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被什么理念洗脑了,坚信唯有与自己共生的傀儡,才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我外婆的确是一点儿也不相信爱情。”顾缠想起来她将爸爸推下楼,摔成残废,非得让一对恩爱小情侣明白现实互相厌弃的事情。
“孟白怎么发誓都没用,你外婆越来越疏远他。”阿洋沉沉道,“你外婆还讥讽他——你连生你养你的家族都可以背叛,你还有什么不能背叛?”
这句话,是彻底诛了孟白的心。
他离开几日。
其实也没去哪里,就在旁边祠堂里待着。
没想到几日后回去,家里却多出一个男人。这男人身患绝症,是自愿要给薛丁香当傀儡的。
“你就当他是个摆设。”薛丁香这样对孟白说,“我拿来自保而已,总得给我自己留条后路。”
孟白要被气疯了,他知道傀儡不可能是摆设,油会令他们产生繁衍的欲望。
而自己背叛家门付出一切,最后却换来这样的下场!
他气恼的甚至想要拉着薛丁香同归于尽,但又明白这都是“油”的错。
他自知控制不住薛丁香,便负气离开。他对薛丁香说自己一定会找到“油”的来历,一定会解除他们身上世代相传的诅咒。
薛丁香不咸不淡地说:“你找一辈子也找不到,不过就是找一个离开的理由罢了。”
“找一辈子我也会找,找到死我也会找!我要让你知道,这世上有人说过的一辈子,少一秒钟都不可以!”
孟白就这样离开了。
在去往湘西遇到秀瑛之前,他已经找了十年。
后来从湘西离开,是因为有了新的眉目,要去一个遥远又危险的地方。
“他没有带我阿妈一起走,让我阿妈来白蛾子山,告诉你外婆,他已经找准方向,顺利的话三年之内会回来。”
“我阿妈来到白蛾子山时,你外婆独自一人带着你阿妈住在那栋宅子里,你阿妈那时候和我阿妈差不多年纪。”
“后来你阿妈嫁人,你外婆也还山上住着。再后来你来了。”
顾缠沉默一会儿:“我外婆是不是也在等他?”
“或许并没有。”阿洋也沉默了会儿,“她没有续命的想法,一丁点也没有。甚至还会嘲讽我阿妈:这就是你相信男人的鬼话,应得到的教训。”
“我阿妈求她再等一等,一两年就好。”阿洋看向茅草屋,“我阿妈说,她用巫女的灵性占卜过,孟白就快回来了……”
可惜薛丁香终究是不为所动。
第35章 象棋
顾缠也坐去柴火垛上,伸直双腿,眼睛盯着脚尖:“我外婆别说为自己续命了,因为不喜欢苦味道,到最后她连医生开的药都不怎么愿意吃。”
阿洋微微叹气。
“你阿妈的占卜真的准么?”顾缠心里怀疑。
孟白让秀瑛过来白蛾子山那会儿,是一九七九年前后。
他说他确定了方向,三年就能回来,可都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
孟白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回去白家,估摸着早已遭遇不测。
“我不知道。”阿洋扭头看她的侧影,“我阿妈也撑不过多久了,最多一年。希望这一年里孟白真能回来,否则她这些年的苦算是白受了。”
顾缠看向茅草屋,不太懂得秀瑛又在坚持等待什么。
“我想,孟白一定是个非常令人惊艳的男人吧。”顾缠感叹一句,想起一件事情,“那枚灵蛇戒指还在他手里?”
问的是废话,他出去“渡劫”,不可能不带灵物。
所以不等阿洋回答,又问:“那我外公是不是把孟白气走的傀儡?”
“这我不清楚。”阿洋摇摇头,“不过听我阿妈说,你阿妈笑起来时眼睛弯弯有几分孟白的影子。”立刻又解释,“但不能排除是她太想看到孟白可以有个好结果,魔怔了……”
从时间上来看,薛仪婷的确有可能是孟白的女儿。
但之前两个孩子都没有保住不是么?
顾缠说:“那也许第三个孩子就是保住了呢,之前会流产,是因为孟白的灵蛇戒太霸道,他离开后反而变好了?”
阿洋眨眨眼:“听上去你很想孟白是你外公?”
顾缠承认:“是有那么一点。”或许和秀瑛的想法一样,希望瞧见孟白有个好结果吧。
“阿洋……”屋里秀瑛痛苦的呻吟一声。
“我来了。”阿洋忙从柴火垛上起身,“小缠,我得去帮我阿妈换药了。”
顾缠说声“好”。
阿洋将地上的青铜剑捡起来递给她:“拿回去吧。”
顾缠犹豫不定:“我替你生气,不是很想拿回去给那个裴东越。”
“没什么好气的,当年我们都只是小孩子罢了。”阿洋抓起她的胳膊,将剑柄塞她手里,“拿走吧,我现在其实非常后悔,一瞧见这把破剑就心烦。”
无数次的想,如果当初叛逃裴家时没将它偷走该有多好。
“嗯?”顾缠想起裴东越说的话,担忧地问,“难道它真的杀气太重,影响到你的身体了?”
阿洋苦笑:“你真不明白么?”
顾缠望着他的眼睛,目光充满疑惑。
阿洋神色微微黯,并不解释,转身往茅草屋走。
脚步越放越缓,他停下来说:“都是因为它,导致我不能接受你外婆的改造,才便宜了唐励尧那只弱鸡。”
顾缠:……“小唐先生其实真不弱。”
“我明白,我也只是嘴上不服罢了。其实真正的弱者是我。”阿洋的声音饱含苦涩,“从小我就自视甚高,正是因为过于自负,才忍受不了青光剑不属于我这件事,偷也得偷走。”
然而这柄剑却向他证明,他确实不配成为继承人。
不然他大可以在顾缠离开白蛾子山之前,将顾缠拦下来。
告诉她:我虽无法成为傀儡,但我有青光剑。邪灵妖怪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相信我,我有足够的能力护你一生平安。
可是他没有。
他选择黯然神伤的送她离开。
“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成为第二个孟白。”
*
这会儿唐励尧正在蘑菇林里捡垃圾。
昨晚上的混战,导致树叶树枝以及蘑菇碎片飞了一地。打完人就散了,谁也不收拾。
倒不是唐励尧勤快,顾缠让他干的。
早起顾缠去找阿洋,他想跟着,却被顾缠大声驱赶回来。
“这都多久了?难不成还打算吃个午饭再回来?”唐励尧时不时看表,心中着急又恼火。
装了一篓子垃圾去扔时,耳畔听见硬物划拉石板的刺啦声响。
知道是顾缠回来了,唐励尧摆出生气脸。一转头,却瞧见顾缠拖拽着那柄青铜剑,慢慢走在林间小道里,双眼无神,一幅掉了魂的模样。
之前被顾严点醒她没感情,她从小破楼里逃跑出来时,也是这种状态。
今天明显更严重。
唐励尧忙扔掉篓子疾步朝她跑过去:“又怎么了?”
顾缠好半天才抬头看他:“你说的对。”
唐励尧:“?”
“我们必须得努力发现对方的优点,争取喜欢上对方……”“啪嗒”一声青铜剑落地,顾缠蹲下去,双手抱着膝盖,将脸埋进手臂里。
无论爸妈的经历,还是外婆的经历,她从心态上始终是一个旁观者。
而阿洋那句“没有勇气成为第二个孟白”,刺激到她了。
令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不是局外人,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薛丁香,或者薛仪婷啊。
亏她之前偶尔还会担忧,万一哪天遇到喜欢的人,唐励尧这个傀儡该怎么办。
原来她根本没有资格再去幻想未来了。连阿洋都怕,谁会不怕?
即使真让她遇到属于自己的“孟白”,她忍心这样去伤害他?
听她断断续续的讲完,唐励尧虽也唏嘘孟白的遭遇,却又忍不住为自己庆幸。
这么一瞧,自己能够成为傀儡,简直是祖上积德,老天爷赏饭吃。
“所以你就甭想着遇见什么‘孟白’了,多看看我吧。”唐励尧双手插进运动外套口袋里,垂眼看着她的头顶,“等回家,我得多带你去我的圈子里逛逛,让你瞧瞧我有多抢手。”
顾缠没有心情开玩笑,她从手臂里抬起头:“你就真不怕?我现在还没太大改变,将来……”
倘若这种改变,就像之前中了咒术时一样,看自己是个满身黑油的怪物,根本不算什么。
怕只怕不知不觉中变了,在完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变成一柄伤人伤己的刀。
还至死不知错在哪里,太恐怖了。
“不怕。”经历过上次的黑油事件,唐励尧想通了,爽朗笑道,“你也别怕。咱俩是共生的,我站的直,就不怕你歪。如果你歪了,那肯定是因为我站的还不够直。”
顾缠微愣,不太懂这话的意思,仰头望着他的眼睛。
唐励尧屈起右膝,半蹲下来:“小缠,即使没有‘油’,人生也会出现各种悲欢离合。情人形同陌路,亲人阴阳相隔,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别多想。”
顾缠仔细琢磨:“你说的好像也对。”
“明明就很对。”唐励尧戳一下她的额头。
“我好像总是很轻易就能被你说动。”顾缠想,应该是共生的关系。
“行了,别瞎琢磨了。”唐励尧说着话,一手捞青铜剑,一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走,回去吃早饭,我等你等的快饿死了。”
……
远处的大树下,顾严背靠树干站着,目睹顾缠的模样,心中复杂。
之前恼她像个傻子,现在对比起来,或许从前的状态更好。
“看来白家的戒指一时半会儿找不回来了。”简南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白家前辈说三年回来,即使没有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他也应该回来一趟。”
他同薛丁香赌气,至少会给自家徒弟递个消息,“白家前辈可能遇难了。”
顾严抱起手臂:“你也认为孟白就是白镜泫?”
“八九不离十。”简南柯惋惜,“不过,麻烦提醒你妹和小唐先生一声,最好先别说出去,万一搞错了,会连累白家前辈的名声。”
顾严的脸色瞬间阴沉。
简南柯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抱歉,我仅仅是站在白家前辈的角度……”
“行了。”顾严冷笑,“少和我说话,省得连累了你的名声。”
“我真心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简南柯必须说清楚,“我也没有看不起孟白先生。”虽然他一直不太喜欢恋爱脑的人,“但从某方面说,敢于做选择,一生忠于一事,挺值得钦佩。”
心情烦躁的顾严踢飞一块儿石头,黑着脸走人。
“剑已经取回了,戒指也不在山上,咱们该走了。”简南柯使用了“咱们”这个词,“顾严,我正式邀请你加入。”
“怎么,现在不怕将后背留给我了?”顾严止步转头,瞥他一眼,“是不是发现我比他们几个更靠谱?”
简南柯心中难堪,不承认也没办法,这伙人里,他私心竟然更信任顾严多一点:“怎么样?要不要一起?”
“我劝你还是回去睡个回笼觉吧,梦里什么都有。”顾严压了压帽檐,冷哼一声,摆出一副“当初对我爱答不理,今天让你高攀不起”的态度,走人。
简南柯笑了笑,知道他答应了。
……
顾缠和唐励尧坐在廊下吃早饭,南瓜粥配咸菜。
粥是顾缠早起出门时熬上的,没空炒菜,只好配咸菜。
唐励尧寻思着阿洋之前说过的话有点儿道理,是该点亮一下厨艺技能了。
顾缠边吃边望着一侧养乌龟的池塘,水不深,二十多厘米,平时都靠下雨来蓄水。
山上多雨,池塘基本不会干。
顾缠说:“我猜乌龟应该是孟白养的,因为我外婆非常讨厌小动物。这么多年了,外婆虽没管过,但也没扔出去……”
唐励尧道:“你对孟白还真是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