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打完电话回来,发现谭梦之再次从病床上起来了。她站在屏风侧边,一直盯着隔壁床上的顾严。
身体过于虚弱,全靠扶着屏风才能勉强站稳。
“你不害怕了?”他走过去问。
“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他?”谭梦之空出一只手捂住心口,刚才睡着时,一刹那竟心痛惊醒,“很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头痛欲裂,蹲在地上,“我好像忘记了许多事情……”
唐律没去扶她,原地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拨通唐励尧的电话。
……
“问我干嘛?我怎么会知道?”唐励尧烦躁,直接挂断电话。
唐律最近行踪不定,经常找不到人,集团高层的电话甚至打到了唐励尧这里。
唐励尧都多久没见过唐律了,他一直忙着找顾严,报警、私家侦探、黑客,遍地开花,摸不到顾严一点信息。
包括简南柯、耿陈、白小禾、裴东越,全部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也不知他们的家族都在哪里,无法通气儿,愁死人了。
再看一眼顾缠,他更愁了。
顾严失踪以后,她倒是不哭不闹的,但时不时都要摸一摸自己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
每天注意保暖,生怕自己感冒。万一因为感冒而发烧,她怕自己会崩溃。
“屋里有暖气,你捂成这样更容易感冒。”唐励尧让家政人员去把窗户全打开,通通风。
他能理解顾缠,因为他也早将顾严当成大哥看待,同样担心。
刚要去劝顾缠,电话又响了,他不耐烦的看一眼手环,竟然是他爸:“顾严在这里,你们过来吧。”
都顾不上问明情况,听见地址,立刻带着顾缠赶过去:“找到你哥了,走。”
顾缠去到病房时,谭梦之并不在病房里,屏风也已经被撤掉。
她来到床边,瞧见顾严安静的躺在床上,好像从前喝醉酒,醉死过去一样。
只不过鼻子里插着胃管,提醒着她,他现在处于植物人状态。
谭梦之醒了,再看到顾严这幅模样,顾缠差不多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将自己冰凉的手放进顾严粗粝的手掌心里。
“还好。”顾缠安慰自己,“我哥应该就像谭梦之之前的状态,只需要找到他的灵魂体……”
“所以你们之前真的见过谭梦之的灵魂?”唐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目望他推门走进来,唐励尧单刀直入的问:“爸,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加入了那个组织。”
“什么组织?”
“‘将军’。”
看到唐律眼神中的思索,唐励尧是真松了一口气,鬼知道他赶来医院的一路上,担心成什么模样:“那这是怎么回事?”
“是骆威打电话给我……”唐律将经过简单讲了讲。不等唐励尧开口讨要,先说,“那个电话号码已经查无此号了。”
他不喜欢说废话,解释完,转身想要离开。
“唐先生。”顾缠出声喊住他,起身走过来,“谭…小姐在哪里,我想见见她。”
现在只有谭梦之有希望告诉她,这阵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律道:“灵魂出窍时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也许见到我们,听我们重复一遍从前的事情,她就会想起来的。”顾缠指了指唐励尧,“他也曾灵魂出窍,留了一封信给自己,将细节全部捋一遍,他就想起来了。”
唐励尧在一旁点头:“应该是可以想起来的。”
他的经历只有短短几天都能想起来,何况谭梦之身为游魂二十三年,比她做人的时间还久。
唐律看向唐励尧,深眸中微显诧异,却也没多问:“她才刚清醒没两天,身体状态很差,精神状态也不行。”
顾缠道:“那等她恢复……”
“不必了。”唐律直接拒绝,“顾小姐,我想她往后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彻底忘记那二十年作为游魂的悲惨经历,所以我是不会让你们见到她的。”
说实话唐励尧一点不感觉意外。
“唐先生!”顾缠深吸一口气,“您知道吗,简大师和他三个同伴也全都失踪了,如今只有谭小姐……”
唐律无动于衷:“这和我又有多大关系?”
顾缠哀求他:“那我哥呢,他现在正在经历谭梦之从前走过的路……”
“关于你哥我很抱歉,也非常感谢他对谭梦之做的一切。”唐律朝病床看一眼,“我会为他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也会给予足够有诚意的补偿,很快会过去顾小姐账户上。”
“我不需要。”顾缠紧抿着苍白的唇,“不要你的钱。”
“恕我冒犯,可顾小姐该怎样支持顾严先生的医疗费用?”唐律面色不改,淡淡道,“靠我儿子?那不还是我的钱?”
顾缠嘴唇翕动半响,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的确,她没有谋生的手段。就像一株菟丝花,外婆活着的时候依靠外婆,外婆去世之后依靠顾严,现在又开始依靠唐励尧。
此时此刻,她的胸口像是有一颗将要破土的种子,蠢蠢欲动。
说不清楚是什么,浑身都在发抖。
而她的反常反应,与她面对面、直接对视的唐律体会的最清楚。
难以想象,他竟会被一个小姑娘的眼神震慑片刻。
如同置身危机四伏的黑暗丛林,她黑沉的眼瞳里,蛰伏着野兽?
“爸,您不要太过分。”沉默许久的唐励尧看向他。
事态发展和他预想的分毫不差,完全是他爸的行事作风。
从前他顶多是在心里嘲讽两句,再安慰自己商场如战场,没有这样强势的资本家在身后顶着,他哪来的好日子过。
现在他不能忍。
“这样叫过分?”唐律从顾缠的眼神里抽离,看向唐励尧。
他对顾缠是十分客气的,面向唐励尧可就没有一丁点好脸色了,“你知道那么多事情却不告诉我,在你心里外人比你爸还重要?”
“咱们彼此彼此,我在您心里又有多重要?”唐励尧觉着好笑,“妈难道没告诉过您,我这条命和顾家兄妹绑定在一起吗?将军要他们的命,等于要我的命,您说和您没关系?”
唐律真不知道,叶美娜没告诉他。
他正想问,唐励尧的语气里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您可就我一个儿子,我出了事情,看您怎么和爷爷交代,看集团股市会不会大崩。”
“你在要挟我?”唐律的心情原本已经是糟糕透顶。
他不出门了,寒着脸反向朝阳台走,“你跟我过来。”
唐励尧跟上去。
门一关,唐律压低声音:“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其实还有一个儿子,你并不是唯一。”
唐励尧愣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了什么。
唐律道:“我和你妈结婚是一纸合同,生你是合同条款之一。既然是做生意,当然得有备选。”
唐励尧震惊着盯了他半天,瞧不出他有说谎的迹象。
“他和你同岁,聪明优秀,样样比你强,唯独缺个身份显赫的母亲。”唐律瞥了唐励尧一眼,“所以你不必担心,他再优秀也不过是个plan B,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唐家人。只要你不出问题,他永远不会出现,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毕竟我也不想让你妈知道这件事,叶家那边我不好交代。”
他轻轻拍了一下唐励尧的胸口,“所以阿尧,懂事一些,唐家就还是你一个人的。”
拉门出去。
“爸。”唐励尧在他背后苦笑,“我和那个‘兄弟’在你心里,就只是一道选择题?”
唐律没搭理他,离开病房。
唐励尧独自在豪华病房宽阔的阳台上站立许久。
等回去,顾缠已经坐回顾严床边,趴在雪白的床单上。
唐励尧忍不住问:“我爸像不像你喜欢的霸道总裁啊?感觉怎么样啊?”
顾缠不说话,将头扭去另一边。
“你恼我爸,连我也恼上了?”唐励尧咬了咬牙,有冲动想将手边儿床头柜上的花瓶推下去摔了!
他拿出电话,重新走去阳台:“借我点儿钱。”
彭非:“好,多少。”
唐励尧:“五……五十万吧。”
彭非以为自己听错了:“就五十万?”
“嗯,多了我怕还不上。”
唐励尧走回来对顾缠说:“等会儿换家近一些的医院,让彭非去安排,花销都先用他的钱。请两个护工之后,咱们就去找你哥的灵魂。联络一下阿洋,让他告诉咱们怎么去裴家,得先联系上那几个驱魔家族……”
又补充,“你不想穿这些衣裳,等会儿买新的全换掉,保证你花不到我们唐家一分钱。”
其实这些全是叶美娜买的,他父母的钱分开,不过在顾缠眼里估计分不开。
“不用了。”顾缠不说话不是生气,是在整理自己的心情,想知道自己心里那一颗即将破土的种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回头你还钱给彭非,不还是唐家的钱,来回折腾什么。”
“这笔钱我赚钱还。”唐励尧都想清楚了,“可以去抓妖,可以去地下拳馆,真想赚钱的话门路多得是。”
“脸是唐家给的,但体力不是。小缠,体力是你给我的,我赚钱等于你赚钱,我们一起养你哥。”
顾缠终于又将脑袋转回去,看向他,好像不曾认识过。
唐励尧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沮丧,多余安慰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了,全靠硬撑:“你试试联络阿洋吧,山上那破信号,他收到不知需要多久。”
顾缠发了会儿愣,被他这样一打岔,那颗即将破土的种子,似乎又缩了回去。
“好。”她拿出手机,电话肯定是打不通的。
阿洋没有微信,她编辑一条短信过去:阿洋,看到信息下山给我回个电话,急事。
*
顾缠和唐励尧从唐家搬了出去,什么都没带。
管家要派车送他们,也被拒绝,两人打车走的。
管家立马给叶美娜打电话,说两个人的状态瞧着都不太妙。
叶美娜给唐励尧打电话,他不接。
连打三个,被他挂掉。发了条微信过来:“我没事,别担心。”
当天下午叶美娜就回来了,下飞机直接去往唐律办公室。
“亲爱的,听说你好几天没来公司了。”她脸上挂着笑。
“我知道阿尧会找你告状。”唐律没打算瞒着她,从文件堆里抬头,“我找到谭梦之了……”
听他讲着,叶美娜走去柜子旁欣赏陈列品:“那你准备怎么办?当情人养着,还是终止和我之间的合约?”
唐律也不知道怎么办,目前乱糟糟的没时间去想:“再说吧。”
他沉淀心情,低头继续看文件。
叶美娜从陈列品上取下一把镶嵌满宝石的工艺手枪,走到他办公桌前,抵住他额头:“biu”。
唐律再次抬头,不悦地盯着枪口:“看来你心情不好,阿尧是不是还说了别的?”
“比如?”叶美娜收枪,枪口抵住桌面,笑道,“咱们做试管那会儿,你还找了一户家庭,给他们夫妻足够的钱送他们去国外,让人家老婆帮你生孩子,然后夫妻俩一起帮你养孩子?”
唐律面色一变,她不该知道的这样详细:“你怎么查到的?”
“唐先生,当年你还是太嫩。”叶美娜绕去他身后,贤惠的帮他捏肩膀,“不过能够理解,老爷子人品好,又只你一个儿子。可你该知道我成长的环境有多黑暗……不说这个了,总之你私下里违约,我当然也得做点什么……”
唐律忽觉后背发凉:“你做什么了?”
叶美娜微笑:“你给他们多少钱,我多给十倍。那个孩子不是你的,是人家夫妻俩亲生的,至于DNA报告,是我换了阿尧的DNA。不信,你可以再去验一次。”
“你……”唐律紧紧抓住她为自己按肩膀的手,一口气儿堵在心口。
他相信叶美娜说得出肯定办得到。
“是你违约在先,我也是迫不得已。”叶美娜安抚似的顺了顺他的后背,微微眯起眼睛,“之前我不是对你说过么,让你做事时考虑一下,阿尧是你‘唯一’的孩子。”