是不够他们挥霍享受的,故而当薛蟠拿了一叠银票来找他们时……并不曾多犹豫,他们也就痛快答应了,笑嘻嘻的拿着银票就往怀里揣。
一万两银子足够他们一家几口去小县城好好生活一辈子了,真要叫他们自己挣,辛辛苦苦一辈子也不可能攒下这么多钱财,如今不过是故意害贾宝玉被罚一顿而已,又不是要杀人放火,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二人满脸喜气的揣了银票,又妖妖娆娆的勾着薛蟠嬉闹了一会儿,这才又回去凑到了贾宝玉的身边。
“趁着这会儿休息,咱们去寻个僻静处说会儿体己话可好?”玉爱拉着贾宝玉笑嘻嘻的说道,眼神妩媚举止轻浮,透着股不同寻常的暗示。
香怜也在旁附和,亲昵缠磨。
贾宝玉和秦钟二人又不是头一回与他们厮混了,自是心领神会,内心也有些蠢蠢欲动,不曾多犹豫,四人便一块儿出去了。
屋内其他人哪个不知他们是干什么去的?皆不禁发出嬉笑声,或暧昧或讥嘲。
等到贾代儒进来上课时,那四人仍旧未归,贾代儒见此情形也不过只微微皱了皱眉头,不曾多说什么也不曾问什么,只恍若无事般,继续讲起课来。
却说那贾政听闻自家那孽障这些日子倒是安安分分的日日去家塾,虽嘴上不说但心中仍是有几分满意的,刚好身边的清客提起,他便顺势应承了下来,带着几个小厮和几个清客便来到了家塾,一则打算考考贾宝玉的学问,看是否有长进,二则也是想瞧瞧家塾里的情况……听说家塾里近来有些歪风邪气都传到外头去了。
贾政自视清高,将颜面看得极重的一个人,自是受不了这样的污名,少不得要亲自考察一番。
一行人到达家塾时,贾代儒正在里头讲课,贾政等人也不曾急着进去,只站在外头静静听了一会儿。
贾代儒的学问虽说不上多强,但好歹也是有些真材实料的,给这些半大的孩子讲讲课还是足够的,贾政听了一会儿也觉得尚可,脸上便多了几分满意之色,想着要瞧瞧自家那孽障是否在好好听课,他便悄悄探出了半个身子朝里头望去,结果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都未曾看到贾宝玉,这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不是说那孽障每日都乖乖来上课了?难不成是打着上课的幌子出去鬼混了?
贾政心中起了疑,脸色很难看,当即大步迈了进去,“宝玉呢?他为何不在?”
贾代儒迟疑了一下,讷讷道:“先前还在呢,方才休息时许是有事出去了……”
“在家塾好好上课就是他最大的事!”贾政怒了,看向众学生问道:“你们可有谁知道他上哪里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唯有那素来有些不对付的金荣站了出来,说道:“回政老爷的话,方才见宝玉同秦钟、香怜玉爱等人一起出去了,他们四人素来亲近,时常凑在一起玩闹,许是忘了时辰也不一定,政老爷或许可以去后头的亭子里找找看,应是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